韓太素出生的故鄉屬北莽之地,身量比常人較為高些,聽說他在繈褓之中就被母狼叼去,雖然僥幸大難不死,但整個幼年時期都和狼群待在一處,骨子裏的野性難以剔除,當朝國師稱其有虎狼之勢,可堪用之,卻須慎用。


    李錦麟的父親正是當初路過北莽時將韓太素從狼群裏解救出來的人,絲毫不懂人情世故的韓太素跟在李將軍身邊數年,從一個連筷子都不會拿的孩子長成內斂可靠的將士,所以他敬重李將軍,一半是難以償還的再造之恩,一半是關懷入心的慈愛之情,雖然他嘴上從來叫的都是將軍,但心裏卻是把對方當做自己的父親。


    但李將軍不可能做他真正的父親,還在年少時的韓太素遠遠看著李將軍那個年紀隻比自己大上幾歲的漂亮夫人,笑得既美又甜,幸福地偎依在將軍身旁織著給將要出生的孩子穿的小棉襖時,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木然不動地守在李夫人旁邊幫她扇風。


    李夫人不似將軍那麽寡言,因為年紀隻比韓太素大了幾歲,對韓太素的態度就像大姐姐一樣,經常拿著手上剛打好的花樣問他,“小韓,你看這件衣服,寶寶會不會喜歡呀?”


    韓太素幼年時都在狼群中度過,哪裏有溫柔的母親給自己縫衣服,當李夫人把那件精致的小衣遞到自己麵前時不由愣了一下,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這麽小,能穿嗎?將軍以後的孩子,真的隻有這麽小?


    何況,還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呢,要當母親的女子,都是這般心急麽?


    李夫人開玩笑說,“要是這次生的是個男孩,以後要是長大了,就讓他跟著小韓你去征戰沙場,當一個不輸父親的大英雄,要是生的是個女孩嘛,恐怕難繼父業了,倒不如,幹脆當個將軍夫人。”


    韓太素怔了一下,問道:“夫人也想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位將軍麽?”


    李夫人笑了一下,點頭道:“不過奴家喜歡的是美男子呀,所以以後的女婿自然也要挑清俊好看到極點的,最少——呃——最少也要像小韓你這樣的。”


    韓太素心中怦地一動,怔怔應道:“哦。”


    李夫人把手裏正縫著的小衣遞到他手心裏,捶了捶酸澀的肩膀道:“照顧孩子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不過,要是從小就開始培養感情的話,長大後就會變得省心許多。”


    ……從縫衣服的時候就要開始培養嗎?


    “啊,對了,女孩家喜歡漂亮的花花草草,如果從小時候起就每天送一朵花,印象也會變得很好呢。”


    “哦。”


    韓太素琢磨了半天女紅,所幸腦子還算靈光,當晚笨手笨腳地把一件半成品交給了李夫人的丫鬟。


    據說李夫人收到衣服後大為感動,第二天就決定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他去做。


    女紅研究了半個月,因為聽到李夫人無意中提及女孩子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韓太素囫圇吞棗地去學了半年的各式技藝,因為學得實在太辛苦了,最後居然開始盼望著夫人趕快生個男孩子,以後就不用學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等寶寶生出來後,果然如他所希望的,是個可愛的男孩子,眉眼間有將軍的影子,其他的地方秀氣得像夫人,算命的說李家小公子命裏帶煞格,是個注定早夭的,韓太素聽了,二話不說,當晚就跑到寺廟裏,佛前三叩首,整整跪了六個月。


    所以,李錦麟曾經敬重韓太素這個叔叔,不是沒有理由的。


    哪怕……韓太素後來在月色下趁著酒意跟他說了好多稀裏糊塗的話,他看到韓太素的第一反應,也是嘴巴先動了兩下,習慣性地想開口喊“韓叔叔”。


    但他現在明麵上的身份是惹了韓將軍生氣的小紅菱,背地裏的目的也不單純,是想把韓太素負責押送的晏國公主劫走的不軌之徒,所以,他頓了兩下,還是忍住了。


    營帳內的氣氛很壓抑,不知道是身處其中的人散發出的威勢所致,還是別的原因,李錦麟在後麵看著韓太素的背影,等他轉身。


    反正,他怎麽也不可能和小紅菱長得相像,一旦韓太素發覺外麵的守衛認錯了人,一定也會立刻把他趕出去。


    韓太素耳力好,其實早就能聽到剛才外麵是什麽情形,靠在那邊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道:“你過來。”


    ……不行,不能說話,一開口說不定聲音就暴露了。


    李錦麟忍著那陣壓抑的氣氛,慢慢挪腿走了過去。


    韓太素抬起眼,隨意地在他臉上掃過一遍,突然伸手道:“把畫還給我。”


    ……什麽畫?!難道小紅菱偷了韓太素的畫?


    而且,韓太素看著自己的眼神完全沒有詫異,這麽說,他是不是長得和那個小紅菱很相似?


    李錦麟心裏一計較,指了指嘴巴,搖了搖頭。


    韓太素的神色怔了一下,“你的嗓子怎麽了?”


    ……你就當是突然啞了吧。


    李錦麟一想到自己陰差陽錯間真的誤扮成小紅菱,頭皮就開始發麻,韓太素的眼神沉了沉,握了一下桌上的紙筆道:“那就用寫的罷。”


    ……更不行,不管他的字寫成什麽樣,韓太素一看那筆勢,就能認出來的。


    李錦麟又搖了搖頭。


    韓太素對著做錯事的小紅菱似乎沒多大耐性,又冷著臉問了一句,“你到底把東西藏在哪裏了?”


    到底是什麽東西,韓太素不擅長作畫,畫出來的東西根本不能看,誰會想要私藏那種東西?


    除非是軍機要圖,但那種東西落在其他人手上,真正的小紅菱不可能那麽好過,還能接連在軍營裏躲了好幾天……難道是……?!


    李錦麟腦子靈光一現,突然想到早上公主說的話了,公主說手下的侍女無意中撿到韓將軍的畫,上麵畫了一個跟他很像的人?


    他似乎長得和小紅菱很像……


    李錦麟整理了一下思路,突然恍然大悟了。


    難道,韓太素暗戀小紅菱,用拙劣的畫技好不容易畫了一張美人圖珍藏,結果被進來陪酒玩樂作詩的小紅菱無意中發現了,小紅菱出於羞澀把那幅畫自己收了回去,韓太素後來發現畫不見了,就猜到是小紅菱動的手腳,心裏一羞澀,不好明著找小紅菱要回自己的東西,但沒想到小紅菱把這件事情宣揚得整個軍營都知道了,手下軍士都覺得將軍假公濟私,趁著職權獨攬佳人,實在不利於整治軍紀,最後韓太素忍無可忍,就把小紅菱叫過來,想把證物拿回去銷毀,以求徹底消解這不利的流言。


    李錦麟想著想著,突然覺得各處的細節,周圍人神神秘秘的反應,似乎都能對上了。


    可是……這圖他真的交不出來。


    韓太素見他默默不語,眉頭一皺,突然道:“你到底想要什麽,隻管說。”


    ……當然是想救公主出去了。


    不過,如果他是小紅菱的話,這個時候會想要什麽呢?


    李錦麟想了想,上前拿起筆墨,畫了個花朵形狀。


    是剛才在路上看到的,就長在這附近,不難找,明眼人都能注意到。


    對啊,女孩子喜歡漂亮的花草,韓太素喜歡采花哄人開心,這麽舉手之勞的事情,總不至於假他人之手去采吧。


    果不其然,韓太素命兩個守衛看住他,自己徑直往外麵去了。


    李錦麟取下袖中藏著的頭巾,垂著腦袋喃喃自語道:“師兄,你上次給我的毒藥,要過多久才能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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