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傍晚了,空氣被風吹得涼爽起來,陳跡睜著滿是血絲的眼睛躺在草地上發呆。


    因為還有幾個鏡頭沒有拍,所以那天之後並沒有像陳跡想得那樣立馬就卷鋪蓋下山,而是又逗留了兩天。


    不過他的戲份已經全拍完了,所以最近在山上都很無所事事。


    可是越是空閑,陳跡就越覺得煩悶,憋著一肚子火沒處發泄的感覺讓他很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大聲呐喊。晚上也睡不好,在黑暗中閉上眼睛就會滋生異樣的幻覺,明明身邊一個人都沒有,卻仍然能感到灼熱的呼吸和幹燥的唇又......於是他隻好按捺住怒火,睜眼到天明。


    腳踩壓草地的聲音傳來,陳跡稍微扭過頭去,就看見笑成一朵嬌花的小田。


    自從那天在山下見過阿蠻後,他嘴巴就合不攏了。


    “阿蠻接受我的求婚了。”小田貼著他躺倒,抱著戴著鉑金戒指的手喜不自勝地翻滾了好幾圈,完全不顧草屑會沾滿全身。


    “你已經說過上千遍了。”陳跡眼皮都沒有抬。


    “我真的很高興啊,我已經迫不及待要辭職回家結婚了。”小田嘿嘿嘿地傻笑起來。


    “辭職?”陳跡轉過頭去。


    “對啊,我和阿蠻現在的工作都太忙了,幾乎沒有相聚的時間,而且城市裏的房子我們也負擔不起,所以商量過後還是決定要回家鄉去生活。我已經有了一點積蓄,親戚也說會幫我介紹一份穩定的工作......”小田望著萬裏無雲的長天,眼裏全是對未來的憧憬,“雖然朝九晚五的生活不一定會習慣,但想到會有自己的妻兒就覺得什麽都值得了......”


    “阿蠻也會辭職嗎?”


    “是啊,難道我一個人回去結婚嗎?”小田哭笑不得地看著他。


    陳跡默然,也將目光舉向了泛著晚霞的天空。


    重生過來幾乎每一天都有阿蠻的陪伴,雖然這丫頭很凶,但卻最大程度地彌補了陳跡內心的不安和緊張。也正是有她的幫助,他才能夠有勇氣慢慢適應新的軀殼和生活,因為就算遇到什麽不公平的事情,阿蠻也會幫他撐腰。


    阿蠻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這樣的認識讓陳跡感到安穩和寧靜。


    可是現在阿蠻要走了,他就好像被卸掉了一直依靠的牆壁,有種要靠自己麵對未來風雨的不安感。但陳跡知道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阿蠻也有自己的人生啊,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自己應該祝福她。


    想到這,陳跡轉過頭對小田說:“你可要好好對她。”


    小田怔了怔,然後一臉認真地說:“我覺得你應該擔心我才對啊。”


    陳跡聯想到阿蠻的武力值,不禁失笑。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小田忽然說:“不過,阿蠻和我說她很不放心你。”


    陳跡轉過頭,小田依然看著慢慢暗淡下來的天空。


    “她說你......那次......醒過來之後就變了,所以她很擔心你。”


    陳跡知道他說的是原身自殺的事。


    “她說你變得很安靜,一點都不像以前大大咧咧的樣子,不再執著當演員,也不再時時刻刻關心秦翊的動向,有時候她覺得你心裏好像裝著很多事又說不出口,於是每天都擺出好像看盡世態炎涼的滄桑大叔臉。我以前和你接觸不多,也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但這幾天和你相處下來,我在你身上也找不出同齡人的感覺,你死氣沉沉的程度差一點就能趕上秦翊了。”


    那有什麽辦法,他本來就是“死”大叔啊。陳跡在心裏嘀咕。


    “不過說起秦翊,我辭職之後,這家夥估計又要過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小田有點煩惱地揉亂了頭發,“媽的,我為什麽要擔心那個爛人。”


    秦翊。這個名字讓陳跡想逃避。


    “你知道在我之前,秦翊那臭脾氣氣走了多少個助理嗎?”小田一邊說一遍掰著手指算,“靠,數不清了,反正肯定有十幾二十個,而且每個都幹不到一個月。隻有我和小趙跟他最久,但最後連小趙也忍無可忍,在上個月遞交了辭職信。”


    陳跡忽然想起那天在公司,確實是看到兩個助理跟在秦翊身後,可是到上山拍攝的時候,出出入入卻都隻剩下了小田一個。


    “其實我也忍不了啊,可是又覺得他很可憐。”小田自顧自地說著,忽然轉過頭來看陳跡,“唉,你不是他的鐵杆粉絲嗎?你知道他曾經害死過人的事嗎?”


    陳跡心頭猛地一跳,被他看得整個人都緊張起來:“我...我不知道啊......”


    “秦翊害死過人哦,我可不是亂說,這是他自己說的。”


    小田神經兮兮地壓低了聲音,搞得陳跡也像聽鬼故事似的緊張起來。


    “好像是半年前的事情吧,他喝醉了,你也看得出他有很嚴重的胃病吧?這種自己有病還找死喝酒的人令人抓狂,而且他脾氣那麽差,我要去奪他手上的酒瓶都下了好久的決心,還以為又要被他罵得狗血淋頭,沒想到他隻是和我說:‘今天是那個人的忌日。’,我問他:‘那個人是誰?”,他低著頭沉默了很久,說‘被我害死的人。’”


    陳跡垂下眼睛,不動聲色地把快要顫抖起來的手抄進了褲子口袋。


    “阿蠻從小就教育我有八卦一定不能放過,因此我連忙追問他是怎麽回事,可是他隻是醉眼朦朧地盯著酒瓶看。我都不知道那個酒有什麽好看的,不就是超市裏買的便宜貨嘛,又酸又澀一點都不好喝。秦翊真是一個怪人,他明明是個大明星,掙得錢我一輩子都掙不到,卻總是穿著舊得半死的襯衫,喝著十幾塊的梅子酒。”


    “我......我對他的事沒什麽興趣......”陳跡結結巴巴地想要站起來走人了,他不想聽了,什麽都不想聽,那些事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哎,你別急啊。”小田卻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繼續說,“我也和你一樣,等得都煩了,後來啊,他低著頭,像回憶起什麽似的開口了。”


    陳跡僵硬地屏住了呼吸。


    “他說:‘那個人在醫院挺了兩天,我就站在重症室外麵,隔著一層玻璃,親眼看著他死去。他臨死的時候什麽話也沒有留下,安安靜靜地走了。’”


    “從那之後,我的人生就結束了。”


    “他這麽說。”小田想起來的時候嘴角也黯然地垂了下去,“真的,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他說這些話時嘶啞發抖的聲音,他一直低著頭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哭,但他弓著消瘦的背坐在地上的樣子真的讓人覺得很可憐。”


    “就像被遺棄的貓狗一樣。”


    這句話讓陳跡心尖一顫,他忍不住閉上眼,又回想起兩天前的夜晚。


    被秦翊親吻後他立刻就清醒了,不知道哪裏找回的力氣讓他狠狠推開了秦翊,那家夥往後一仰,重重地跌到地上。


    一邊拚命擦著嘴,一邊緊張地窺探著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表情。


    那聲“爸”讓陳跡亂了心神,可是觸及到男人仿佛還沒睡醒一般迷蒙的眼睛,他砰砰直跳的心又漸漸平靜下來。秦翊是絕對不會認出他的,沒這個可能,不要自亂陣腳。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秦翊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好久之後,那失焦的眼神才慢慢聚攏,他就這麽躺著,又盯著陳跡看了良久,才非常緩慢地抬起了胳膊,遮住了眼睛。


    “又是夢嗎......”


    他這麽喃喃自語。


    那聲音明明輕得幾乎聽不見,陳跡卻連心髒都疼得緊縮了一下,即使隻是稍微看一眼地上的男人,全身都會被洶湧而來的悲傷席卷似的顫栗起來。


    因為就像小田說的那樣,那樣的秦翊,真的。


    “就像被遺棄的貓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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