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節氣來講,現在已經快到秋分日了。


    然而南方樹木常綠,後山上一片蒼翠的植物林,朝著天空呈傘狀生長,枝葉與枝葉之間生存空間不足,相互擠壓蔓延。


    而後在某一個高度,忽然成堆鋪開來。


    如果此刻站在後山上抬頭向上看,視野裏一定是鋪天蓋日的綠色吧。


    蒔音這樣想著。


    後排三個女生正在玩塔羅牌,解牌的姑娘神神叨叨地念著,


    “力量逆,命運之輪正,世界正。從牌麵上來看,你們還是挺合適的,目前的狀態正好,過去也許有過一些小波折,我的建議是順其自然......”


    同桌的江妙用胳膊拱了拱她,


    “你相信命運啊神神鬼鬼啊因果啊這些東西嗎?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會不會真的有一些神秘莫測的力量?”


    “不知道,我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啊。我就想問問你信不信嘛?”


    蒔音用手撐著腦袋,看一隻鳥在枝椏上振翅,拖著長長的尾羽飛出視野,


    “我相信吧。”


    “真的啊?!”


    真的。


    神秘莫測的力量,命運,鬼神,因果輪回。


    這些,蒔音通通都相信。


    但是她不信塔羅牌這種占卜方式。


    不,應該說,她不信任何占卜方式。


    她隻相信自己的直覺。


    與某些人對視的第一眼,就能接受到莫名的磁場反應。


    就算這個人平凡無奇,寡淡少語,前後左右翻來覆去地判斷,都覺得仿佛一輩子不會和自己有任何交集。


    她也篤定,此後兩條命運線必定會糾結在一起。


    而最讓人不安又神奇的是,從小到大,第一眼就讓蒔音有強烈磁場反應的人。


    往往都會給她帶來厄運。


    .......


    七點多,太陽逐漸照亮了整個天空。


    一團又一團的雲卷成棉花糖,漂浮在湛藍的天空上。


    陽光撒滿了教學樓長長的走廊。


    寧詞跟著教導主任走過長長的走廊,路過一個又一個班級,最後停在二樓的末尾。


    教室後門關了,前門朝著圓弧形的小陽台開,窗戶都大開著。


    從窗外望進去,班主任是個中年男人,圓臉,長相和藹。


    底下坐著滿目的灰色校服,一眼看去整齊又漂亮。


    最引人注目的是講台邊上站著的少年。


    長相帥氣,神情卻不耐煩,把手裏的試卷甩的嘩嘩響。


    看上去就是愛調皮搗蛋的壞學生。


    ——如果是在育海,早就被叫出去罰站了。


    教導主任帶著她在前門口停下,敲了敲門框,


    “楊老師,你的學生到了。”


    滿室的竊竊私語頓時安靜下來,無數道目光同時投向教室門口。


    女生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但教導主任已經拍了拍她的肩離開,想躲也無處可避。


    她隻能向前一步,垂下眼眸,聲音單薄,卻帶著一種獨特的倔強,


    “老師好。我......我剛才去領了校服,所以遲到了。”


    因為太過緊張,呼吸沒調節好,語氣極其不穩,上下顛簸,尾音發顫。


    “這是誰?怎麽感覺以前從來沒見過。”


    “我也沒見過,不過不是說有一個從外省轉過來的轉校生嗎,說不定就是她。”


    “靠,轉校生也能進試驗班,這後台比裴時榿還大啊。”


    “不見得,你看她腳上的鞋子,明顯就是雜牌,而且前麵都蹭破皮了,看上去就不像是很有錢的樣子吧。”


    ......


    學生也跟育海的學生完全不一樣。


    更活潑,更大膽,並且,似乎比起轉校生的成績,更注重轉校生的家境。


    “哦,你就是寧詞吧,進來吧,隨便找個座位坐。”


    班主任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就沒再搭理,忙著吩咐熟悉的學生,


    “蒔音啊,你來,找幾個男生去資料室搬新書,就說是高二試驗班要領的新書......行了行了,裴時榿,你也別數試卷了,數半天了就數這麽幾張,跟蒔音去搬書去!”


    寧詞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發現老師好像並沒有讓她自我介紹的意思。


    整個教室坐的滿滿當當,也找不到任何空出來的位置。


    班主任忙碌地處理著手頭的資料,沒有發現這位新同學的窘境,反而更關注底下的學生們有沒有在認真早讀。


    腳跟忍不住相互蹭了蹭,抿著唇,不知所措。


    頗有些孤立無援的感覺。


    “你先坐我的位置吧。”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寧詞抬起頭,就看見一個女生正對著她微笑,伸手指了指靠窗第三排的空位。


    “我的座位就在那裏,剛好我要去拿書,離下課也沒幾分鍾了,你先坐著吧。”


    女生手裏拿著書單,大概就是班主任喊的那個“蒔音”。


    很好聽的名字。


    人也長的非常漂亮。


    長頭發紮成了馬尾,高高束起在腦後,而且很高,很白,笑容很溫暖,撲麵而來柔和恬淡的氣息。


    從進一中起,見過的人裏麵最漂亮。


    ——但如果,如果是在育海的話,就得剪掉長發,穿老土的運動服,不允許戴手鏈......


    不,就算是在校風嚴謹的育海中學,這樣的女生,應該也還是會很受歡迎的吧。


    相貌出眾,性格溫柔,能進最好的班級,成績也一定不差,還是老師得力的左右手。


    隻要站在那裏,天生就有一種舒服的氣質,讓人忍不住多看兩眼。


    無論如何,這樣的女生,不論在哪所學校,都會成為眾星捧月的存在。


    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寧詞抿了抿唇,低聲說了句謝謝,就背著書包默默走進了教室。


    她的背影很瘦弱,身上也沒穿校服,陷入一中的尖子生堆裏,突兀的就像一道劃開雲層的尖銳利刃。


    ——比對視的那一眼,帶來更強烈的磁場反應。


    “鯊魚同學,你到底還走不走了?”


    腳後跟被輕輕踢了一下,蒔音回過神,就看見男生凶神惡煞的臉。


    靠著牆,大爺似的催促她,


    “快點兒走行不行,同學們都還等著發新書呢。”


    .......那同學們都還等著發試卷呢。


    您老大爺數了半個小時數出來七張,到底是誰比較沒有效率啊。


    眾目睽睽之下,女生很慫地沒有還嘴,反而表現出一副豪不計較的大度模樣,


    “哦,書有點多,我再去叫個人過來吧。”


    “不是說就百來本嗎,你三我七,兩個人夠了。”


    “啊?”


    “那你二我八成了吧,別墨跡了,快走吧。”


    “......”


    這就是蒔音不懂男性生物的地方。


    明明可以3+3+4輕鬆解決,他們卻非得要多承擔一點來顯示自己的強大。


    世人稱這為勇武,蒔音卻覺得愚鈍。


    而更可怕的是,這種愚鈍,在某些時候,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資料室在實驗樓的後麵。


    從教學樓二樓走過去,需要橫跨一座天橋,再路過一棟行政樓,最後穿越草坪,才能看見一棟仿佛廢棄了的老舊平房。


    裴時榿是第一次去資料室,越走越不耐煩,路過行政樓時,終於擰著眉毛拽住了前方女生的帽子,


    “停一下。”


    女生被拽的一個趔趄,差點沒摔了,費力地往後扭著脖子,怒目而視,


    “你幹嘛啊!”


    “你是不是迷路了?”


    “沒有!”


    “同學,迷路了就及時止損,沒什麽不好意思說的,但是千萬別拉著我陪你瞎晃悠。”


    “我說了我沒有迷路!”


    “你睜大你的鯊魚眼看看,這裏明明就是行政樓,再往後走就是圍牆了,翻牆出去一條路上全是飯館,走五百米才能看見網吧,你欺負我沒在這個學校讀過書還是欺負我沒翻過牆啊?”


    “.......”


    “怎麽?沒話說了吧,那還瞎愣著幹什麽,趕緊找個人問路啊。”


    問個毛線路!


    蒔音一直被扯著帽子,領口往後拉緊,感覺自己都要窒息了,揮著手撲騰了幾下,氣急敗壞,


    “你能不能放開我的帽子再說話!”


    ......


    男生這才意識到麵前是個嬌弱的姑娘,而不是他那些皮糙肉厚的兄弟。


    輕咳一聲,放開手,毫無誠意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


    蒔音扯回自己的帽子,抬腳繼續往前走,丟給他硬梆梆的一句,


    “資料室在行政樓草坪那邊,你們翻牆的時候,都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座小平房嗎。”


    男生挑眉回憶了一下,提出質疑,


    “行政樓旁邊哪兒有草坪?”


    “哎呦,你是沒在這所學校讀過書還是沒在這所學校翻過牆啊,連行政樓的布局都不知道。”


    ......


    一模一樣的話直接甩回來,嘲諷技能滿格。


    就讓人覺得不是那麽開心。


    並且一拐彎,行政樓左側就出現一片小草坪和鬱鬱蔥蔥的綠植,綠植的空隙裏還能隱隱看見圍牆邊上的小平房。


    裴時榿自知理虧,摸摸鼻子,難得沒有反駁。


    “還有,”


    然而對方沒反駁,蒔音卻越想越生氣了,脖子現在還隱隱作痛,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要不是男生刹車及時,兩個人就直接撞上,到時候摔得八成又得是蒔音。


    “你怎麽回事啊!”


    女生麵無表情,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黃澄澄的硬幣,塞進他的手心裏。


    “你的饅頭我扔掉了,給你五毛,多給的一毛也不用你還。”


    “我告訴你,一笑泯恩仇沒有那麽容易,就憑你現在的態度,我絲毫找不到原諒你的理由。”


    “原諒我?”


    裴時榿輕嗤一聲,


    “我不過就是用饅頭砸了你一下,你當初直接整個人就砸了上來,我原諒你還差不多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倒是說清楚小爺我哪裏需要你原諒了。”


    “在我的試卷上亂塗亂畫的難道不是你嗎!”


    “嗬,小爺的試卷上難道不也全都是你的狗皮膏藥嗎!”


    “但是我是在一片好心地給你寫解析而你是在罵我!”


    “搞清楚明明是你先人身攻擊的我!”


    “我人身攻擊你什麽了!”


    “你.......”


    男生突然卡殼。


    剛才還劍拔弩張的氛圍,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你說啊,我攻擊你什麽?”


    ——後麵那個人一直在踢我的椅子,好討厭哦。


    ——都快下課了,後麵那個人怎麽還沒做完,他昨天不是還提前交卷了嗎?


    ——又踢我凳子,腿長了不起啊!


    “你踢我凳子我偷偷委屈一下,還擔心你做不完英語試卷,我還誇你腿長了。”


    蒔音踩上草坪的大石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語氣裏甚至帶了幾分贏了的神靈活現,


    “你說說看,我到底哪裏攻擊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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