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音的預感沒有錯。


    在接下來長達一周的時間,江妙、許集安及周圍的一圈同學都見證了他們兩個的唇槍舌戰,爭鋒相對。


    選班幹部的時候——


    班主任:“好,那我們就從體育委員開始,有沒有同學想推薦或者自薦的?”


    男生懶洋洋地舉起手,


    “老師,我推薦蒔音。”


    ......


    蒔音坐在座位上,微微往後偏頭,露出溫柔的笑意,


    “裴時榿,你最好適、可、而、止。”


    班主任也明顯認為他是在胡鬧,


    “推薦他人也要上來演講,你推薦蒔音當體委,有什麽合適的理由嗎?”


    男生邁著大長腿走到黑板前,撐著講台,睥睨眾生,


    “眾所周知,這周籃球賽的觀看日程,就是蒔音同學安排的,這說明她有勝任體育委員的能力。她還樂於助人,非常有集體榮譽感,道德上完全符合當體育委員的標準。並且她看上去經常死氣沉沉,萎靡不振,每天晚跑都請假,約莫是身體不太好,對於即將麵臨高考的我們,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隱患,而當體育委員,有利於激發她的運動熱情,幫助她強身健體,爭當表率——所以我覺得,體育委員這個職位,非蒔音同學莫屬。”


    整個班沉默了半分鍾,而後近乎八成以上的都同學爆笑著鼓掌表示讚同。


    因為一幫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同學,和在分班第一天就發表了“隻要你們在學習上服從要求,其他事情我都會充分尊重民意”演講的班主任。


    這個荒唐的提議,最終居然成為了現實。


    於是從這一天起,每次早操晚跑,蒔音在隊伍前頭領隊時,都對始作俑者裴時榿報以最大的惡意。


    甚至有一段時間,裴時榿每天早上踩著點進教室,都能在自己的桌子上看見一張便利貼,上麵寫著兩行清秀的字:


    “裴時榿今天死了嗎?


    沒有。那我明天再來問。”


    ........


    第二天早讀課的時候——


    蒔音剛把麵包拆開來,牛奶的吸管還沒紮下去,身後就響起一個正義又委屈的男聲,


    “老師,前麵的同學吃東西的味道太香了,影響我背課文。請問,我們上課的時候可以隨便吃零食嗎?”


    “蒔音啊,下次早起幾分鍾,按時吃早飯才對身體好。要是你實在餓,要不到老師辦公室吃完再回來早讀?”


    “不用了老師,我下課再吃也沒事。”


    女生微微笑道。


    然後等班主任踱步離開,就抱著語文書轉身,麵對著窗戶,


    “我向來是不憚以最壞的惡意,來推測中國人的,然而我還不料,也不信竟會凶殘下劣到這地步......”


    “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我還有什麽話可說?”


    “我已經出離憤怒了。我將深味這非人間的濃黑的悲涼......”


    打算借著早讀課補眠的裴時榿抬起頭,咬牙切齒,


    “媽的,你能不能轉回去背?”


    “苟活者在淡紅的血色中,會依稀看見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將更憤然而前行!”


    “......”


    甚至籃球初賽的時候——


    一中很不幸,第一把就抽到了去年的全國四強之一。


    經過一場激烈膠著的比賽,主場獲勝,全場都在為己方的勝利而歡呼。


    蒔音作為體育委員,當然要為自己班的參賽隊員準備礦泉水。


    她站在場邊,應景地鼓起掌,


    “裴時榿你真棒!”


    全場mvp裴時榿從她手裏接過水,擰開瓶蓋就仰頭往下灌。


    而後突然一頓,捂住喉嚨,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


    少年陰沉著臉,把礦泉水瓶捏的咯咯作響,


    “蒔音你找死嗎!”


    女生這才仿佛想起什麽似的,毫無誠意地道歉,


    “啊,不好意思啊,我好像把實驗要用的氯化鈉溶液和礦泉水搞混了,你沒事吧?這裏還有一瓶葡萄糖溶液,要不要給你漱漱口?”


    ......


    明嘲暗諷,含沙射影——幸災樂禍,落井下石——勢同水火,不共戴天。


    到了後麵,已經發展成為拉幫結派式的分庭抗禮。


    “江妙,你要還是我的好朋友,就不要再勸我跟裴時榿和解。對了,他今天數學作業沒寫,希望你作為課代表,能誠實地告訴老師,不然我會打小報告的。”


    “許集安,我難道沒有跟你說我們的最新計劃是孤立蒔音嗎?你今天還敢問她物理題,我是死的嗎?”


    江妙還好,許集安夾在女神同桌和好兄弟之間,簡直苦不堪言。


    因為蒔音講理,處事原則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作為我的朋友,我不強迫你不跟誰玩,但是你不能強迫我跟誰玩。


    而裴時榿呢,他就屬於那種——“如果你要跟我一起玩兒,你就不能跟我討厭的人玩”——的十足霸道型人格。


    於是這一周,高二試驗班第四大組最後三桌,就是一個小型宮鬥劇場。


    蒔音是笑裏藏刀的皇後娘娘,裴時榿是張揚跋扈的貴妃。


    金筱姚作為貴人,在一旁煽風點火。


    許集安和江妙,則扮演永遠在勸和但永遠失敗的太監丫鬟。


    至於寧詞,她完全在狀況外,每天都沉默寡言地學習,偶爾在課代表檢查時把作業借給裴時榿抄寫,自動被男生分配到“孤立”蒔音的隊友群裏。


    ——作為一中兩大巨頭,如果一直按照這個節奏走下去,兩敗俱傷是唯一的結局。


    但是周五那天,因為一場慘絕人寰的碰瓷事件,事情忽然有了轉機。


    周五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體育課一般都是四個班合在一起上的。作為首屆多出來的試驗班,則被分到一二三四班的隊伍裏,形成唯一的“五虎將”。


    按照慣例,女生們都縮在體育館裏看書聊天做作業,男生們在室外體育場上踢著足球揮汗如雨。


    但踢到一半,就連許集安這樣神經大條的人,也發現了裴時榿的心不在焉,拐過他腳邊的球,


    “大哥,你這是怎麽了?”


    男生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退出一會兒,走到場邊坐下來,


    “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哪裏不對勁?”


    跟著出場的許集安懵懵發問,“沒有人犯規啊。”


    “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的是什麽?”


    少年沒搭理他,摸著下巴,以柯南姿勢蹙眉思考——


    不對勁,肯定有哪裏不對勁。


    不是因為自己報複的方式不對。


    也不是因為蒔音反擊的行為不合常理。


    但反複思量,總覺中間哪裏出了差錯,才導致這個別扭的結局。


    正當裴時榿眉頭深鎖而許集安摸不著頭腦時。


    足球場的圍欄外忽然傳來一個氣勢洶洶的女聲,


    “裴時榿,你今天必須要給我一個說法!”


    .......


    男生被打斷思路,不悅地轉回頭。


    圍欄外站著兩個壓根不認識的女生,看校帶的顏色來看,應該是高二,一個捂著臉在哭,一個護著同伴瞪他,


    “你為什麽說話不算話,要這樣踐踏菜菜的真心?”


    打從跟裴時榿一起玩以來,許集安見過了太多這樣的大場麵,見當事人沒有搭理的意思,就好心(八卦)地替他發問,


    “什麽說話不算話?我十七哥不是那樣的人,你跟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嗬!什麽叫不是那樣的人,難道你的意思是我們碰瓷嗎?菜菜因為他,都被分去了普通班,結果做出這麽大的犧牲,他卻翻臉不認人了.......”


    在女生激動又繁瑣的罵聲中,許集安終於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某天,這位哭泣的菜菜同學向十七哥表白,並遞給他一封自己寫的英文表白信,但被十七哥無情拒絕。


    菜菜同學不死心,追著問:“能告訴我原因嗎?”


    十七哥回答道:“我不喜歡英語好的女生。”


    於是學期初的分班考,菜菜同學為了證明自己的真心,故意考了一個英語低分,從保準能上重點班的尖子生掉落為普通班的一員。


    但這一次,她拿著自己的英語試卷再一次向十七哥表白時,十七哥早就忘記了她是誰,再一次拒絕了對方。


    於是菜菜同學就崩潰了,整日以淚洗麵。


    她的好朋友看不過眼,這才帶著人到十七哥這裏討一個說法。


    並且,對方所謂的故意考了一個英語低分,就是從平時的130 降到127,離重點班的線剛好差一分,失之交臂。


    ......


    許集安聽的目瞪口呆,撞了撞一旁少年的肩膀,


    “十七哥,你怎麽說?”


    “說什麽?”


    “說你要怎麽補償我們菜菜!她為了你,考試考砸了,重點班也沒得讀了,傷透了心,還整天忍受家庭冷暴力.......”


    “那又關我什麽事?”


    指責的正興起的女生一愣,


    “你說什麽?”


    裴時榿從地上站起來,懶得回應,也懶得再繼續聽這一出苦情戲,走回足球場內繼續踢球。


    留給對方一道輕蔑而冷漠的背影。


    “呀!裴時榿,你還有沒有良心了!你這個敢做不敢當的偽君子!渣男!!像你這種渣男,會喜歡你的人都是瞎了眼了!我祝你一輩子孤苦伶丁.......”


    女生的聲音刻薄而幾尖利,大半個足球場的人被她吸引過去,目光驚愕,連球都忘了踢。


    許集安在一旁氣的直跳腳,


    “十七哥,你就這樣不管了?”


    “不然呢?”


    “可是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還罵的那麽......過分,你不解釋就算了,怎麽連反擊都不反擊一下?”


    少年翻了個白眼,


    “你以為我那麽閑麽。”


    ......等等。


    話一說出口,裴時榿忽然就意識到,自己之前為什麽覺得不對勁了。


    ——和中間的報複反擊手段沒有絲毫關係。


    ——因為壓根不是中間出了差錯,而是一開始,就拐向了一個錯誤的方向。


    打從一開始,就完全不符合裴時榿的風格。


    按照裴時榿的風格,在蒔音把那張試卷還給他時,根本不可能會有興致出言挑釁。


    按照裴時榿的風格,在蒔音丟給他五毛錢時,隻會懶洋洋地收好以求快點完成任務,絕不可能像個斤斤計較的小朋友一樣和對方吵嘴。


    按照裴時榿的風格,在蒔音翻臉不認人時,壓根就不會憤怒,甚至不會放在心上,嗤笑一聲就過去了,懶得理會也懶得報複。


    ......


    按照裴時榿的風格,對女性的態度一向是敬而遠之,能不接觸就不接觸,能少沾邊兒就少沾邊兒。


    所以,連別人找上門造謠辱罵都懶得搭理的自己,怎麽可能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就跟一個女孩子計較起來?


    ——從一開始,這不是裴時榿的風格。


    “g,十七哥,你不踢球了?”


    “踢個鬼啊!”


    男生怒氣衝衝,


    “我懷疑我被下了降頭,回去找找有沒有巫蠱娃娃。”


    ......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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