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時榿說要去找巫蠱娃娃當然隻是一個借口。


    實際上他隻是餓了,想要找個理由好早退回家吃飯而已。


    因為裴大王小時候,和一大幫狐朋狗友在京城作威作福,把幼兒園小學鬧的雞飛狗跳,哀鴻遍野,再加上母親身份特殊,為了保護孩子的隱私和安全,上初中時,家裏人就把裴時榿送回了他母親的家鄉讀書。


    已經放下事業的他姑奶奶就在這個城市養老享受生活,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簡直不能更高興,非要跑過來照顧自己的侄孫子。


    畢竟她老人家無兒無女,裴家三代人丁單薄,就隻有他這麽一個獨苗苗。


    年幼時期的裴時榿一度期望父母能再給自己生一個弟弟妹妹,好替他承擔太爺爺臨終前心心念念的“裴家祖業”。


    然而他媽為了保持身材,無情地拒絕了他。


    為此,小十七不惜詛咒自己,


    “你們為什麽就不知道未雨綢繆?萬一有一天我出事了,裴家這諾大的家業怎麽辦?”


    他爹從那張七十六分的語文試卷裏抬起頭,語氣淡淡,


    “裴時榿,你已經十歲了,是個大孩子了,司馬光六七歲的時候就會砸缸了,而你呢,連自己的母語都讀不齊全。就算你不出事,我也不敢把裴家這偌大的家業交給你。”


    ——由此可見,語文不好是一個多麽大的硬傷,和人辯論時,不僅要思考合適的理由,說話前還要先想一想自己的發音有沒有發錯。


    當然,這都是裴時榿童年時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他從足球場早退回到家,家裏的阿姨已經把飯燒好,滿滿一桌的菜,豐盛的簡直像在過年。


    紅燒肉,糖醋排骨,可樂雞翅,蔥爆羊肉......最中央居然還擺著一道佛跳牆。


    少年揀了張椅子坐下來,


    “我的姑奶奶哦,您今個兒這是碰上什麽喜事了?這麽大開殺戒。”


    “呸呸呸,少胡說八道。”


    常年禮佛但是並不茹素的裴姑奶奶瞪了他一眼,替他盛了一碗湯羹,


    “奶奶明天要去柬埔寨一趟,你羅阿姨也跟著一起去,所以接下來一個星期,你自己解決夥食。”


    “您去柬埔寨幹什麽?”


    “怎麽,你姑奶奶都這麽大年紀了,還不允許我環遊世界享受一下人生啊?”


    “允許,當然允許。”


    裴時榿悄悄把湯羹裏的紅棗丟掉,


    “那羅阿姨也跟您一起去旅遊嗎?”


    “你羅阿姨的兒子在那邊工作呢,剛好借這個機會,一同過去探望一下。”


    “哦,所以這是最後的午餐嘍。”


    “呸呸呸呸,你這孩子,怎麽淨說些不吉利的,快給我閉嘴,好好吃飯。”


    少年乖巧地比了個拉拉鏈的手勢。


    不過裴姑奶奶看他一片澄澈的湯羹,覺得不對,


    “你的紅棗呢?我剛才盛了好幾顆給你,你不會又給我扔了吧?”


    “沒扔啊。”


    他熟練地把腳邊的垃圾桶踢進桌子裏,


    “我都吃完了。”


    “那就好,我告訴你啊,紅棗補血,有助於提高免疫力,偶爾吃幾顆,對你沒壞處。”


    對方敷衍點頭,


    “嗯嗯嗯,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


    ……


    然而吃到一半,裴姑奶奶又覺得不對了。


    她看少年不斷地夾著小青椒往嘴裏塞,奇道,


    “你今天這是怎麽了,往常不是最討厭吃青椒的嗎?”


    裴時榿這才回過神來,感受到了嘴裏澀澀的古怪味道。


    立馬“呸呸呸”吐掉,


    “哎呦我....我的老夥計,這可真難吃。”


    ——在他姑奶奶麵前,就是連他爹,都不敢說髒話。


    老人家無奈又好笑,


    “你遇著什麽事兒了到底,吃飯都心不在焉的。”


    “沒什麽事啊。”


    “你是我帶大的,有沒有事我還看不出來啊。快說吧,說不準姑奶奶還能幫得上忙。”


    少年斟酌了一下用詞,


    “我的姑奶奶g。”


    “嗯?”


    “我給你講個故事怎麽樣?”


    裴姑奶奶表示洗耳恭聽。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望無際的大海裏,住著一頭凶猛高貴的虎鯨和一隻狡詐又弱小的鯊魚,有一天,鯊魚和虎鯨打起來了,然後.......”


    “等等。”


    老人家饒有興致地打斷他,“既然虎鯨這麽凶猛,鯊魚這麽弱小,它們是怎麽打的起來的?”


    “.....因為鯊魚很狡詐。”


    “好好,你繼續說。”


    “然後......總之就是打起來了,打起來的原因雙方各執一詞。但就這件事而言,您覺不覺得,一隻高貴凶猛的虎鯨跑去跟一隻鯊魚計較,顯得有點掉份兒?”


    “那就要看打起來的原因是什麽了。如果是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自然是要追究到底的,但如果隻是被拔了一根海草或者撿走了一個貝殼,我覺得,高貴的虎鯨未嚐不能寬宏大量地放它一馬。”


    “那如果鯊魚囂張到非要虎鯨道歉才肯罷休呢?”


    “那就公平客觀地去反思一下事情的緣由,如果真的是虎鯨的錯處更大,作為強者,心態就要放的更寬廣。為自己的錯誤道歉,既是尊重鯊魚,也是尊重虎鯨自己,你說對嗎?”


    對......對吧。


    其實認真算起來,截止到他們兩個正式開戰之前,確實是自己欠蒔音一個道歉。


    少年眉頭深鎖,若有所思。


    裴姑奶奶看了他一眼,仿佛不經意間開口,


    “十七啊,那隻鯊魚是公的還是雌的啊?”


    ......


    裴時榿太了解他姑奶奶了。


    對於連自己的棺材都準備好了的老人家來說,人生中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看見子孫後代香火延續。


    期盼到甚至恨不得裴家這顆獨苗苗能早戀早育,二十歲前就聽見孩子叫爸爸。


    “雌的。”


    少年又夾了一筷子青椒,


    “不過您死心吧,物種不同,無法繁衍,否則就要遭天譴。”


    .......


    初秋的天氣就像戀愛中的小姑娘,陰晴不定。


    早上還是豔陽高照的大晴天,到了中午,天空中就已經墜了層層灰色的雲。


    一團一團陰沉沉的,空氣裏凝結著濃重的水汽,給人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坐在教室裏都嫌悶的慌。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一中的夏令時要到國慶後才結束,學生們還可以享受半個多月的午睡時光。


    但裴時榿今天中午壓根沒午睡。


    他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思考了一個中午的童話故事——究竟怎麽樣才能在不損害虎鯨大王威嚴的情況下維護海洋和諧。


    最終因為失眠,第一次沒有踩著鈴聲進教室,打破了自己的人生記錄。


    這個點,離正式上課還有十分鍾,教室裏稀稀拉拉坐著十幾個人,都還睡眼惺忪的,灌咖啡醒神。


    所以站在後門門口縱覽全局,靠窗倒數第二排那個唯一握著筆杆子學習的女生就顯得格外突出。


    少年走過去,在蒔音身後坐下來。


    “咯啦——”


    椅子往後一拉,發出悶重又拖遝的聲響。


    女生依舊在認真學習,背脊挺直,對身後的動靜充耳不聞。


    半點反應都懶得給。


    這麽陰冷的天氣,她身上卻隻穿了一件白t,露出兩條纖細而白皙的胳膊。


    頭發紮成高馬尾麻花辮,揚在腦後,幾縷碎發散落下來,襯的脖頸的線條很美。


    男生撐著額,視線漫不經心地落在那根麻花辮尾部的蕾絲發帶上。


    嘖,應該怎麽說來著。


    是不是應該先寒暄一下?


    ——你這個頭發繩真別致。看在這個小東西的份上,我們握手言和吧。


    ——喂,英語作業做完了嗎?最近學習壓力真大,要不然我們握手言和吧。


    ——今天天氣真糟糕,不然我們握手言和吧。


    ......


    正當虎鯨大王還在思考合適的措辭,前方的鯊魚小妹已經不知何時轉過身來了。


    坐姿端正,神情肅穆,手裏還拿著一張寫滿了字的a四紙,


    “裴時榿,我有話對你說。”


    ……


    少年挑了挑眉,下意識就做出一級防備狀態,


    “你說唄。”


    難道是找到了什麽把柄來威脅他?


    還是打算再次宣戰?


    或者是聽說了今天上午體育課上的事要來嘲笑他?


    不管是因為什麽,看對方正襟危坐的樣子,都可以斷定是來者不善。


    “裴時榿。”


    女生頓了頓,又咬了咬唇,過了好久,才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抬眸直視他。


    大大的杏眼裏倒映著少年警惕的臉,她深吸一口氣,語氣正經的如同在宣誓,


    “我們鑄劍為犁吧。”


    ……


    ……


    什麽玩意兒?


    這姑娘還要鑄劍?


    雖然裴時榿有限的語文知識,沒有告訴他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但又是劍又是犁的,怎麽聽都不像是個好詞。


    在虎鯨大王都寬宏大量地準備主動求和,與它化幹戈為玉帛的時候,這隻弱小鯊魚居然還想要繼續挑釁他大王的威嚴?


    虎鯨大王真的生氣了。


    少年眯起眼睛,冷哼一聲,重重地在桌子上拍下一掌,


    “你少癡心妄想了,我是絕不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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