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內朔太郎


    「我把墨水匣和紙買回來了。」


    朔太郎將裝得滿滿的紙袋咚一聲放到桌上。


    小圈內:10秒前


    動作太慢了,朔太郎!我等得超久耶,朔太郎!


    「什麽嘛,把人當奴隸一樣使喚。這個機種的墨水匣很多地方都沒賣,我找了很久才找到耶!」


    綠子跑過來一把抱起紙袋,拿出裏麵的墨水匣裝進印表機,然後操作電腦開始印刷。她將超細噴墨紙上印出的清晰照片用圖釘釘在牆上,好幾十張的照片將寫滿筆記的壁紙都蓋住了。


    「印這麽多,難怪墨水會不夠。」


    朔太郎看著一張張從印表機出紙口吐出來的照片嘟噥著。


    三名忌女中,兩名因不明意外喪命,另一名則因肇事逃逸而身負重傷。綠子作為在忌女板征求自願者,調查赤堀黃太在學校餐廳撿到什麽「不得了的寶貝」的人,在知道她們的遭遇後非常難過。


    ——我們一起找出凶手。


    綠子在房間角落不停顫抖,身體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朔太郎用力抱住她這麽說道。瑪依也搖著尾巴,睜著水潤的大眼睛擔心地仰望主人。


    「警察……」


    看到驚慌失措、不停喃喃自語的綠子,朔太郎用手指輕輕按住她的雙唇。


    「我們自己先調查看看,等狀況足夠明朗就聯絡警方。」


    綠子不解地看著朔太郎,最後還是輕輕點頭。朔太郎這麽做,是為了避免警方或世人將綠子視為煽動忌女的罪魁禍首,再將責任推給她。現在隻有自己能保護綠子了,雖然他不是這塊料。


    綠子用力拍了兩下臉頰,大大吐了一口氣之後,振奮起精神。


    那是僅僅三十分鍾前的事。


    現在,綠子正仔細地一張張研究牆上的照片,那是po在忌女板上、赤堀黃太相關討論串的所有圖片。


    小圈內:15秒前


    我很好奇凶手到底是怎麽找到那三名調查員的。


    雖然知道其中一人是敬明大學的學生,另外兩人和敬明大學有工作往來,但她們使用的名稱不是本名的略稱就是法語,再來就是拚音的排列組合。綠子會發現是因為她在新聞中得知了她們的本名,不知道這些資訊的凶手,不可能光靠名稱就找到這三個人。


    小圈內:5秒前


    三個人當中,最容易被找到的就是穴井真理惠。


    「說得也是,畢竟她的名稱就叫『洞真裏』。」


    而且她還在忌女板上說自己是敬明大學的學生。


    「你看這個,」


    綠子指著牆上的一張照片。桌上的托盤擺著沙拉、炸雞、義大利肉醬麵和白飯,看起來十分可口。接著她將電腦熒幕轉向朔太郎,畫麵顯示上傳那張照片的人是洞真裏,旁邊還注明「敬明大學學生餐廳人氣菜色『炸雞套餐』」。她進行調查工作時在板上po了好幾張校內餐廳的情景,可能是想說明赤堀黃太撿到「不得了的寶貝」的餐廳是什麽樣子吧。綠子指的照片就是其中一張。


    小圈內:5秒前


    桌子角落照到的那本藍色小冊子,是上課用的教材。


    照片中的大部分畫麵都被炸雞套餐給占據,隻照到一點封麵,為了擋住被照到的書名,還用圖片軟體做了馬賽克處理。但這種小技巧難不倒綠子,她打開圖片軟體,不到一分鍾就去除馬賽克。書名清楚地顯示出來,不過沒有前麵的部分。


    「……融工程?」


    朔太郎還在苦思之際,綠子已經打開敬明大學的網頁,從首頁點進各係課程的一覽表,最後用滑鼠箭頭指了一下。


    「金……融工程?原來是金融工程啊!」


    「本課程是針對衍生性金融商品價格定價理論,如隨機漫步、布朗運動等隨機過程,介紹其前導知識——常態分配相關的理論。」即使做了說明,朔太郎還是完全看不懂,這堂課隻有經濟係有開,而且是大二的課。


    「經濟係二年級的洞真裏,隻要有這些資訊,想找到她就很簡單了。」


    綠子慢慢地點頭。就算當事人認為自己是匿名,但是從留言內容以及上傳的照片都能找到線索,連自己都沒發現。


    「另外兩個人呢?」


    接著,綠子又開始和電腦大眼瞪小眼。她的眼鏡鏡片反射著調查員所上傳的照片,朔太郎從她身後探頭看向電腦。綠子打開某個軟體分析照片,最後終於鎖定其中一張。


    「找到線索了嗎?」


    那是一張課堂場景的翻拍照,似乎是將原始照片放在桌上再用數位相機翻拍。與洞真裏那張照片不同,背景除了木頭桌麵外沒有任何東西,課堂成員裏可以看到赤堀黃太的身影。


    113 名稱 lune rouge


    這是法國文學講座的上課情形,黃太同學也在裏麵哦?


    上傳照片的 lune rouge——也就是赤月仁美。綠子點開圖片軟體讓朔太郎看,照片被放得很大,視窗側邊欄顯示著照片的詳細資料,像是拍攝時間、相機型號、解析度、拍攝方向、快門速度、光圈值以及iso值等等。


    「這、這是什麽?」


    光是這樣,就能知道這張照片是在七月九日下午兩點用iphone拍攝的。


    綠子針對這些資訊做了說明。eif(egeable image file format,可交換圖檔文件)是數位相機專用的檔案規格,可以記錄拍攝時間等屬性資料與數據。依機種的不同,在上傳照片到部落格、社群網站或忌女板這樣的留言板時,也會同時將這些資訊傳送過去,隻要使用綠子這樣的專用軟體就能簡單讀取。


    小圈內:10秒前


    eif也會記錄拍攝位置,因為手機有gps定位功能,所以查得到。


    在檔案詳細資料的下方果然顯示了她所說的數值,包括緯度、經度及高度。


    「我都不知道手機相機有這樣的功能。」


    根據綠子的說明,eif資訊是可以刪除的,但大多數的人連自己拍攝的照片包含了這些內容都不知道。一旦將這些照片上傳到部落格或社群網站,就等於泄露了個人情報。


    綠子啪嘰啪嘰地折著手指,然後打開地圖軟體讀取位置資訊,地圖上很快就標出了座標位置,顯示照片是在這個位置拍攝。


    「原來如此,這麽一來,隻要對照名稱就能輕鬆找到她了。」


    和座標一致的地點被標上箭頭顯示在地圖上,綠子將那裏放大,便出現了建築物的名稱「學究出版」,也就是赤月仁美工作的出版社,她是敬明大學法文係教授的責任編輯,出版社官網也刊登了編輯群的照片與介紹,一旦獲得這些情報,要找到她就很簡單了。


    「真可怕……如果上傳了自己在家裏拍攝的照片,不就能被別人查出住在哪裏了嗎?」


    朔太郎像瑪依一樣抖了抖身體。


    但綠子卻一臉嚴肅地傳了訊息過來,「這是基本中的基本,像黃太同學就把eif資訊給刪掉了」。如果不是那樣,根本不用等綠子出場,忌女們自己花幾分鍾就能查出地址了。


    最後就是負責食材采購、經常出入學生餐廳的敬明食品公司員工池田屋真子——也就是山田桂子了,她po的幾乎都是學生餐廳的照片。


    綠子開始分析山田桂子上傳的照片,雖然eif資訊已經被刪掉,但不到五分鍾,她就一臉得意地對朔太郎豎起大姆指。


    朔太郎看著電腦熒幕。


    那是一個叫做「池穀兒珠徒然日記」的部落格,作者的個人資訊寫著她在食材采購公司工作。其中一篇七月十一日的文章,上傳了幾張


    她負責采購的學生餐廳的照片,綠子指著其中一張。


    「啊!和忌女板上的照片一模一樣。」


    朔太郎比對著牆上某張印出來的照片,從角度到構圖完全一致,很明顯就是同一張。文章裏並未提到她工作的公司名稱,也沒有注明照片是敬明大學的學生餐廳,池穀兒珠隻在文中寫了一些感謝那裏的廚房工作人員的話。


    「你是怎麽找到這個部落格的?」


    小圈內:15秒前


    我用了google大神的圖片搜尋服務。這在忌女板也是基本中的基本!


    隻要將po到忌女板的照片上傳到google的圖片搜尋服務,就能查到使用那張照片的網站。


    「不過,這個叫池穀什麽的部落格主也不一定就是山田桂子啊!她可能隻是借用了忌女板那張學生餐廳的照片而已。」


    聽到朔太郎的質疑,綠子明確地表示「就是她」。


    「你怎麽能如此斷定?」


    小圈內:5秒前


    咦~~?你都看到名稱了還沒發現嗎?真遲鈍!


    她取笑似地看著朔太郎。


    「等、等等。」


    朔太郎再回去看了一下名稱,幾分鍾後他終於明白了。


    池穀除了iketani以外,也可以念成ikeya,池穀兒珠是ikeya kodama,重新組合之後就是yamada keiko。


    「啊啊,又是變位字謎!」


    就像綠子說的,這個部落格的管理者就是山田桂子。她所拍的照片不隻上傳到忌女板,也放在自己的部落格裏。


    想要查到是誰負責敬明大學學生餐廳的食材采購很容易,敬明食品的官網上就有朔太郎之前看到的、附照片的員工介紹。或許凶手便是透過和綠子一樣的手法找到了池穀兒珠的部落格,接著是這個員工介紹頁麵,然後發現其中一名員工山田桂子就是池田屋真子與池穀兒珠,最後鎖定她就是忌女調查員的其中一人。


    「原來隻要懂得技巧就能找到這麽多資料。」


    根本不需要靠警方的力量,就能查到匿名留言板的留言者了。他對上了綠子的眼神,忍不住移開目光,在她麵前說謊或隱瞞都是沒有用的。


    「凶手果然還是赤堀黃太吧?」


    朔太郎對著將印出來的其他照片固定在牆上的綠子說。她停下手上的動作,歪著頭表示『是嗎?』。


    「不然還會是誰?他不但被學校停學,內定的工作也遭到取消,人生整個都毀掉了。雖然這是他自作自受,但也是忌女們害他變得這麽慘,就算他恨到想殺死她們也一點都不奇怪。自從那件事爆發之後,他就從學校消失了。」


    小圈內:10秒前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隻針對調查員呢?po在忌女板的許多照片都留下了eif資訊,借由那些應該也能找到其他的忌女。有些忌女的行為比調查員更極端、更激烈,一般來說不是應該找她們嗎?


    「或許是因為調查員比較容易得手?畢竟她們都跟敬明大學有關係。」


    但是,綠子仍然無法釋懷地歪著頭。她說的話也有道理,殺人還是需要足夠的能量。


    也就是無法遏製殺意的動機。


    依照綠子的分析,這三名調查員雖然po了幾張照片,卻沒有說出任何辱罵或否定黃太人格的言詞,算是比較溫和的。


    就在這時手機響了。


    小圈內:10秒前


    我懷疑黃太同學撿到的那個「不得了的寶貝」有問題,說不定那幾名調查員會被殺害都是因為那個東西。


    她們很可能是因為發現了那個東西的真麵目,所以遭到滅口——綠子有力的眼神如此訴說著。既然這樣,他們必須先查出黃太到底撿到了什麽東西。他在部落格裏寫的「戀母狂」,指的應該就是失主,那應該可以當作線索。


    小圈內:5秒前


    那麽,小朔,let"s go to敬明大學吧?


    還『let"s go to』咧,有夠老派。


    算了,先別管那個——


    「是是是,小的遵命。」


    朔太郎朝著固定完印出來的照片、抱著瑪依的綠子行了一個禮。


    *


    敬明町站位於從神樂阪站搭地下鐵轉jr約四十分鍾的東京郊區,這個快車不停靠的車站十分迷你,站前橫著一條隻能通行兩輛車的馬路。街道形成了小型的商店街,除了書店、舶來品店與熟食店,還零星穿插著超商、速食店以及居酒屋連鎖店。車站裏麵有一間鐵路公司經營的超市,當中有不少的購物人潮。


    從車站徒步幾分鍾就能到達住宅區,那裏是山區開發之後蓋的建案,房舍群建在丘陵的山穀問。充滿設計感的住宅整齊排列,停車場裏五顏六色的轎車引擎蓋反射著陽光。還算寬闊的步道上,一名年輕女性牽著漂亮的小狗正在散步。


    就算是這種小鎮,也有忌女的存在吧。


    朔太郎這麽想著。他在車站前坐上計程車,告知司機地址後,不到十分鍾就抵達目的地。綠子則在家裏的電腦前待命。


    朔太郎付完錢後下車。紅磚建造的正門鑲著巨大厚重的青銅門牌,上麵刻著維偉的「敬明大學」四個字,光是入口就能感受到曆史悠久的名校底蘊。這所綜合大學與朔太郎就讀的齒科專科大學不同,擁有他們無法比擬的寬廣校園與校舍規模。


    校園內不僅充滿綠意,中央還有一座擁有噴水池的巨大池塘,周圍放置了長椅,感覺就像公園一樣。學生們在草皮和長椅上讀書、演奏樂器,或與朋友愉快地聊天,度過各自的時光。


    炙熱的風撫過臉頰,刺眼的陽光烤著肌膚,遠方的建築物在視野中變得有些扭曲,光是站著都覺得體力像冰塊般在陽光下逐漸消融。


    「那麽……」


    該從哪裏開始著手呢?公主殿下?


    小圈內:10秒前


    先去黃太同學撿到「不得了的寶貝」的學生餐廳看看吧。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綠子的訊息就在這時傳來。


    朔太郎對著手機畫麵點頭表示「了解」,確認過正門旁邊的校內導覽圖之後,便朝著學生餐廳走去。學生餐廳看起來很新,色彩繽紛的鋼骨搭配大塊玻璃蓋成三層建築,就像表參道常見的時尚餐廳,裏麵還有合作社以及咖啡廳,用餐區則在一樓大廳。


    現在的時刻剛過兩點,所以裏麵人潮不多。內部空間一次約可容納數百人,簡約風的白色桌椅擁擠地並排在一起,大塊玻璃的透光環境顯得明亮舒適。餐點的價格不貴,份量卻不少,光看照片就能引起食欲。


    朔太郎用手機相機對著餐桌、菜單等餐廳內部情況。進入校園後他的相機就一直開著,透過app將景象與聲音即時傳到綠子的電腦,並同步傳回綠子的訊息。朔太郎的聲音會透過麥克風傳回去,兩人即使距離遙遠,做的事情也和平常沒什麽差別。


    小圈內:5秒前


    不知道黃太同學當時坐在哪裏?


    朔太郎想起自己的大學時代,他們的學生餐廳都有領域劃分,最裏麵是橄欖球社,前麵是空手道社,門口附近則是輕音樂社。擁有勢力的體育性社團等團體都有固定的聚會點,不知道赤堀黃太所屬的「炸雞男孩」成員又是如何?


    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綠子,幾秒後訊息欄就有回複。


    小圈內:5秒前


    我記得「炸雞男孩」有一個網站,我確認一下,等等喔!


    「了解,那我就在原地待命。」


    他對著手機的話筒輕聲說道,感覺就像變成間諜一樣興奮。


    幾分鍾之後——


    小圈內:1


    0秒前


    我將網站上的照片傳過去了~~


    朔太郎看到綠子的訊息後,打開附件檔案,裏麵是炸雞男孩的成員聚在一起愉快聊天的照片。


    「啊,就是這個餐廳。」


    成員們的座位旁邊就是玻璃牆,可以看到漆成藍色的鋼骨。餐廳外牆由好幾根鋼骨支撐,望過去可以看到紅、白、黃、綠、紫、桃、朱等五彩繽紛的顏色,但和照片中相同的藍色鋼骨隻有一根。朔太郎走近那根鋼骨往外眺望,和照片一樣能看到網球場,學生們一邊互相鼓勵一邊努力訓練著。


    這裏就是他們聚集的桌位。朔太郎坐下來仔細觀察,可以看到桌麵刻著「炸雞男孩」四個字,這裏果然是他們的聚會點,那麽赤堀黃太很可能曾經坐在附近。


    「那個『不得了的寶貝』或許就掉在附近。」


    周遭塞滿了雜亂的桌子和圓椅,在那樣的狀態下應該很難發現有人掉了東西才對。


    「我沒看過你耶!你是這裏的學生嗎?」


    身穿烹飪圍裙的年長女性邊拿抹布擦桌子,邊跟朔太郎說話。


    「呃,不是。這裏除了敬明的學生之外不能進來嗎?」


    「沒這回事,一般人也會來這裏吃飯。」


    既然這樣,掉東西的人就不限於敬明的學生了。


    「真是的,那些孩子又把桌子弄髒了。」


    女子晃著嬌小的身體,拿抹布用力擦了好幾次刻在桌麵的「炸雞男孩」。


    「『那些孩子』是哪些學生?」


    朔太郎不經意地問道,這段對話應該會透過手機的麥克風傳到綠子那裏。


    「都是些沒腦袋的壞學生,腦子裏隻有聯誼,不過也不讓人討厭就是了。」


    女子眯起眼角微笑,她應該比學生們的母親還年長吧。


    「你叫他們壞學生,他們有做過什麽壞事嗎?」


    「說是壞學生,好歹也是名門敬明的大學生,其實還算可愛啦!不過偶爾也會有人幹蠢事就是了。」


    「蠢事?」


    「像是最近不是有個孩子就在網路上炫耀自己幹的壞事,結果引發軒然大波嗎?好像是在電車裏對幼兒施暴。最近這種新聞愈來愈多了,真是丟敬明大學的臉。」


    那絕對是在說赤堀黃太。女子繼續說著:


    「結果那孩子被學校停學,內定的工作也被取消了。雖然是自作自受,但還是覺得他有點可憐。」


    「是啊。」


    朔太郎附和這名穿圍裙的女性。


    「不知道停學取消了沒?在那之後我就沒見過他了,說起來還真有點寂寞。」


    「你們很熟嗎?」


    「是啊,他每次看到我都會開心地叫我阿姨,還給我介紹了他的漂亮女朋友。他雖然調皮,但並不是個壞孩子。」


    「不是壞孩子嗎……」


    朔太郎的腦海裏浮現黃太的臉。看起來清秀端正,應該很受女性歡迎,隻是那雙混濁的眼睛給人懦弱的感覺,算是要仗著人多才膽大的類型。


    「那個,請問這裏曾經有人掉過東西嗎?」


    「你是指那本推理小說?」


    歐巴桑擦完桌子後,一邊折著抹布一邊回話。


    「推理小說?」


    聽到朔太郎如此反問,她立刻在胸前揮著雙手。


    「抱歉抱歉,是我弄錯了。因為小桂也問過一樣的問題,所以我還以為……」


    她的表情瞬間暗淡下來,看到她的臉色變化,朔太郎頭上的燈泡立刻亮了。


    「小桂就是敬明食品的員工吧?」


    也就是遇到肇事逃逸事件的山田桂子。


    「聽說她到現在都還昏迷不醒。她也曾經問我這裏有沒有人掉過東西,好像是叫鬆……什麽寫的推理小說,不過我沒聽說有人來報失物就是了,之後她還到處去詢問我們廚房的工作人員和學生們。」


    身為調查員的她在找的「不得了的寶貝」就是這本推理小說嗎?就算是,她又是怎麽知道的?


    「不過真的很奇怪,在小桂之前也有人來問同樣的事情,是一個長頭發、身材纖細的漂亮女孩。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可是大家都說她是阪下教授的小三,教授明明有妻子了還搞不倫。」


    歐巴桑眼睛閃著好奇的光芒,放低音量翹起了小指。朔太郎聽過阪下這個名字,是赤月仁美負責的那位法國文學教授,而「長頭發、身材纖細的漂亮女孩」這句話則和學究出版網站上刊登的赤月仁美長相一致。沒想到兩人居然是那種關係,但這種事說不定很常見。歐巴桑應該不知道她死了,並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你知道那本小說的書名嗎?」


    「那個女孩和小桂都不知道書名,隻說了一個叫鬆什麽的作家名字。不好意思喔,我不記得了。」


    山田與赤月隻憑作者的名字在找一本小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歐巴桑似乎無法再提供更多的情報了。


    「那個……這裏是我們的位子。」


    身後突然傳來說話聲,朔太郎回過頭,就看到兩名青年站在那裏。一人剪著短發、身材修長,另一人身材中等、頭發及肩,看他們手上抱著課本,應該是這裏的學生吧。


    「你們是小野寺和西川吧?這裏可不是你們的指定席喔!」


    歐巴桑安撫著兩人。


    「啊啊,沒關係,我可以換地方。我不知道這是你們的位子,抱歉。」


    朔太郎連忙站起來將位子讓給他們。


    「不好意思。」


    那名叫小野寺的中等身材青年冷淡地道謝,催著西川坐下。歐巴桑看到兩人的態度,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就回到料理區了。


    「你們認識赤堀黃太嗎?」


    朔太郎直接問他們。既然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地盤,那他們應該就是「炸雞男孩」的成員吧。


    「你誰呀?」


    小野寺回頭質問朔太郎。朔太郎告訴對方自己的名字,並說自己是一名牙醫,兩人毫無興趣地回應了一聲。


    「我的朋友在這裏掉了東西,聽說被赤堀同學撿到了,你們知道這件事嗎?」


    小野寺一臉驚訝地盯著朔太郎。


    「那家夥在部落格上寫的那個嗎?撿到什麽不得了的寶貝。」


    朔太郎微微點頭。原來他們以前就看過黃太的部落格,那麽事情就簡單了。


    「那真的是你朋友掉的嗎,?已經有三個人間過我們同樣的事了,黃太那家夥該不會撿到了什麽值錢的東西吧?」


    那三人就是調查員吧。朔太郎裝作驚訝地反問:「真的嗎?」


    「鬆本清張……」


    小野寺突然眯起眼睛說道。


    「那個推理作家?」


    朔太郎也讀過鬆本清張的小說,像是《零的焦點》與《點與線》,還看過改編的連續劇以及電影。他是昭和時代的推理代表作家。


    「我問過黃太『不得了的寶貝』是什麽,他就裝模作樣地說了鬆本清張。」


    「那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再問下去他就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原來餐廳歐巴桑說的作家是鬆本清張,那三個忌女就是從小野寺他們那裏問出線索,才猜測是鬆本清張的小說。三人之中,山田桂子和赤月仁美問過歐巴桑有沒有人來報失物,但兩人當時都不知道小說的書名。


    那麽,剩下的穴並真理惠又如何呢?


    最重要的是,鬆本清張的小說為什麽會變成「不得了的寶貝」?是書裏有作者的親筆簽名還是初版這種值錢的珍稀本嗎?但那跟戀母狂又有什麽關係?他一邊想著那些事,一邊看向手機熒幕。實況app還在運作中。


    小圈內:5秒前


    我去查一下鬆本清張~~小朔再跟那兩個年輕人多聊一些?


    「你們還有跟赤堀同學碰麵嗎?」


    朔太郎將視線從手機移開,詢問兩人。


    「發生那件事情後,我就沒有見過他了,手機也一直關機翳絡不上。隆康你呢?」


    小野寺詢問西川。


    「我最後和他說話就是事件爆發那天,他在忌女板引發騷動的事也是我告訴他的。那時他才剛剛起床,什麽都不知道,整個人都傻了。」


    西川看似愉快地晃著肩膀,雖然是同個社團的成員,不過他們的感情似乎並不融洽。


    貿然跑去黃太的公寓,可能會引起對方警戒,還是先在他周遭收集一些資訊比較好。


    「如果是優子的話,可能會知道什麽吧。」


    優子……茶園優子,黃太的前女友。她被之前那個事件連累,結果遭到打工的書店開除。據調查員的報告,自從忌女板曝光黃太劈腿的事,他們就分手了。她居住的大樓也被搜出來,所以朔太郎知道地點。


    「優子現在和輕音社的稻田在交往,等一下就會過來。」


    「咦?她不是才剛和赤堀同學分手嗎?」


    「誰叫人家是美人呢。」


    小野寺聳了聳肩膀。需求與供給,她似乎很快就找到下一任了。


    小圈內:5秒前


    也太快了!


    連綠子都馬上回應。


    之後不到五分鍾,她就和染著褐發、看起來很輕浮的青年一起出現,然後坐到餐廳入口的輕音社指定席。


    這樣就不用特地跑去她家了,朔太郎起身過去和優子說話。她撩起及肩的栗色長發抬頭看著朔太郎,微微上挑的眼角給人嬌橫的印象。朔太郎向對方簡單地自我介紹。


    「我想問一下赤堀黃太同學撿到的那個東西,可以嗎?」


    「你是說他在部落格裏寫的那個東西?其他人也問過我了。」


    優子很不耐煩地歎了一口氣。其他人指的是那三個調查員吧。原來她們也找上優子了。


    「我什麽都不知道,就連那個部落格,我也是因為那個事件才知道的。」


    「你還有跟赤堀同學聯絡嗎?」


    聽到朔太郎的詢問,褐發男露出不悅的表情,但什麽都沒說。


    「我希望他能還錢,所以聯絡了好幾次,但是都找不到人。他的手機一直沒開,公寓裏也沒有人,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們一次都沒有見麵。」


    連前女友都聯絡不到黃太。


    優子看了看新男友的臉色說著。


    「他會不會回老家了?」


    「我想應該不會。他母親在他小時候就因為交通意外過世,父親在他高中的時候也再婚了,黃太似乎很不喜歡那個繼母,曾經說過他不會回老家。」


    「先換個話題,他喜歡看鬆本清張的小說嗎?」


    「他會開始看清張的書,好像是西川你推薦的吧?」「是嗎?」「我聽他說的。」優子歪著頭詢問西川,然後再次轉向朔太郎。


    「是的,我也因為他的推薦讀了好幾本。那又怎麽樣?」


    「我朋友在這裏掉了一本鬆本清張的小說,那是一本非常有價值的珍稀本。」


    朔太郎編著故事,優子聞言拍了一下手。


    「對了!我聽他說過要買車,明明平常窮得要死。買車前好歹也先把我之前借他的錢還來吧!」


    她的聲音帶著怒氣,半是埋怨地說著。


    「他確實說過最近會有一筆不小的進帳,還說都是多虧了鬆本清張老師。」


    「多虧了鬆本清張老師……」


    黃太撿到的「不得了的寶貝」果然是鬆本清張的珍稀本嗎?他打算把書賣掉,再用那筆錢買車,因為怕被人查出來,所以隻好殺了調查員們?


    朔太郎刻意露出疲憊的神情說「那本書要是拿不回來,真的會很傷腦筋」,看到優子似乎對他深表同情,便拜托她與黃太取得聯係。原本看忌女板上的留言,他對優子的印象並不好,實際見麵之後,發現她其實是個對初識者也能釋放善意的人。和她交換完互相聯絡的mail後,朔太郎離開了學生餐廳。


    小圈內:10秒前


    鬆本清張的小說啊~~不是說是『不得了的寶貝』嗎?讓人有點失望,而且也不知道戀母狂是什麽意思。


    「可能真的很值錢啊!價值幾十、幾百萬之類的。」


    既然是大作家,那確實很有可能。


    小圈內:5秒前


    黃太同學當時到底聯絡誰了?


    他在部落格裏寫著「等對方出招」,從脈絡上來看應該是跟「不得了的寶貝」的失主取得聯係。他已經查出失主了嗎?那個人又是誰?


    若是失物擁有很高的價值,撿到的人可以要求相應的報酬。從黃太在留言板上顯示的性格,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接下來呢?」


    朔太郎對著手機話筒說道。


    小圈內:5秒前


    調查員們或許找到了某個線索,你先去找穴井真理惠的朋友談談吧。


    「是是是。」


    穴井真理惠——也就是『洞真裏』,被青年徒步旅行社團教室掉下的鐵製啞鈴擊中頭部而喪命。


    朔太郎走在校園裏到處詢問路上的女學生,最後終於找到和穴井同樣是經濟係二年級的學生。朔太郎詢問對方誰和穴井真理惠最親近時,得到了若鬆香織這個名字。


    接著,朔太郎便去拜訪了若鬆所屬的美術社教室。他叫住一個從教室裏出來的女大生,對方碰巧就是若鬆香織。她戴著黑框眼鏡,個子嬌小,雖然不像優子那麽豔麗,但樸素中帶著一股魅力,是他喜歡的類型。


    小圈內:5秒前


    不準外遇哦!


    「我、我怎麽可能做那種事嘛!」


    朔太郎忍不住對著手機回道,然後就看到若鬆一臉呆愣地看菩他,他掩飾般地露出笑臉。


    「你、你好,你就是若鬆香織同學吧?」


    「呃,是的。」


    他咳了一下表示自己是穴井真理惠的親戚,若鬆立刻眼眶含淚地說道「我真的很遺憾」,朔太郎的胸口被自己的謊言刺了一下。若鬆不但和穴井真理惠同係,還在同一個地方打工,所以兩人才會熟稔起來。朔太郎聽若鬆述說了一會兒她的回憶。


    「竟然被上麵掉下來的鐵製啞鈴砸死,這樣的人生到底算什麽?」


    若鬆似乎完全認為那是意外,朔太郎有意無意地刺探了一番,她好像不知道穴井真理惠在忌女板上留言的事。


    「最近她有沒有什麽異狀?」


    「異狀?」


    「像是在調查什麽之類的。」


    他的話題漸漸接近核心。


    「這麽說來……」


    她用手指按著下巴,露出思索的表情。


    「她過世前兩、三天,我們幾個朋友約好去唱卡拉ok。大家約在學生留言板前集合,結果所有人都到齊的時候,她突然說自己不去了。」


    若鬆幾人問她原因,她表示自己有事情要調查,然後便興奮地衝進旁邊的圖書館裏。明明幾分鍾前還吵著要唱最近剛學會的新歌,那幾分鍾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若鬆幾人在前往卡拉ok時都百思不解。


    小圈內:15秒前


    集合地點go!


    了解!


    他向若鬆詢問那個地點,她很大方地帶他去了。兩人走了兩分鍾,便看到一棟學生會專用的兩層小樓,入口處立著一塊學生留言板。大約是教室的黑板大小,滑動式的玻璃框裏雜亂地貼著公告。


    「這


    是學生專用的留言板,隻要是這裏的學生都能使用。」


    若鬆看著留言板說道。板上貼著劇團或樂團等公開活動、跳蚤市場的舉辦通知、社團的新生招募等,甚至還有手寫的「給新垣清誌 四點在敬明町站等你」這樣的私人留言。看來隻要內容不違反公序良俗,個人也可以利用。


    學生會大樓旁邊是中央圖書館,它是校內最大的建築物,據說在國內的藏書量也是數一數二。石造的建築呈現出厚重的感覺,是個非常優良的學習環境。


    朔太郎向若鬆道謝,她表示自己還得打工就離開了,讓他覺得有一點遺憾。


    小圈內:10秒前


    呐呐,你覺得洞真裏在那個留言板上找到了什麽線索?


    「線索?」


    朔太郎對著手機回答,幾秒後傳來訊息。


    小圈內:5秒前


    說不定黃太同學的留言就在上麵哦。


    「原來如此!」


    黃太就是透過這個留言板傳送訊息給失主。


    朔太郎開始一張張地確認板上的公告,比起社團的活動通知,個人的利用反而更多,撿到東西或尋找失物的留言也不少。朔太郎將這件事告訴綠子,她立刻就回複了。


    小圈內:5秒前


    為了謹慎起見,你把所有的公告和留言都傳給我吧。


    「咦咦!全部嗎?」


    小圈內:10秒前


    少羅嗦,趕快做!


    「真的假的?」


    他大致看了一下,至少超過五十張。朔太郎一張一張地拍照,再傳到綠子的電腦。


    小圈內:10秒前


    喂!失焦了!給我重拍!


    「啊啊啊啊啊!」


    因為張數太多花了一些時間,還被過來看留言板的學生們投以懷疑的眼神,但最終他還是完成了任務。


    小圈內:10秒前


    辛苦啦~?我現在就開始分析,你可以休息一下了。


    「真會使喚人。」


    朔太郎回到合作社,學生餐廳那棟大樓,在旁邊的咖啡廳休息乘涼。一進到店裏,滿是汗水的襯衫立刻變得冰涼,學生們正在喧鬧著。


    <達達 不要拋棄我~~>


    <確認在原口元子的店 七月五日二十四時 在店裏等你>


    <撿到eps的人 請聯絡商學係二年級的高櫬雅也>


    <急購便宜二手電腦 預算一萬日幣 聯絡方式如下>


    <尋找貓咪 白褐毛色 名叫丸子>


    朔太郎喝著冰咖啡,逐一確認拍下來的照片。撇開活動通知,他的注意力放在個人留言,但別說是「鬆本清張」了,連類似「撿到小說」的訊息都沒有,也沒看到赤堀黃太的名字。難道已經被撕掉了嗎?


    原本要去唱卡拉ok的穴井突然興奮地衝進圖書館。


    從經過來看,她應該是在留言板上找到了某個線索。她到底看到了什麽?又想調查什麽?


    朔太郎一口氣喝光咖啡,站起來走向圖書館。


    圖書館內部是打通的空間,四層建築每層都很寬闊,書架間的距離也很寬敞。朔太郎利用查詢係統查了一下,日本小說在二樓的f區,他很快就找到目標的「鬆本清張」。


    當時衝進圖書館的穴井,是否也是站在這裏呢?


    他心裏正想著,手機就震動了一下。


    小圈內:5秒前


    小朔,我解開謎題了!你看一下寫著<原口元子的店>的留言,那絕對是黃太同學留的訊息!


    她的訊息後麵放了比平常更多的笑臉,表情符號的數量通常反映綠子的喜怒哀樂,看來她真的相當興奮。


    朔太郎立刻打開手機相簿,找到綠子說的那個留言。


    確認在原口元子的店 七月五日二十四時 在店裏等你


    留言旁邊還貼著一張記事本的照片。那本記事本毫無特征,封麵全黑、沒有任何圖案,因為過於樸素,並不適合年輕人。


    「這個留言怎麽了?」


    他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原口元子這個名字……


    小圈內:5秒前


    原口元子就是鬆本清張《黑革記事本》裏麵的女主角啊!


    朔太郎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就是大約十年前,米倉涼子在電視劇裏演的那個角色,難怪他總覺得似曾相識。


    仔細一看,照片裏的記事本封麵也是黑色皮革。換句話說,黃太撿到的不是鬆本清張的小說,而是這本記事本。


    朔太郎從書架上取下《黑革記事本》一頁頁翻閱,然後在裏麵發現了紅色的圓圈。有人用紅色原子筆圈住「※卡爾內(et)」這幾個字,那是留言裏也出現過的「原口元子的店」。(譯注:et是法文的「記事本」之意。)


    朔太郎將手機鏡頭轉向那一頁。


    小圈內:5秒前


    這樣就沒錯了,洞真裏在留言板上發現了黃太同學的訊息。她也是鬆本清張的書迷,所以看到原口元子這個名字立刻就明白了。


    興奮不已的穴井真理惠衝進圖書館找出《黑革記事本》,為的就是確認「原口元子的店」的店名。


    卡爾內。


    用紅筆將那名稱圈起來的應該就是她。


    「不過,這段訊息還真是拐彎抹角呢。」


    除了洞真裏,其他兩人也發現了這個訊息嗎?既然她們相繼發生意外,這個可能性相當高。


    小圈內:10秒前


    那本記事本裏一定寫了什麽『不得了的內容』,像是金庫的密碼或藏匿大筆金錢的秘密地點等等。黃太同學透過留言板留下了隻有對方才知道的訊息,借此和失主取得聯係,然後跟對方要求巨額的報酬。


    「那麽,攻擊忌女們的果然就是黃太了?」


    他會脫口跟優子說出買車這種大筆花費,應該就是在盤算怎麽使用從失主那裏要來的錢吧。沒想到忌女們這麽纏人,他的怒氣終於超過臨界點,為了不讓她們再妨礙自己,就這樣攻擊了三個忌女——這樣一切就合理了。


    小圈內:5秒前


    總之,我們先找到「卡爾內」這家店,我覺得那裏一定藏著某個秘密。拜托你趕快去找羅~~?


    「等、等一下!沒有線索要我去哪裏找啊?」


    小圈內:10秒前


    當然是開玩笑的啊!今天辛苦啦~~


    「你的語氣根本就不像是在開玩笑。」


    小圈內:5秒前


    回來的時候幫我買一箱煎焙奶茶汽水。


    朔太郎那一天的調查行動就此結束。


    之後,綠子開始對原口元子的店「卡爾內」進行調查,但即使是她也沒辦法立刻確定目標。因為全日本有無數間同名的店,從酒吧到舶來品店、餐廳、電玩遊樂場、柏青哥店都有。


    就這樣,酷熱難耐的七月結束了。


    到最後還是沒人知道赤堀黃太的行蹤。


    汐見阪涼太


    八月三日。


    即使到了夜晚,熱度也降不下來,熱氣纏繞在被汗水濡濕的肌膚上。


    他們結束了濱鬆兩天二儀的調查回到葵東署,那裏在召開當天第二次的偵查會議。兩人頂著緊張的氣氛進去,坐到會議室最後麵,須田組長正在針對案件做概要說明。


    屍體是在小金井市櫻町一間關閉的柏青哥店裏發現的,第一目擊者是房屋管理公司的員工。他接到附近鄰居抱怨異臭的電話趕過去,在店麵中間發現了人體殘骸。屍體幾乎白骨化,如果沒有身上遺留的衣物,幾乎無法判斷性別,推測已經死亡大約四十天左右。地板上還留著拖曳被害者屍體的痕跡,以及疑似是凶手留下的腳印。


    根據警方推斷,凶手應該是在建築物外麵襲擊被害者,再把她拖進裏麵。


    掉在後門附近的女用皮包裏放著錢包與手機,從駕照以及牙齒治療痕跡確認被害者是足利冬美,住在附近公寓的二十六歲女性。經過查證,足利冬美的父母已經報警要求協尋,被害者在六月十九日之後就不知去向,時間與法醫推定的死亡時刻一致。


    巨大熒幕映出蕭索的大廳,前排座位傳出了幹嘔的聲音,他們這次還請了地域課調派人手過來幫忙,因此有些人還不習慣殘忍的凶案現場。


    附著腐爛肉片的褐色人骨,人體形狀的汙漬在強光照射下,有如陰影般鮮明地黏在瓷磚地板上,左手的部位同樣消失。那裏的汙漬像噴出似地從斷口往前長長延伸,明顯是砍斷左手時造成的痕跡。


    從噴濺在地板上的血液範圍,可以判斷左手被砍斷時,被害者的心髒還在跳動,噴濺式的汙漬形狀證明了這點;斷骨的切麵則能推斷出,凶器與去年十二月的井之頭公園案,以及前幾天的葵町東公園案同樣是類似鋸子工具。這次在現場也沒有發現被砍斷的左手掌。


    這件案子的管轄權原本應該屬於小金井署,但因為手法實在太相似,同一犯人的可能性很高,搜查本部最後還是設在葵東署。


    「這間叫『卡爾內』的柏青哥店大約在半年前關店,之後店麵就一直關閉著。公司老板的名字叫輕根(karune),所以就以此作為店名,而那個老板也在三個月前『這樣』了。」


    須田在自己脖子做出上吊的動作,據說是因為公司倒閉而自殺。


    「柏青哥店的後門對著一條小巷,再過去一點就是足利冬美住的公寓。根據錢包裏pasmo交通卡的記錄,被害者是在六月十九日二十二點二十八分到達小金井站。從車站到公寓大約要走十五分鍾,途中必須經過這條小巷,不過那個時間已經完全沒有行人。據我們推測,凶手應該是躲在暗處趁機襲擊,再從事先撬開的後門將她拖進柏青哥店殺害。」


    須田組長指著貼在講台白板上的現場地圖與店麵格局圖說明。


    「如果本次案件也是同一犯人所為,凶手應該是用電擊棒控製被害者的行動。被害者已經幾乎白骨化,因此無法確認是否有燒傷的痕跡,但我想應該沒錯。」


    須田解說完畢之後,其他的偵查員便開始報告。據多數證詞顯示,足利在公司裏工作認真,是名個性溫和、不會與他人發生衝突的女性。他們朝著被害者是否可能私下從事色情行業等方向,調查她在銀行的金錢流向,但並未發現任何薪資以外的收入。從她遺留在公寓的私人物品和衣物來看,她的生活水準也與收入完全符合。他們調出手機及網路的通訊紀錄,也沒有查到任何混亂的人際關係,本人長相也十分普通。


    她到底是哪裏『觸動』了凶手?


    被須田指名的瀧口打開記事本站起來,開始報告在濱鬆的調查狀況。聽到目前仍然沒發現任何新線索,一課課長海江田雅俊與管理宮鄉原貞夫臉上都浮現了失望及焦躁的神色。


    「真糟糕。凶手已經出現慣性了,如果不快點逮到他,恐怕事情不會結束,更別說現在還一直有屍體冒出來。」


    瀧口報告完,坐下來對汐見阪說道,周遭的刑警們也表情凝重地點頭。再繼續出現受害者,民眾的不安就會轉變為憤怒,屆時自詡人民喉舌的媒體會將攻擊的矛頭轉向警方。不隻海江田一課長與鄉原管理官,連身為組長的須田都難以幸免。


    「有倉父子會不會還活著?」


    瀧口低聲說道。


    「你很在意嗎?」


    「大概是現場給人的異樣感吧。我也不太會說,它跟濱鬆案有相同的味道與感覺。」


    他摸著下顎,眼裏閃著銳利的光芒。


    汐見阪的想法跟他一樣。就算經過了十一年的歲月,他還是無法抹去所有凶案的起點就是濱鬆案的感覺。在有倉家感受到的冰冷戰栗感,與看到這件案子的被害者和現場時的感覺一樣,他在濱鬆與東京的現場也感受到相同的殺意。


    調查在兩天後才出現進展。偵查會議現在早晚都會召開一次,獲得進展的報告是晚上的會議。


    「這是在現場附近開香煙攤的老人的證詞。他不記得正確的時日,隻記得大約是在六月十九日前後,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詢問他『卡爾內』的地點。盡管老人告訴他那裏已經關閉了,對方還是表示想知道地點在哪裏,從青年的口吻聽起來,他似乎不知道『卡爾內』是一間柏青哥店,各位手邊資料的第五頁,就是依老人證詞製作的青年畫像。」


    偵查員們一起打開資料,裏麵夾著一張年輕男人的模擬畫。端正的輪廓、清秀的五官,帶點懦弱的眼神很能激起女人的母性。


    「嗯?我怎麽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


    瀧口突然拍了一下大腿。


    「你知道他是誰?」


    「他就是被忌女板人肉搜索的那個家夥。」


    瀧口拿出手機打開搜尋網站。他是典型的低頭族,隻要有空就會玩手機,就算是搭新幹線來回的路上也舍不得放下。


    「忌女板,就是那個很有名的網路討論板嗎?」


    「你也知道?」


    汐見阪閑著無聊時也會用手機或電腦上網,大約就是看看朋友的推特或臉書的程度,不過至少還聽過忌女板。


    「我也是偶然看過所以記得……我很想這麽說啦,但其實我是忌女板的忠實觀眾。在那裏可以看到最醜惡的人性戲碼,簡直是最有趣的娛樂。」


    「你的嗜好還真是惡劣。」


    瀧口將手機畫麵貼到錯愕的汐見阪麵前,那裏正顯示一個青年的照片。


    「啊啊,真的很像……」


    那是被人上傳到忌女板的照片,下麵還附了資料。他叫赤堀黃太,是敬明大學的學生,令人訝異的是居然連地址、電話、內定的公司以及女友照片等個人資訊都被po了上去。


    會議結束後,兩人給須田組長看了赤堀黃太的照片,他戴上老花眼鏡比較著手機上的照片與模擬畫像。


    「嗯……確實很像,不過現在很難說,照片看起來也比較瘦。」


    須田讓一直坐在講台上的鄉原看照片。


    「但是也不能無視,現在不管是多小的線索都不能放過。好,你們兩個就去調查這名青年。」


    鄉原對汐見阪及瀧口下指示,然後用濕毛巾覆上疲憊至極的臉。


    *


    「那個叫赤堀黃太的青年在忌女板發生了什麽事?」


    在前往敬明町的路上,汐見阪詢問坐在副駕駛座的瀧口。因為路上塞車還需要一點時間才能到那裏,他不禁後悔,早知道就搭電車了。


    「那是七月初,大約是一個月前發生的事,有忌女看到了赤堀黃太的推特。」


    瀧口詳細說明事情的發生經過。剛開始他還覺得就像最近常聽到的,那種缺乏道德意識的年輕人會犯下的幼稚行為,但一想到他很可能就是四處砍斷女性左手的連續殺人犯,汐見阪便覺得對方愚蠢行為的背後隱藏著極深的陰暗心理。


    不需要調查,黃太的地址就po在忌女板上——敬明三丁目五番之十二,bluecoat三〇三號室。他們順著階梯爬到三樓站在三〇三號室前,按了好幾次電鈴都沒人出來。電表的指針雖然在轉動,但速度非常慢,今天的氣溫超過三十度,不開冷氣的話應該受不了。窗簾拉得緊緊的,看起來不是裝作不在家。他們下樓查看樓梯間的信箱,裏麵塞滿了信件與廣告郵件。


    為了謹慎起見,汐見阪兩人聯絡了房屋管理公司,請對方打開三〇三號室的門,在管理員的陪同下進去房間裏麵。走進玄關,一股伴隨著難


    耐熱氣的酸臭味便撲鼻而來,玄關通往房間的狹窄走廊上放著一台外國製的自行車。房間是一房一廳的格局,客廳大約有三坪大。


    「哼!一個學生居然住得這麽好。」


    瀧口環視房間咒罵了一句。附閣樓的挑高天花板,訂做的家具設計得也很時尚。從忌女板的資料看來,這裏一個月的房租應該超過十萬日幣。隻是地板上到處都是亂丟的髒衣服、雜誌、亂放的dvd及遊戲軟體,亂得連走路的地方都沒有,角落的書桌上放著電腦與噴墨印表機。


    內附洗碗機的廚房流理台裏堆積的廚餘散發腐臭味,一靠近耳邊就傳來果蠅亂飛的嗡嗡聲。


    「看起來似乎很長時間不在家。」


    汐見阪一邊揮開果蠅一邊說道。兩人向管理員道謝後就離開房間,轉到隔壁按電鈴。據住在隔壁的中年男性表示,他已經有一個月沒看到黃太的身影了。


    他們之後立刻跟黃太在名古屋的老家聯絡。他父親在電話裏表示黃太跟繼母的關係不太好,所以從來不回老家,他父親也接到過忌女們的抗議電話,所以大概知道之前發生的狀況。黃太的親生母親很早就過世,他自己又因為工作四處調職,導致兒子變成缺乏同理心的人,讓身為父親的他覺得很羞愧。


    「他應該是躲起來想等到事情過去吧。他每次遇到困難都會逃避。」


    「我想冒昧請問一下,您兒子對女性的手有什麽特殊執著嗎?」


    「那個……我兒子他……?」


    電話另一端傳來父親充滿不安的聲音。之所以沒有提到「左手」,就是為了避免對方聯想到新聞裏大幅報導的那些案件。


    「目前狀況還不是很清楚,所以也無法跟您詳細說明,隻是您的兒子很可能卷進了一件麻煩事,隻是可能而已。」


    他盡量將黃太說成是受害者。


    「對女性的手嗎……我沒聽說過。」


    「我再請問一個問題,你們十一年前住在哪裏呢?」


    「十一年前的話,我兒子應該是小學五年級。我們住在豐橋市,愛知縣的,隻有從小學四年級到六年級,因為他國中的入學典禮在橫濱。」


    他們父子住在離豐橋站徒步十五分鍾的公寓裏。


    「您兒子……黃太,他是個什麽樣的小孩?」


    「那個時候……我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家,也幾乎沒有假日,所以沒什麽機會說話。我也沒有親戚可以幫忙照顧他,隻是給了錢就沒怎麽管他了,因此他當時的事我全都不清楚……」


    他父親說到最後,聲音幾乎小得快聽不見。


    「搭乘東海道本線的話,從豐橋站到濱鬆站隻要三十五分鍾,坐新幹線的話才十八分鍾,即使是小學五年級也不是到不了。」


    旁聽兩人對話的瀧口讓汐見阪看自己的手機,那是「電車轉乘導航」的app。


    「換句話說,赤堀黃太在十一年前可能與有倉父子接觸過。」


    汐見阪用手蓋住話筒低聲說道,瀧口用力點點頭。


    「赤堀先生,您兒子有上補習班或才藝課嗎?」


    「嗯,我記得他有上補習班。」


    「您還記得是哪家補習班嗎?」


    「我記得自己在兒子拿來的補習班申請書上蓋過章,但那個時候實在太忙,事情都是他自己處理的,所以我完全不記得。」


    他父親以抱歉的口吻說道。


    「會不會是濱鬆市的補習班?」


    「濱鬆嗎?我兒子很喜歡鐵道,說不定是這樣。」


    汐見阪拜托對方一旦聯絡上黃太就通知他們,然後掛斷電話。


    「十一年前,赤堀黃太很可能和有倉清人讀同一間補習班,也可能是在那裏認識的,隻是那家補習班已經倒閉了。」


    瀧口不甘心地說道。清人念的補習班在三年前倒閉了,就算想調查黃太當時是否也在那裏補習,大概也找不到十一年前的學生名簿了。前幾天他們在濱鬆中部署看過的資料裏,就沒有學生名簿。


    汐見阪想起柏青哥店裏的屍體照片。


    「將屍體丟棄在那種地方,總有一天會被發現。他是打算在事情爆發前躲起來嗎?」


    如果赤堀黃太真的是凶手,就表示他殺了人之後,還若無其事地在學校裏待了超過一個月的時間,甚至還引起網路上的騷動,怎麽看都不符合犯罪者的行動模式。難道不應該更謹慎一點嗎?


    「總之,忌女板那邊也調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什麽線索。」


    「知道了,我會聯係忌女板的板主。」


    汐見阪給討論板的板主寄了私信,說明自己警方的身分,同時附上搜查本部的專線電話。


    兩個小時之後,一名叫左京牧的女性打電話進來,汐見阪立刻提出當麵詢問的要求。由於對方住在東中野,於是約好一個小時後在車站前的咖啡臆碰麵。


    這個總是引發輿論的忌女板板主,是名看起來很不起眼的三十多歲女性,幾乎沒有化妝,戴著紅框眼鏡,不過仔細看會發現她的皮膚很好。她隔著桌子坐在汐見坆和瀧口對麵,一臉緊張地低著頭。


    「左京小姐,您不用那麽緊張,我們隻是過來詢問您一件事而已。」


    他們首先詢問對方的個人資料。她住在正對山手通的大樓,是個三十五歲的職業家庭主婦,丈夫是普通的上班族,兩人沒有孩子。光是忌女板的廣告連結就讓她月入數十萬,由此可知忌女板的瀏覽量有多驚人。


    「您可以詳細說明一下那個事件的經過嗎?」


    左京點點頭,從肩上的托特包裏拿出筆記型電腦,然後打開忌女板。她有點結巴地說明著,讓原本對忌女板不太了解的汐見阪也大致明白了事情經過。


    最後,提到了黃太在學生餐廳撿到的那個「不得了的寶貝」。


    「哦哦,小圈內出現了!」


    瀧口興奮地說道。


    「小圈內?」


    「是忌女板有名的高手,我可是她的粉絲。」


    聽說她技術高超,每次都能從些微的情報裏找到真相。


    「我們幹脆把她挖到搜查一課吧!這樣報案率也會提高。」


    「她真的那麽厲害?」


    瀧口開始宣揚小圈內的各種豐功偉業,連左京都驚訝地說道「您知道得真清楚」。到這個程度,已經不是忌女板的忠實觀眾,而是狂熱者了。


    「如果是小圈內的話,連天氣狀況都不能隨便談論,光是那樣她就能找到你住的地方了。」


    左京找出忌女板過去的留言,一邊說道。


    「這、這樣也辦得到?」


    「譬如就像這個。」


    她指著一條留言,那裏寫著「明天下午五點,新宿車站西口大開殺戒」的犯罪預告。最近網路上增加很多類似的惡作劇,讓警方十分困擾。留言者在三分鍾後又po出「超級豪大雨來啦——(???)——!!停電了——!快收衣服~~」的留言。


    「小圈內就是靠這幾句話查出了留言者的地址,透過一個即時公布降雨情報與停電資訊的網站,就是這個。」


    左京打開的網站上,首都圈的地圖上分散著不同色彩的雲,旁邊的相同地圖嘖用黃色標示出停電區域。隻要切換成詳細的地圖,就能找到精確定位。


    「原來如此,隻要對照這兩點就能大致確定地址了。」


    忌女們獲得情報後便展開行動,在網上公開了留言者的住址。留言者一看到就出來自首,然後道歉說「自己隻是惡作劇」。


    「也幸好是這樣,最後沒有鬧到警方那邊,都是多虧了小圈內。最近她還傳了這樣的訊息給我。」


    瀧口讀完訊息後,臉上露出緊張的神情。


    追查「不得了的寶貝」的忌女們一個個遭遇不幸,還有人因此死亡。他根本沒聽過這件事,偵查會議中也沒有人提過。


    換句話說,警方完全不知情。看當時的新聞報導,警方也是當成意外處理,隻有山田桂子的肇逃案在調查中,但也沒有抓到犯人。


    「為什麽不通知警方呢?」


    瀧口以不悅的口吻說道。


    「對、對不起……因為不是跌下天橋就是被啞鈴擊中,看起來全都是意外,所以就算是小圈內的判斷,我也以為這次是她弄錯了。」


    她說得沒錯。就算通報警方,可能也會因為證據不足而遭到無視。


    「請別介意,我們並不是在怪你。」


    汐見阪溫柔地安慰沮喪不已的左京,瀧口也尷尬地搔了搔頭。


    「總之,我們也去找小圈內談談吧。左京小姐,你知道她住在哪裏嗎?」


    「不知道,我試著聯絡小圈內看看,我想她應該會信任我。」


    「那就麻煩你了。」


    兩名刑警鄭重地向左京道謝,她立刻開始寫信。忌女板上有個可以傳送訊息給任何一名成員的功能。


    不到一分鍾,就聽到悅耳的通知聲,小圈內回複了。


    「她是不是隨時都守在電腦前麵啊?」


    聽到汐見阪這麽說,左京笑了。


    「我也是啊!老公沒了沒關係,要是網路斷了我可就活不下去了。我想小圈內一定也是一樣。」


    明明擁有天才般的洞察力,卻必須待在網內才能存活。


    小圈內。


    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koota


    動不了。


    我在副駕駛座掙紮著,破碎的擋風玻璃看出去的景色上下顛倒,安全帶緊緊卡在我的腹部與胸部,嘴巴流出的血液滲進眼睛。明明是那麽熟悉的車子,內部空間卻變得異常狹窄。這也難怪,因為引擎蓋和車頂全都變形擠進車裏,我們就被關在這僅有的狹窄空間。


    車子因為撞擊整個翻轉過來,我的身體靠著安全帶支撐吊在半空中。


    「危險!」


    駕駛座的母親驚叫一聲抬起頭,大型卡車已經衝到眼前。或許是昏過去了,我不太記得後麵的事情,隻知道一醒來就變成這樣。除了嘴裏有點痛,其他地方都沒感覺,是因為受傷了?還是癱瘓?我連這個都無法判斷。


    「媽媽!」


    我將視線移向駕駛座,母親的臉龐整個扭曲。她滿臉是血,在我眼中永遠那麽美的母親變得像陌生人。駕駛座變形得更厲害,也因此更加狹窄,她幾乎是被車頂與車壁夾在半空中。


    「咕啊!」


    母親看著我,突然開始吐血。大量的血液從顛倒的車頂滴落,讓滿臉是血的母親變得更難辨認。


    「唔咕咕咕……」


    她大概是想叫我的名字吧,但是卻說不出話來,充血的眼睛猙獰發亮,朝著我伸出手。母親將左手伸向我的安全帶,她的右手彎成了奇怪的形狀,安全帶卡榫可能變形了,一直解不開。


    這時車內開始傳出燒焦味,冷氣出風口和儀表板的縫隙冒出了白煙,厚厚的濃煙遮住了視線。


    母親大聲呻吟著,她用力拉扯卡榫,想用一隻手解開我的安全帶。即使不斷大量吐血,她也沒有停下自己的手,猙獰的表情就像厲鬼一般。


    或許母親的心念終於傳達給上天,我摔到了車頂上,安全帶解開了。我好不容易抬起身體,車裏的溫度突然升高,火焰從我的頭上、母親的腳下開始冒出來。


    油箱一旦著火就會爆炸!


    即使是小學四年級的我也能明白,因為我很喜歡鐵道或車子這些交通工具。


    「媽媽!」


    我擠進變形的駕駛座,想解開媽媽的安全帶,雖然卡榫因為變形動也不動,但我還是拚命想把它解開。


    母親突然用力把我的身體往外推,濃煙從白色變成黑色,她一邊嗆咳,一邊將我往通風的擋風玻璃那邊推去。


    「嗯咕咕咕……」


    她一邊吐著鮮血一邊叫喚著什麽。


    「快逃!」


    我知道她在這麽說。


    「不要!我要跟媽媽在一起!」


    我緊緊抓住母親的身體。


    然後她突然打了我一巴掌,隻要我一靠近,她就不斷地打我。我望著母親的眼睛。


    「求求你,求求你活下去,不要死在這裏。」


    她的眼裏滿是懇求。


    最後,她終於伸出左手。


    我用雙手緊握住母親的左手。


    這個溫度,這個觸感。


    從出生以來,總是溫柔撫摸我的母親的手。


    我不想忘記,我不能忘記。


    就在這時候,有人突然拉扯我的身體,大人們從外麵把我拉了出去。


    「媽媽!媽媽!」


    我不斷地大喊,用力抓住她的手不肯放開。黑色濃煙遮住了她的臉,我隻能隱約看見纏在我手上的白色指尖,母親的手指已經失去了力量。


    沒多久我就被拉開。


    大人們立刻抱著我逃開。


    千鈞一發之際,充滿黑煙的車噴出橘紅色火焰,隨著刺耳的巨響,車子就這樣爆炸了。


    「媽媽——!」


    我的呐喊不斷在腦中回蕩。


    我望著四周,車窗外不斷閃過景色。


    「……你還好嗎?koota?你流了好多汗。」


    坐在副駕駛座的有倉清人轉過身望著我,頭上戴著他的注冊商標——中日龍棒球帽。


    我摸著自己的頭發,指尖全都濕了。


    「嗯,沒事。我隻是睡著了,然後做了奇怪的夢。」


    「你好像做惡夢了呢。」


    「我睡了多久?」


    「大概十分鍾吧,沒有很久。」


    我望著車窗外的景色。今天是星期天,學校放假,但父親去大阪出差,星期三才會回來。


    「那你來我家住吧。」


    清人在星期五補習班上課時邀我去他家,他父親很高興地歡迎我。昨晚我在他家玩電動玩得很晚,然後就住在那裏了。


    「koota,我和爸爸現在要去兜風,你要不要一起來?」


    清人在清晨五點把我叫起來。


    「兜風?現在?」


    「嗯,一大早去兜風很舒服喔!」


    他戴著中日龍的棒球帽微笑地說道。


    我換好衣服走到停車場,便聽到紅色bmw發出的引擎聲,有倉久夫就坐在駕駛座。


    「我們要去哪裏?」


    我一邊坐進後座,一邊詢問久夫。


    「三方原台公園,你知道那裏嗎?」


    我搖搖頭,我沒去過那個公園。


    「那裏有很大的森林和池塘,還有馬拉鬆跑道。」


    我們現在正朝著那座公園出發。進入三方原町後,四周就變成農田,民宅變得愈來愈零散。這裏是濱鬆市北部的三方原台地,也是馬鈴薯與白蘿卜的產地。因為是星期天早晨,所以路上沒什麽人,載著我們的bmw順利地奔馳在名叫姬街道的雙線車道上。


    殘留著睡意的腦袋仍然有些遲鈍。


    我想起剛才的夢境。


    「媽媽……」


    我的雙手還清楚留著母親的溫暖與觸感。


    就在這時,我的視線和久夫在後照鏡裏對上了。他那雙閃閃發光的眼眸,讓我想到了盯著獵物的狩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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