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王府內。


    賀尚書轉身就看見了他,帶著些許調侃:“阿九,人走了,你還看?”


    宮九不說話,依舊直直的向外看去。


    那個人走的毫不留戀,走的毅然決絕,迫不及待離開滿載著她和他共度四年時光的太平王府。


    頭都沒有回。


    賀尚書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不正是你想要的麽。”


    宮九臉轉向他,眼睛裏麵沒有絲毫情緒,一如往昔一樣,平淡冷靜,沒人能看見他眼底隱藏的悲痛。


    他是宮九。


    沒有人性的宮九。


    他是由毒蛇的液、狐狸的心、北海中的冰雪、天山上的岩石、獅子的勇猛、豺狼的狠辣、駱駝的忍耐、人的聰明,再加上一條來自十八層地獄下的鬼魂拚湊出來的。


    連被他救過的沙曼都這麽說。


    所以……他就應該狠毒,他就應該逼走初兒,他就不會懂得痛苦嗎?


    嗬。


    “逼走她,我不後悔。”


    言罷,宮九不再理會賀尚書,神色淡然的往回走。


    逼走她,起初隻是希望她能逃離這個牢籠,不要被父親送到宮裏,參加後年的選秀,而後來更堅決的送走她,不僅是順應了父親的計劃,也是希望她能借此找到後盾,來保全自己。


    賀尚書卻追了上來,笑的痞痞的,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阿九,我和你一起去見師傅吧~”


    宮九冷哼了一聲,“你倒是完成了老爺子交給你的任務。”


    賀尚書道:“你我兄弟多年,我了解你的脾氣,更何況是老爺子。”


    真的了解麽?


    宮九的情緒少見的有了波動,足下生風,施展輕功,就一路往無名居去了。


    賀尚書硬是不緊不慢地追上了。


    無名居裏張燈結彩,大紅色的綢緞纏繞在匾頭上,地上鋪著紅地毯,連石路旁邊的小花圃裏,都換成了紅豔豔的花朵。


    宮九目不斜視,直接往書房走去。


    賀尚書哎呀呀的叫喚起來,“阿九,阿九,你真的要去那個地方啊!”


    宮九理都不理他,移開了書櫥旁邊花架上的花瓶,輕輕在牆上一按。


    偌大的書櫥向兩邊散去,一個黑漆漆的地下通道露了出來。


    宮九拿起一旁的火把,用火折子一點,再用內力輕輕一掃,石壁上的油燈瞬間就亮了起來。


    宮九踩著被明明滅滅的燈火照著的石梯,一路向下,最終到達了一個比較寬敞的屋子。


    本應該因在地下而昏暗的屋子,卻如同白晝一般,綴滿了拳頭大的夜明珠,奢華至極,美輪美奐。


    屋子的一角有一抹鮮豔的紅色,卻是今天的新郎官。


    小老頭轉過身來,不再是往常嬉笑的模樣,麵無表情的看向宮九:“你還有臉過來!跪下!”


    宮九撲通一聲跪下了。


    小老頭哼了一聲,又看了眼跟著下來的賀尚書。


    “小初走了?”


    賀尚書應了一聲,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宮九,麵色卻是沒有絲毫改變,好像對這種事情已經習以為常。


    “王府裏有神藥可醫治眼盲的事情放出去了麽?”


    賀尚書又應了一聲。


    小老頭臉上才露出一絲笑意,“小賀,你做的很好。”


    小老頭坐在太師椅上,往接著道:“昨個花家的兩個公子已經進城了,不出意外……小賀啊,你上去吧,大喜的日子,去準備晚宴,我稍後就到。”


    賀尚書點點頭,接著走了。


    小老頭看了眼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說話的宮九,“本以為你有點長進了,卻還是這麽的心軟!”


    宮九依舊沉默。


    小老頭直接把桌子上的茶杯往宮九身上摔去,宮九也不躲,茶水從他的麵頰上一路滾落,滴在了他旁邊的地上,而他依舊是麵無表情的跪在那裏。


    小老頭怒到了極點,手氣的哆嗦,指著宮九,“怎麽教導你,你都是這般沒出息的樣子!還不如從前!我收留小初的時候,你不是很討厭她麽!逼走她的不是你麽?怎麽現在又舍不得她了,你不是很早之前就知道麽,小初就是我們手裏的一把劍,我們就是要把她打磨鋒利,去殺敵,而她用完了,遲早要丟棄的!”


    宮九低聲道:“是不是就像當年父親打算丟棄我一樣……”


    小老頭聽到這話,麵色猙獰,宛若惡鬼一般,狠狠的打斷宮九的話,衝他怒吼:“你給我滾!!”


    宮九站起來,也不拍因為下跪而沾上的塵土,就往樓梯走去。


    他特別想問問他的父親,他是不是也是一把需要打磨的劍,一把用完就會被丟棄的劍。


    夕陽西下,日光微醺。


    通往鍾靈居的小路又曲又長,他卻恍惚間就走到了這裏。


    熟悉的樓閣,熟悉的花草,熟悉的庭院,熟悉的池塘,就是沒有那一張熟悉的臉。


    蓮葉帶著眾仆人迎了出來,跪在了地上,“給世子殿下請安。”


    他把眼神轉向了蓮葉,沉默良久,道:“你做的很好。”


    蓮葉的臉接著就白了,不住的磕頭,卻不說到底為了什麽磕頭。


    嗬,她又有什麽錯呢,不是他的暗中默許,不是父親的縝密謀劃,初兒她能走成麽?


    估計那小丫頭到現在還以為,是阿賀幫她離開的吧。


    真傻。


    宮九不再多言,說了一聲“起來吧”,就轉身去了竹林。


    成親,本是一件喜事,王府上下迎來送往,忙的不亦樂乎,但這洋洋喜氣背後,卻無人知曉,這不過是個聯絡周邊勢力的途徑而已。


    宮九撫摸著高挺堅韌的綠竹,望著天。


    此時的天空,已經變成了深邃的黑色,而點點繁星點綴其中,將朦朧的星輝撒向人間。


    宮九喜歡看夜空。


    每次看星空,心裏就會平靜下來,不會再沉悶,也不會再彷徨。


    但好像今天,這個法子不管用呢。


    他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但卻沒有坐在正中間,而是靠邊坐了坐,剩下的空,還可以再坐一個人。


    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假裝他的初兒沒有離開他,還在他身旁。


    宮九苦笑了一下。


    初兒從來都不是善於掩藏情緒的人,至少在他看來,她不是的。當他說完那一段話的時候,初兒的眼神……彷徨失措,猶如被人拋棄了的小狗一樣。


    她不知道,他傷了她,卻比傷了自己還要痛。


    沙曼對他而言的確是特別的,但她之於他的意義,也不過是她當時的理解和八年來的鞭子,真正解救他的是他的初兒。


    認識她,不過是父親的計劃,而他的生命卻因此改變。


    他每年七月都會回島,在回島和回王府的途中殺各式各樣的仇敵,搜尋別人還沒有搜尋到的寶物,而島上的沙曼則會等著他,給他一頓皮鞭,來滿足他自虐的嗜好。


    那日他回到島上,就去找了沙曼,當沙曼對他揚鞭的時候,他卻沒有絲毫快意,他一直反思,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治好了他的心病,直到他回到王府,對上了初兒那傻傻的笑容。


    “九哥九哥~快嚐嚐初兒剛做的宮保雞丁~”


    初兒雖傻,卻像縷陽光,慵懶而溫暖的照在他的傷口上,不經意間,補全了他的人生。


    “哼,你又背著我吃川菜。”他記得他當時冷著臉,背著手,這樣說道。


    “就是背著你吃怎麽樣~你打我呀你打我呀~”


    他撫著額頭,低聲笑了,初兒真是傻,傻死了。


    “傻初兒。”


    低聲的呢喃,輕輕溢出他的嘴邊,在這寂靜的夜幕裏,飄散如斯。


    作者有話要說:本親娘要為親兒子平反哈哈哈哈哈~


    下次更新是周天的早上八點噢~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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