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生大概是為了和人戰鬥,並擊敗他而活。


    我現在能辦到,十年後也能,這點我有信心。


    可是二十年、三十年後呢?大概任何人都會說我沒辦法了吧。所以我認為隻要是格鬥家,任誰都經不起歲月摧殘。畢竟我也明白,現今有哪種格鬥技的冠軍會是個年近六十的老人呢?


    今非昔比。


    不是我在說歪理。舉例來說,以前所謂劍豪、高手等都是老人居多。就算或多或少有點誇大,我認為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要說為什麽的話,因為劍豪們用刀當作武器。


    刀這種武器隻要好好保養,即使過了千年都還能用,保有不變的殺傷力。因此問題隻在如何駕馭它。


    改變戰鬥方式——我認為這是所有過了巔峰期,遭歲月摧殘而衰退的人為求勝利必須做的事。在為數眾多的選項中或許是最不起眼,但也是最確實的方法。


    然而,格鬥技屬於一種運動,表示選手必須按照規則來相互競技。


    在這類得照著規則走的競技當中,年紀增長導致的體能衰退即為致命傷。


    不過,如果它們不是運動呢?


    我無法照著規則走的主要理由就在於此。一心求勝而不問手段的話,就算體能已經退化,還是有方法能夠補救。不過這類補救方法往往是規則不允許的。說穿了,即便是個老人,也有可能擊敗正值顛峰期的世界冠軍格鬥家。


    隻要用刀刺。


    用鐵錘敲頭。


    用車碾過去。


    用手槍射殺。


    再不然下毒。


    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若規則是「殺了對手就算贏」,那這些做法通通稱不上犯規。隻想靠自己的體能取勝不過是為了自我滿足、尊嚴和矜持,同時也是人類擅自訂定的價值觀。


    我認識一個男人是實戰派的空手道黑帶。由於練得相當勤,段位自然也高。那家夥之前在當風化場所的店長,結果卻因為金錢糾紛被幾個小混混三兩下刺死。另外還認識一名日本排行榜前幾名的拳擊手,他被女朋友甩了之後惱羞成怒想下毒手,結果他不是用拳頭,而是想用菜刀刺死對方。


    對於他們的行為,我通通持肯定的態度。


    我當然清楚自己擁有一身絕佳體格,但是我並不認為這就是成為最強的最好方法。我不過把這身體格當成手段之一,覺得它能稍稍有助於我省去事前準備及尋找夥伴的麻煩罷了。


    我曾經這麽認為。


    直到某一天,我才被迫大大改觀。


    我這一生大概是為了和人「赤手空拳」戰鬥,並擊敗他而活。


    若問我改變心態的理由,其實不外乎我對這身體格的自覺。老實講,在某個時期以前,我依然認為要是能選擇,比起運用我的身體,我寧可烙人抄家夥,再不然就是下毒還更實際些。


    但我被迫改觀了。


    我至今交手過,並做好敗北甚至死亡覺悟的對手,是個過了八八大壽的老人。


    事後我才得知,他當時已快年滿九十。


    其實即便到了一定歲數,肌肉也能呼應鍛煉帶來的功效。就算肌肉無法像年輕時那般壯碩,但隻要不怠慢平常的鍛煉,仍能防止一定程度的衰退。若還是想維持肌肉不萎縮,還有注射藥物這個手段。


    剩下就是腦部組織和反射神經的問題。這些部分也無法再成長,但隻要一路貫徹保養,動作絕不會衰退得太嚴重。


    話雖如此,若想以那把年紀維持住高手層級的實力,當然得好好省思攻擊手段與風格。畢竟名為體力的大敵會成為致命弱點,而心肺功能同樣再如何鍛煉也會持續衰退,無法讓死命維持住的體能發揮十全功效。


    所以不管是瞄準關節、要害下手,或是借力使力、以守為攻來磨耗敵人的體力等等,總之就是得想方法應對。


    這不僅是常識,某種程度也算一種不得不為的自我規範。


    人無法勝過歲月,這是不變的真理——我曾如此認為。


    但是我錯了。


    那個對手沒有使用關節技或借力使力,而是想憑打擊來殺了我。那也是我頭一次萌生自己真會被活活打死的念頭。


    我開始認為格鬥技就是拿體重互相衝撞的原因,正是因為經曆了那一戰。我的體重遠比對方重上許多,但卻無法對他發揮功效。盡管我全身重將近一百公斤,究竟有多少打到他身上都是未知數。在施加衝擊的瞬間,應該連三成都沒傳達過去吧。相較之下,對手大概隻有六十公斤左右,但他卻成功將其中八成打在我身上。


    施加的體重還要乘上加速度。


    施加在手肘上、膝蓋上、手指上指尖上的重量,最後乘上拳速打到我身上。


    我骨頭斷了三根,左臂遭廢無法動彈,連喉嚨都被打到無法好好呼吸。沒有連腳一起被廢已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動作進退讓我連想到中國拳法。


    他側身蹲低,手掌大張卻不成定型,甚至不斷擺動著。話雖如此,倒也不屬於發勁那種「零距離打擊」,因為他的動作仍算在加速,而不算瞬間移動勁道來造成最大衝擊力的類型。他施加的打擊更為強烈。


    明明像回旋踢或俄羅斯勾拳,都理所當然是利用慣性造成的打擊,可是我仍然搞不懂他是怎麽辦到的。真的硬要說的話,大概隻能說他有辦法將體重任意加諸在體內任何關節身上吧。


    不管是手肘還是膝蓋,他揮出的每一擊都像是用肩膀對撞,或是舍身撲過來般的強勁力道。


    道理很簡單。


    沒有哪個蠢蛋會去擋高速飛來的炮彈,肯定會躲,假設它慢速飛來也一樣,因為知道隻要碰到就一定會受傷。不過在理解這一點之前,我全身上下已廢了一條左臂,外加呼吸係統受損。


    喉嚨算是被偷襲的,我勉強躲開一點,才沒被徹底弄傷。


    左臂倒是滿慘的,不過我當時也因犧牲了這條左臂,才能確信眼前的對手太過異常。用著我所不知道的戰鬥技巧,完全無視高齡和體格差距造成的缺點,殺氣騰騰衝著我來。


    對方穿著鬆垮垮的黑上衣及像合氣道服的褲裙。由於那件黑上衣的關係,讓我看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麽動作和姿勢,才有辦法擊出如此強勁的衝擊。


    地點是在一處小道場內。


    這個道場乍看之下麵積甚至不到一坪,完全沒考慮到供多人練習用的可能,隻能讓少數幾人自由練習。而真要說的話,兩人其實才剛剛好。感覺就像是一時興起,直接把車庫改造成道場的感覺。


    站在我眼前的怎麽看都是個老人。


    身材矮小,路上隨處可見,就隻有意外直挺的姿勢值得一提的老人。記得他滿頭白發,紅通通的雙眼布滿血絲。


    回到現在,我人在巷子內的一處停車場。那種想不到多餘的土地怎麽用,幹脆設計成能用來停幾台車的小停車場。


    出現在我眼前的不是老人,是穿著兔女郎衣的女人。


    位於小巷子內的停車場不隻沒有人經過,也因為位置的關係讓租金貴得半死,沒有半台車停在這。反正地主根本沒打算賺錢吧。所以這裏等同成了為我設置的擂台。


    女人戴著亮紅鏡片的太陽眼鏡。


    我不知道她名字,也沒跟她說過話。


    我隻是晃著晃著走到這裏站了一會,本來正打算離去的時候,這個兔女郎就突然出現在我麵前。


    原來如此,的確是我聽說的兔女郎。不免俗的兔耳頭飾,兔女郎衣配上褲襪、高跟鞋。最重要的當然是白發加紅色太陽眼鏡。


    第六感告訴我,這個女人和我過去殺掉的那個老人是同類。不是因為這女人也很老,隻是他們都同樣頂著一頭白發。亮紅


    太陽眼鏡下的雙眼肯定也布滿了血絲吧,不會錯的。


    這女人和老人是同類。


    老年都具備那種實力的怪物如今變年輕了。如此理解的不是我的大腦,而是我的脊髓、我的肉體。


    不過她畢竟年輕,經驗或許也較少,讓我不禁興奮地算起自己能因此多出多少勝算。接下來的幾秒間我和兔女郎不發一語,在寂靜中互相對峙。


    我開始讓力量循環全身。


    不是蓄力,而是依序確認關節與肌肉的動作反應,一瞬間就結束了。


    吸入體內的空氣很冰,是個好現象,表示我的體溫高過周遭的氣溫。不過,這股冰冷同樣讓我舒服到不禁鬆懈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兔女郎側身拉近距離便是一發前手刺拳招呼過來,完全沒有施加重量,目的隻在以最短距離擊中我。麵對這代替問候的一拳,我輕鬆將它往旁彈開,偏離我身驅周圍。


    戰鬥開始。


    我本想揪住她的手腕,不過事情並沒那麽順利,反倒還挨了她兩發刺拳。痛是一點都不痛,但這樣遭她玩弄實在很煩。


    我們間的距離完全在她掌控之中。每當我想拉開距離,不管遠近都往我身上招呼的刺拳突然變得又沉又強。而在這個距離下,我無法發揮全力。


    像在點水輕碰的牽製刺拳是隨後連擊的起手式。換句話說,隻要把這些牽製刺拳變成有效打擊,就能讓整個起手式亂掉。


    所謂有效打擊,是指透過體重、距離和速度造成的打擊,也是足以解決對手的一擊。不過若當出拳者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僥幸造成有效打擊,反倒會導致她的困惑。


    我就是要讓她困惑,讓她在我身上造成有效打擊。


    做法很簡單,隻要我主動再縮短距離,就能讓她的牽製刺拳變成直拳。


    一陣疼痛襲來,代表我多少受到傷害,同時也換回了自己的距離。不過由於挨了正中紅心的一拳,我不小心往後退開。兔女郎似乎不太喜歡這個距離,再度往我踏出一步並揮出猛烈右勾拳,意圖深深打進我的左側腹讓我暈過去。


    回旋式的攻擊。


    我會察覺不過是出於第六感,大膽預測對手的下一招。畢竟我目前可是處於挨打的一方,當然不是時時刻刻都有辦法思考。是過去那一次又一次的實戰經驗,才讓我得以靠著本能做出預測。


    勾拳被我閃過了。目前距離對她而言多了半步,卻正是身型較高的我最擅長的範圍。


    然而,她似乎早算到我會躲過,真正的殺著是後回旋踢,更正確來說是她的拳背——一記轉身鞭拳。雖然我不禁佩服這套美得像藝術的組合技,但我也沒打算讓她如此為所欲為下去。


    我在她後回旋踢時伸手抓她的腿。盡管她出招的武器是一雙經過鍛煉的腿,充其量還是普通的後回旋踢。若換作那個老人,我的手臂早在伸手抓的瞬間就會受傷。


    隻要命還在,勝負根本無所謂。


    就算輸給對手,隻要人還活著,對我而言就是一次寶貴的經驗。我可以借此思考對策,以求下次能用更聰明、更有效率、更適合我的作風取勝。


    結果,兔女郎還是把腿抽離我手中了。她穿著的褲襪遠比我想象的滑,簡直像腿上抹了油一樣。突如其來的意外害我的步調被打亂,瞬間露出了破綻。


    不過我可沒天真到就這樣被她擊出安打。


    我立即朝右轉身揮出鞭拳,不過其實這隻是假動作,畢竟距離實在太近,很難期待這種大動作能順利打中。我真正的目標是輕輕的膝擊,真的隻要輕輕的就行,前提是要命中,才能讓我拉開距離。


    在我用膝蓋朝她腹部頂去的瞬間,感覺到不對勁的觸感。是一股從未體驗過,軟硬兼具的矛盾觸感。不過我不管它,繼續揮出左勾拳,這擊可就用了十足的力道。然而,左拳也明顯不對勁,一種簡直像在揍沙包,把我的打擊力道分散開的感覺。


    但我的攻勢還沒結束,不如說從現在才要開始。


    格鬥技的關鍵在於想好接下來十招、二十招的套路,因此相當害怕怪動作或突來的奇招,得準備多種套路來應對。不過這樣實在太費工夫,既然我有這副優秀的體格,幹脆憑直覺行動才不會綁手綁腳。


    套路是建立在規則之上的產物,所以我注定和它不熟。


    老實講,以我和這女人間的體格差距,什麽套路和規則都沒鳥用,隻要去想如何一鼓作氣壓倒她就好。話雖如此,我已經遇過行不通的對手,也明白這個女人和他是同樣類型。


    我放低重心的同時垂下肩膀,猛烈用身體朝她撞去。兔女郎因此被我撞飛到後方,不過我又感受到一種東西碎裂成砂狀的觸感。與其說是砂,更比較像是擦到玻璃棉般發出細微金屬磨擦聲。距離拉開了。


    我重新擺出架勢。


    我擺出了雙手一前一後半舉的打擊姿勢。


    兔女郎則是側身,不過似乎沒打算保護臉部,隻把雙手手臂低低舉起貼緊身體,手掌也沒握成拳頭。


    中國拳法。


    雖然日本拳法舉拳的位置也很低,不過看她調整重心成能隨時靈活改變架勢的模樣,正是中國拳法那種與其講求一擊必殺,更重視使用招式的風格。


    她終於擺架勢,終於願意擺架勢了。懂格鬥技或類似技巧的人若非正式比賽根本不會擺出架勢,更別提打架。雖然也能解釋成「用不著擺什麽架勢」,不過其實架勢一擺出來的當下,同時也成了套路的第一步。


    既然現在我和兔女郎都擺架勢,代表我們都有各自的出招風格,也同樣必須背負判斷對手出招失誤帶來致命危機的風險。


    總算有了個起頭。我的強襲姿勢是那種外行人依樣畫葫蘆所模仿出來的虛張聲勢,因此她應該沒看出我要「怎麽出招」才對。畢竟就連我自己都還在猶豫要用哪一招。


    ……要用哪一招?


    飛撲之後用寢技決勝負嗎?還是用關節技、反擊技?


    錯了、大錯特錯。我從那個老人身上賭命學來的東西不是這些,而是隻要一心思考能將全身體重的多少比例乘上加速度打到對手身上。簡單明了的技巧,不帶任何迷惘。


    如果我真有迷惘,也是針對打到兔女郎腹部時那股不尋常的觸感。感覺根本沒對她造成多大傷害,或許她身上那套詭異的兔女郎裝多少有鎧甲的功用吧。褲襪也一樣,異常的滑。


    既然如此,目標就剩頭部了。頂著一頭白發的頭上看不出有任何陷阱,所以得打中她的天靈蓋。我自豪的第六感,為了打倒交戰對手磨練出來的第六感告訴我隻打身體是行不通的。


    兔女郎此時簡直像縮時攝影一樣瞬間逼近,並高高抬腳交互踢來,一陣有如龍卷風般的旋風腿,甚至同時加上拳頭的全力攻擊。


    睪丸、眼、喉嚨、腎髒,她淨是瞄準這些要害打來。


    不管怎麽出招都一定是二連擊,我的攻勢也因此被迫中斷。話雖如此,一昧防守終究會落得被擊敗的下場。中國拳法不會用擒抱,而會用攻下盤這種更加藝術的方法撂倒對手,再跨坐到對手身上追擊。


    所以我用輕撥來化解。


    不是接招,而是反推回去。


    正因為重視連擊,每次出手的力道都很輕,也才會招招瞄準要害。預測攻擊加以反推,這樣不隻能對用來攻擊的部位造成傷害,也能讓命中的位置偏離。明明是拳來腿往的打擊戰,到頭來又好像變成柔道見招拆招,緩慢又一步步讓對手喪失平衡。


    我依然有辦法出手,但除此之外什麽都做不得。兔女郎在封住我動作的同時,也在尋找我露出破綻的瞬間,這就是所謂「拳腳纏鬥」,讓對手出招來自取滅亡。然後這些不過是前菜,主菜還在後頭


    。


    那個老人就是如此。


    不隻是紮好馬步出招這三兩字就能形容,而是彷佛把全身體重凝聚在打擊點上般給予沉重一擊。隻要能順利命中,無疑會成為最簡潔也最強烈的一擊,宛如把整個身體撲出去的殺著。


    像現在這樣用連打牽製我,不過是為了達到那一步的暖身加速罷了。


    當然,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真的出手。都做成這樣了,總不會不秀一下吧——我抱著如此期待獨自興奮起來。


    轉、轉、轉轉轉不停地轉,簡直就是用鎖鏈投擲鐮刀或分銅鎖前,將質量匯集至一點,再釋放出去。


    我就在等這一招。


    經過不停回轉後釋放出來,等同徹底呈現「離心力」這三個字的驚天一擊,將成為足以毀滅我一切的一擊。我全身活像水受震般劇烈顫抖,滿心期待著這個瞬間。


    跳吧跳吧,繼續高興地跳你的陀螺舞吧,給我繼續跳吧。


    反正等會兒你的必殺技就會為我所用。自從殺死那老人之後,我想的一直都是這件事。


    我管你身上包著什麽,就算是鐵鎧我都會貫穿給你看,對你使出全力的必殺一擊加以反擊。身為一名打擊技使用者,沒有比這更令我高興的事了。


    但是,我不得不放棄如此誘惑。


    雖然覺得遺憾也沒辦法。


    真的太可惜、太遺憾了。


    我可不能為了她這一擊而喪命。我一邊抵擋她這次的發勁,一邊假裝承受不住她的攻擊往一旁倒去。盡管看到這女人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我還是得放棄現在就還手擊垮她的欲望。我得先澄清,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有機會使出那招的機會。


    我往旁一倒,而其實我背後一直都有陣涼意。


    槍聲炸裂。


    我隻好看著確信自己已經獲勝的兔女郎那訝異扭曲的表情來獲得滿足了。


    腹部遭410號口徑的霰彈塊直接命中的兔女郎整個人往後方彈飛。倒在地上的我則往後看去。


    看到的是拿著自豪的「法官」站在原地的磷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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