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上,一輛華貴馬車不疾不徐地前往光德坊。


    車轅上坐著趕車的方叔,前頭是騎著馬的京兆府一行,車後居然還跟著一輛車與幾匹馬,竟是禮部的吳方與幾個衙役。


    一行浩浩蕩蕩,不像是去受審,反倒像出巡的。


    夏蓮前後看了看,放下車簾,轉臉看撐著側臉正閉目養神,並無半分緊張之色的蘇念惜,麵上既是擔憂更多怒色,“郡主,宋家這分明不懷好意!”


    蘇念惜並未睜開眼,隻彎了唇,懶洋洋地說道:“他們何時對我懷過好意?如今人情輿論他們壓不住,無法從玉真觀一案中脫身,便隻有拿我做筏子,好將這糟蹋良家子的汙水潑到我頭上,給他們騰出抽身的理由來。”


    “下賤的東西!”夏蓮一拍身下,怒斥,“他們竟如此歹毒!郡主,要如何應對?”


    蘇念惜緩緩睜開眼,分明唇角帶著笑意,眼底卻是一片森羅煞氣。


    慢悠悠地說道:“他們既然這般想死,我便送他們一程。”


    那副叫人心悸的般若之麵又出現了。


    夏蓮心頭微寒,看著這般不似生人的蘇念惜,忽然握住她的手,觸手果然冰涼一片!


    她瞬間滿心酸澀,低聲道:“郡主,奴婢陪著您。是生是死,刀山火海,奴婢都陪您去!”


    蘇念惜看著她,片刻後,輕輕笑了笑。


    車前,方叔沉聲道:“郡主,前頭就是京兆府了。”


    “嗯。”


    蘇念惜抬眸,看到前頭坐落鬧市區的京兆府衙,以及府衙大門內外混雜的人群,眼底笑意淡去,唇角卻深深勾起。


    她靠到車門邊,對方叔道:“待會兒見機離開,我會轉移劉全的注意並拖延時間,無論如何,要將那些女娘帶出來。”


    隻有她們現身,宋家,才會落入萬劫不複!


    “是,郡主務必當心。”


    “嗯。”


    ……


    後方的一輛顏色樸素掛著藍色布簾的馬車內。


    紀瀾急不可耐地就要下車,不妨青影撩開車簾進來,又將他堵了回去。


    他翻了個白眼,推開青影就要下車。


    卻聽身後裴洛意道:“帶幾個好手,去京兆府後衙搜尋。”


    紀瀾的腳步一下停了,扭回頭:“殿下不是來給平安郡主撐腰的?”


    裴洛意掃了他一眼,道:“沈默淩的地方全都查過,並未找到那些女娘行蹤。如今唯一的可能,便是人還在京兆府衙門內。今日是好機會,務必將人救出。”


    “是。”青影叉手行禮後,快速退下。


    紀瀾摸了摸下巴,看青影離去後,問:“殿下,既然是秘密行事,您不好現身吧?不然,您去忙您的,我自個兒去瞧個熱鬧就成……”


    不想,卻見裴洛意握著念珠起身,走了下去。


    “……”


    他看得一樂,跟著蹦下了車。


    與做武夫打扮的玄影幾人,護著一身廣袖長衫隻做尋常貴公子裝扮的裴洛意到了擠擠攘攘的京兆府門口。


    ……


    京兆府衙。


    院中,裏三層外三層地站了不知多少坐等府尹給說法的書生看客。


    天氣炎熱,不少人曬得頭昏腦漲,卻也沒有一個散去!


    封三站在人群裏頭,陰沉沉地看著裏頭坐著的宋家父子,還有在旁與他們親切交談的京兆府尹劉全。


    想到昨日,那老頭兒給自己帶的話。


    他從前行事慣用三教九流,從未與那些百無一用的書生接觸過。聽聞那老頭兒背後的主子支的招數,心下其實並不能很確定——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豆芽菜能幹什麽?


    可誰知,這些書生本就正對宋沛河背信棄義品德敗壞而氣惱,這玉真觀之事一經傳播開,便立時如冷水滴入熱油,炸出的效果令他都驚訝非常!


    他當機立斷,當即指使人攛掇起這群書生,甚至去京城各個書院散播,不過短短一日,就集合起來一大批人來,誓要找京兆府要個說法。


    一群隻會掉書袋的書生居然能鬧到這種地步,倒確實是他沒想到的。


    他想著那個老頭兒,還有他背後的那個貴人。


    下意識摸了下腰間荷包裏那枚被他捏得有些變形的金元寶。


    正琢磨著,就聽門口忽而傳來驚呼。


    “平安郡主到了!”


    他跟著回頭,卻隻見一戴著幕離帽裙遮掩大半身形、隻露底下素色裙擺的少女款款走來,姿態動人,他卻不過僅僅隻掃了一眼,便轉過臉去。


    就在要收回視線的時候,忽而看到走在這位平安郡主身旁的老者!


    頓時神色驟變!


    ——是他?!


    他倏而反應過來!募地轉臉看向那掩住麵容的少女!


    平安郡主?!!


    “天爺!這就是平安郡主?”


    “哎呀,這後頭跟著的……是禮部的人?禮部怎麽摻合進來了?”


    “哎哎哎!這不是紀大才子麽!他怎麽也來了?”


    眾人驚呼聲中,裴洛意才發現身旁的紀瀾不知何時也擠到了前頭去,竟然跟在蘇念惜後頭,穿過大院,徑直去到了京兆府大堂中!


    他淡冷視線落在那帽裙遮蔽的嬌小身影上,想到多年前那個軟綿綿站在杏樹下蹦躂著,要自己給她摘那未曾成熟的青杏的白麵團子。


    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她吃著青杏後,皺著一張臉,成了個皺巴巴的小包子模樣。


    涼寒的眸色微鬆。


    一旁,玄影看了看左右,道:“二郎君,那邊樹下人少,不若去那一處?”


    裴洛意點點頭,提著念珠轉身,走到樹下,剛好墊土略高,他慢緩地撥動起念珠,抬眼,剛剛好瞧見大堂內的景象。


    大堂內,宋沛河身上傷勢未愈,聽到動靜坐在軟墊裏還未能起身,匆忙抬頭,卻隻看到蘇念惜戴著帷帽身姿曼盈如青蓮,在禮部一眾人的保護之下,緩步走進了大堂內。


    微風撩開那紗幔一縷,他似乎對上了帷幔朦朧之下那雙含笑如露的森森黑眸,頓時一個激靈,那日被折辱的恐懼與恨意登時齊齊湧上心頭!


    一旁的宋康募地站起來,瞧見蘇念惜四周的人,當即眉頭一皺。


    冷斥,“郡主殿下好大的威風!果然是敢隨意綁架毆打人的架勢,竟然連禮部都被你請來護駕了!嗬嗬!這我宋家可不敢得罪!”


    夏蓮眉頭一皺,尚未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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