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還要用他手裏的權勢,卻又不想徹底與這不知能活幾年的病秧子綁在一起。


    知曉自己這番心思實在惡劣甚至歹毒,對這位太子殿下也著實不公平,所以不好坦然揭破。


    眼珠子暗暗一轉,湊過去,討好地問:“郎君生氣了麽?”


    這便是不打算去中宮了。


    裴洛意握著念珠的手背一繃,並不去看身側軟意綿綿的蘇念惜。


    道:“無妨。本也隻是口頭之約,你若不願,不必強求。”


    蘇念惜立馬說道:“不是的呀,殿下!”說著便站了起來,湊到裴洛意麵前,伸手去掰他的臉,嬌弱弱地說道:“殿下,您看著我!看看我呀!”


    裴洛意的臉被她小小的雙手捧住,又軟又涼,帶著一股子幽幽蓮香。


    強硬地轉過來,對上她俯視下來的眼。


    他就這麽無波無瀾地看著。


    蘇念惜歪過頭,卻沒說話,反而是毫無征兆地突然低頭,在他眉心處親了一下。


    “哢嗒。”


    念珠一撞,裴洛意眼瞳微收!


    蘇念惜已靠坐回了桌沿,依舊捧著他的臉,無辜道:“我是真心喜歡殿下的呀,可是……”她看向裴洛意的眼睛,輕聲道:“殿下並沒有真心想娶我。不是麽?”


    裴洛意的眼睫再次輕顫。


    他知曉這小姑娘聰明,卻沒想到,她竟聰慧到猜出了他的意圖!


    微微蹙眉——以她的性子,居然沒有跟他鬧騰,而是這麽曲折委婉地說破?


    蘇念惜又道:“既然殿下不想娶我,那這婚約自然可有可無。我並非想要強迫殿下,今後若是殿下願意,我們可以合作。”


    裴洛意看他,“合作?”


    蘇念惜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點點頭,“嗯。可用我手中情報,助殿下鏟除沈家。殿下也可在我需要時借我些權勢……”


    話沒說完,捧著臉頰的手被拉開。


    裴洛意起身,走到了一邊,背對著蘇念惜,不知是何神情,隻是說出口的聲音依舊淡涼寡寒,“你上回便已猜到了?”


    蘇念惜捏了捏手指,看著這人的背影,莫名有點心虛,沒吭聲。


    裴洛意卻緩緩地垂下了眼。


    猜到了卻還執意立下字據,顯然當時是一心算計隻為嫁他,可這不過短短幾日,她就突然變了心思。


    到底是看出他不想娶才毀約,還是尋到旁的靠山?亦或者是,短短十數日內,她便有了真正心悅之人了?


    他的眼前募地閃過秦樓裏那坐在她身側的倌兒。


    蘇念惜看著他的神色,分明與旁人不同。那種天真自然的親近,他從未見過。


    可他卻不能質問,更不能發怒。


    因為,是他,從始至終,都沒真正想著要娶她為妻。


    手中的念珠,再次被緩緩撥動。


    他說道:“郡主乃蘇將軍唯一子嗣,我自會盡力相護。”


    一句話,便將兩人先前種種糾纏綿親密全都劃分了幹淨。


    蘇念惜看著那冷肅疏遠的背影。


    不知為何,心下居然像是被什麽玩意兒給咬了一口般,痛得她五髒六腑的血都涼了下來。


    她舔了舔牙尖,卻沒多說什麽,提筆在紙上寫了些什麽,然後起身,道:“這是這回殿下幫我抓人的謝禮。”


    又看依舊不曾轉身的裴洛意,道:“那我就……告退了?”


    裴洛意依舊沒有回頭,隻淡然地說道:“去吧。”


    蘇念惜又眨眨眼,側過頭看這人冷冰冰的仙顏,當真有點兒不舍得。


    可她大仇要報,豈能耽於男色?這仙兒若真的還會在一年後死了,那她還怎麽對付沈默淩?


    狠心一咬牙,屈膝,朝後退開,離去。


    聽那匆匆走遠的腳步聲,一直站著不動的裴洛意才微微側臉,看向門外的夏日,太過濃烈,灼得人眼睛生疼。


    玄影走進來,朝外間看了眼,素來肅穆的臉上多了一絲憤憤。


    “平安郡主未免也太過分了!拿殿下的感情當兒戲麽?她說要便要,不要便丟開!自己算計,卻還倒打一耙說殿下不想娶?殿下若是不想娶她,何必要去皇後娘娘那兒替她鋪明路……”


    “玄影。”


    裴洛意輕喝。


    玄影話音頓住,看向神情漠然的裴洛意,到底忍不住,又道:“郡主這分明就是拿您做……”


    “孤本就不能成親。”裴洛意再次打斷他,走到桌邊,拿起桌上蘇念惜留下的紙,道:“她先前糾纏太過,孤才不得不答應。如今她願意退一步,倒是兩全。不必著惱。”


    低頭一看。


    紙上寫著的正是——千眠香的解藥。卻隻有半張藥方。


    裴洛意垂眸。


    明白她並非刻意隱瞞,而是當真隻知曉這半副藥方。當初那般刻意隱瞞,隻怕就是為了做餌吊住他。


    如今卻就這麽將手中最大的護身符交了出來,可見她已是鐵了心地想要解除兩人先前的約定。


    靜冷視線掃過那簪花小字,將紙折起來收進袖子裏,道:“回宮。”


    掛著長樂府牌子的馬車低調地從嘉福門進了東宮。


    剛入了主殿。


    皇後與長公主便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


    皇後還沒說話,長公主已滿臉是笑地問道:“平安可答應了麽?”


    皇後已笑著示意崔福將手裏不小的匣子打開給裴洛意看:“大郎,你瞧瞧,這裏頭都是娘當年陪嫁的首飾,娘挑了最好的,你看哪件給平安做見麵禮合適?”


    長公主扭過頭去看,認真道:“簪子是不是合適些?我記得你剛嫁給三郎時,有一枚玉蟬的簪子,正適合年輕的小姑娘們戴。”


    “是不是這個?”


    “對對!就是……”


    “不必了。”


    走入了內殿的裴洛意淡然地打斷了皇後與長公主熱切的討論,在椅子裏坐下,將手裏的紙遞給玄影,“拿去給聞老。”


    玄影接過便退下。


    皇後與長公主圍了過來。


    “大郎你什麽意思?”


    “什麽不必了?”


    “你說清楚!”


    裴洛意抬著茶盞喝了一口,神色平靜道:“我並不想娶她。今日已與她說清楚了。”


    “什麽?!”長公主一下瞪大了眼,登時捂住胸口朝後倒,被身後無丹趕忙扶住,喂了藥丸。


    皇後更是氣得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你!你這個……你是要氣死我們兩個老人家,是不是!是不是!”


    裴洛意瞧著姑母沒有大礙,又道:“東宮太子妃之位太過凶險,我這身子也不知能熬過多久。娶她是害她,阿娘,姑母,以後莫要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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