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帶來的東西本就不多,又經過一年的消耗,剩下的就更少了。賈敬是不會穿人舊衣服的,這下剛好找了好借口,便囑咐李順等人將舊衣服收拾在院子中間,一把火燒了了事,剩下的物品收拾了兩個大箱子,還有一個箱子的藥材,都堆在院門口,等著賈珍明早來接他。


    火中他還特意加了香燭等物,一是為了祭祀已經不知道被擠到哪裏去的原主,二來火主炎上,他也可借著火焰做個小小的占卜。院子中間的火焰熊熊燃燒,一炎更比一炎高,半點黑煙也無,是個很好的兆頭,他離了這玄真觀必是求財得財、求勢得勢。


    賈敬了了一樁心事,想著離開這偏僻的道觀回到京城,離權力中心總算是進了一步。他枕著自己新進做出來的延年益壽丸,舒舒服服一覺睡到天亮,一直到賈珍來接他。所以說穿成老太爺還是有好處的,最起碼等在門口的那個絕對不會是自己。


    不過寧府的眾人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昨天下午賈珍一會去,就去了尤氏的院子,誰知剛開口就碰了個軟釘子。


    “老爺,一晚上收拾屋子……怕是有些困難。”尤氏低眉順眼,語氣溫和,不過說出來的話怎麽那麽不中聽呢。


    眉頭一皺,賈珍瞪了回去,卻發現尤氏低著頭根本沒看他。“我明早去接父親,最遲午時回府。”賈珍沒理會她,自顧自的說下去,“正堂騰出來給父親住,蓉兒就不動了。將我的東西搬到你院裏去,先將父親接回來再說。”


    尤氏看了賈珍一眼,她院子裏還有賈珍的幾房姨娘和小妾,本來還有個惜春跟著她住,虧得是老太太接去養了,不然真住不下。


    賈珍又想了想,他們府裏雖不像隔壁榮府主子那麽多,但是有個占了半個府的會芳園,還有賈氏一族的祠堂,因此地方也不怎麽大。不過想想西府的老大,一家幾口住的院子還沒蓉兒的大,心裏舒暢了許多,語氣也溫和起來,“東西放不下的先收到庫房裏去,總之先將正堂騰出來。”


    尤氏點頭稱是,又遲疑的多問了一句:“會芳園裏那個怎麽辦?”


    眉頭又皺起了來,“橫豎父親明日就回來了,到時候再說。”


    “我去佩鳳屋裏,你趕緊安排人收拾屋子。”賈珍衣袖一甩,去了他心愛的小妾處,剩下的事情都不管了。


    尤氏又氣又煩,公公回來了雖然能壓製住賈珍,但是想想前些年,賈珍被管得狠了,脾氣沒法發出去的時候就會在她麵前橫,公公走了之後,賈珍頭上的緊箍咒沒了念咒的人,日子過的無比逍遙,自然也不衝著尤氏撒氣了。所以賈敬回來住,對尤氏來說真不能算是個好消息。


    尤氏歎了口氣,喊了陪嫁的周婆子拿了鑰匙,又安排了小廝丫鬟去收拾房子了。隻有不到八個時辰了,說不好今晚上要通宵達旦了。還有後日的宴席,公公既然回來了,這席麵自然是要再抬上一抬的;公公離府的時候是祭了祖的,也不知這次回來還要不要開祠堂……


    出了屋子,後院傳來佩鳳的嬌笑,尤氏眉頭抽了一抽,她今年整三十,嫁與賈珍已經十二年,無一兒半女,賈珍膝下也隻有賈蓉一個,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造孽多了。


    呸!在心裏暗暗啐了一口,尤氏去了寧府的正堂。她這把年紀早已子嗣無望,顏色也不如那些個十幾歲的女子。這麽些年過去,對賈珍的脾氣也摸得七七八八了,早已沒了期待,隻希望能安安生生的過日子,頤養天年罷了。


    也許賈珍心裏有些隱隱的想法,將他爹迎回來之後他再不能這麽肆無忌憚的過日子了,因此有個放縱最後一晚的念頭,玩得有些瘋,除了佩鳳,還叫了偕鸞一起,導致他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疼腿抽筋,眼底兩片烏青誰都看得出來。


    可是沒辦法啊,昨兒老爺都說了今兒要去接太爺,無論如何都要在卯時初刻叫他起來的。現在人是叫起來了,但是橫鼻子豎眼的,還亂摔東西。叫他起床的大丫鬟銀蝶又打了個寒顫,借口去催熱水,一閃身出了房門。


    賈珍心裏還算有數,也計算著時間,因此在摔了三個茶盅,掀了臉盆,又在吃早飯的時候訓斥了一頓賈蓉,總算是趕在卯時二刻出門了。


    沒錯,賈蓉也被他拎起來了,去接太爺回府是件大事,賈蓉又是寧府這一代唯一的男丁,怎麽能不去呢?


    賈蓉今年才十三歲,長得粉粉嫩嫩,又正是貪睡的年紀,天沒亮就被人從被窩裏拽了出來,連給他穿衣服洗臉的人到底是誰都沒看清楚。一路上馬車顛來顛去,他一直都是迷迷糊糊的,他爹賈珍雖然心情不好,不過也顧不上說他不注重儀表,因為他爹昨兒胡鬧到半夜,也是困得要死,父子倆一人靠著一邊,一路睡到了玄真觀。


    賈珍拉著賈蓉給行了禮,又安排帶來的下人將東西搬上了馬車上,這才攙著賈敬準備上車,卻不料賈敬將他的手甩開了。


    賈珍有些心虛,待到幾人都上了馬車後才小聲問道:“可是兒子什麽地方做的不是?”


    賈敬想了一會才明白說的是上馬車時候的事情,他半眯著眼睛道:“我還沒老到上不了馬車的地步。”


    回寧府大約要走兩個時辰,因為車上坐著賈敬,賈珍和賈蓉都不敢說話,連瞌睡也不敢打。小半個時辰過去,賈敬先開始覺得無聊了。在馬車上能做什麽呢,翻看了原主的記憶,除了閉目養神和發呆,他居然什麽都沒幹過。


    對麵的賈珍和賈蓉都是閉著眼睛,頭隨著馬車行進的節奏一點一點,像是睡著了。兩人的皮像都不錯,賈蓉就不說了,賈珍閉上眼睛還是挺像那麽一回事的,生得好長得好,也沒受過什麽挫折,臉上自有一番獨特的氣質,也很能唬住人,但是他做出來的事怎麽就那麽不招人待見呢。


    前後兩個賈敬都是不知道賈珍對父親不敬的起因是遲來的青春期叛逆。賈敬將爵位、族長和偌大一個寧府都給了賈珍,他每月一次的送銀子和每月兩次的送衣食物品都不能準時,擱誰說都是賈珍不孝。還有他也不怎麽管兒子,賈蓉一直是跟著尤氏長大,尤氏礙於麵子,身為繼母又不能對賈蓉太過嚴厲,甚至比賈珍還要寬鬆幾分,幾乎是有求必應。因此賈蓉連賈府那個混日子的家學都沒去過幾次,長到十三歲,不過識字而已。


    賈敬看著麵前兩個不爭氣的子孫,又一次慶幸自己現在是太爺,要是成了賈珍或者賈蓉,他都恨不得再來一回了。所以脫離賈府,遠離這一大家子糟心的親戚,已經被提到了清單的第一條。


    可是立刻,賈敬的理想就被打破了。


    回賈府的路上馬車路過了兩處地方,第一處是個亂葬崗,什麽流浪漢,乞丐或者被處死的囚犯都會被扔到這裏來,沒有棺材,沒有石碑,僅僅一條破草席,蓋得了頭遮不住腳。因為天氣炎熱,周圍撒著厚厚一圈生石灰,氣味很是難聞。亂葬崗離大路不遠不近,剛好能讓賈敬看清楚亂葬崗上躺了許多不超過十天的屍體。


    賈敬也沒多想,感慨一句世事無常就放下簾子過去了。


    第二處地方是斷頭台,台上密密的跪了三五十人,血流成河,賈敬隻草草掃了一眼就挪開了,心裏還奇怪了一下,還沒霜降,怎麽就開始殺人了,而且今兒還是十四,是十齋日之一,也是個不能殺人的日子。


    這一好奇,就不免多聽了兩耳朵,原來這些人都是牽連到了年初太子的那場叛亂中。不僅有相關的官員,甚至有些關係相近的親朋和完全無關的鄰居。


    壞了!


    賈敬一拍大腿,坐直了身子,這個年代可是沒有脫離父子關係的說法的,這兒是隻有連坐和誅九族的!換句話說,萬一出點什麽事情,他也隻能守著這一大家子,等著被牽連了。


    賈敬脖子略有僵硬,從左看到右,又從賈蓉看到賈珍。這兩人都是鼻梁兩側無肉,賈珍的眼睛還有些三角眼,擺明了客死異鄉,而且老無所依。像寧府這種人家,客死異鄉那隻能是發配,老無所依說明賈蓉沒後代,而且他死的還比賈珍早。


    關鍵問題是賈蓉今年已經十三了,三兩年內是必成親的,而在他死前沒留下一兒半女,也就是說寧府的富貴日子就剩下五六年了。


    賈敬的動作有點大,賈珍睜眼看了看父親,又聽聽外麵的動靜,頗有感慨的說了一句:“從年初殺到現在,前前後後怕是死了不下兩千人吧。”說話還晃了晃頭,“可憐祥雲閣的老板,無故被牽連,一家子三百多人全折進去了。”


    怕的就是這個!


    賈敬看著麵前一個懵懂的小兒,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成年人,第一次發現太爺也不是那麽好當的。這才多久的時間,清單上第一條遠離不爭氣的寧府,已經變成了看好這兩個不爭氣的子孫,省得自己被牽連。


    哦,不,隔壁榮府是他的九族,還是連坐裏的鄰居,那一大家子的人不爭氣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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