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並無特別之處,按照往年的例照做便是。寧府榮府本是一宗,寧國公居長,賈敬占了個長房嫡孫的名號,因此祭祖由他主導。


    賈敬按照記憶裏的程序,將各項規程交待下去。祭祖這種事情是重中之重,斷然不會有人在這種事情上偷懶的,因此賈敬也不很擔心,隻是囑咐賈珍仔細看著。


    轉眼就是臘月,各個莊頭交租子的包括平常交好的一些人家送年禮的都來了。這天,賈敬和賈珍兩個正同黑山村的烏莊頭說話,聽到小廝來報,說是隔壁府上的姑爺,現在江南做了巡鹽禦史的林海,送年禮來了。


    賈敬讓人帶了烏莊頭下去吃飯喝酒,暖暖身子再回,便和賈珍兩個去接待林海派來的人了。


    烏莊頭邊走邊回頭,太爺這一年不知吃了什麽精貴東西,站在珍爺旁邊竟跟兄弟兩個似的,連脾氣都好了許多。


    林海派來的人是府上的二管事,年禮則是榮府寧府都有,賈敬看著手上的禮單子,跟逛超市似的,下意識加在一起算了算總賬。單子上有江南盛產的絲綢錦緞,樣子時興的朱釵玉鐲,今年新得的粳米,還有些海產幹貨等物。這些都是尋常東西,林家書香門第,祖上也曾位列侯爵,品味自然高雅,禮單上還有些名家書畫及幾塊幾品硯台等物,算下來怕有小一千了,隔壁榮府更是隻多不少。賈敬比照寧府今年的年禮往來,這林家的財產怕是比寧榮兩府加起來還要多。


    算算賈敏嫁進林家十幾年,光每年的重陽端午和過年的年禮怕是已經花掉林府三五十萬了。


    又過了一天,賈珍回稟了父親去領朝廷下發的祭祀銀子,去的時候是一個人,回來時還帶了戴公公。


    戴公公穿著常服,與尋常老翁別無兩樣,賈敬略一思量,便曉得他多半是來看他的兒子閨女了。快過年了亂哄哄,寧府上下都是人,也無人注意到跟著賈珍一起回來的老頭是天子近侍,賈敬囑咐賈珍不可外傳,便和戴公公出去了。


    上了馬車,戴公公卸了帽子,說:“今兒我休息,求了陛下出來散散心。正好快過年了,順便也給榮恩伯拜個年。”說著,戴公公從袖口抽出疊銀票,遞給賈敬,他倆不是第一次做這買賣了,因此賈敬接了銀子,又遞過去些丹藥。這往宮裏賣丹藥,隻能靠著戴公公了,尋常太監宮女不得輕易出宮不說,回去還要在侍衛處接受一番盤查,戴公公深得聖心,因此侍衛每次都是敷衍了事,並不仔細查探。


    賈敬將銀子收好,說:“我在族中選了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原本還有些瘦弱,不過這一個月也都養的白白嫩嫩了,戴公公見了便知。”賈敬故意買了個關子,就說了這麽多。戴公公心急問了兩句,見賈敬隻是笑不出聲,便知他故意如此。


    不多時,馬車到了賈敬給戴公公置備的小院子。院子不大不小剛好三進,在寧國府和榮恩伯府中間,方便照顧。


    進到正堂,賈敬讓戴公公在上首坐了,這才不緊不慢的招呼嬤嬤抱了孩子出來。


    女孩年紀大些,已經能自己走了,男孩子一歲左右的模樣,被嚴嚴實實的包著,在嬤嬤懷裏抱著。


    戴公公坐不住了,上前便將他兒子搶在懷裏。


    “我想著女孩子會照顧人,便挑她當了姐姐,沒兩年也可照顧弟弟了……”


    賈敬絮絮叨叨的說什麽,戴公公一概沒聽到,他隻注意到這孩子下半個臉跟他長得極像,便知道賈敬是下了大功夫的。不錯,賈氏一個大家族,家裏每年都會有些孤兒,但是健健康康又不記事的男孩子是誰家都想要的。


    戴公公滴了兩滴眼淚出來,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拉著賈敬說:“榮恩伯這恩情,奴才是還不完了……”抹抹眼淚,戴公公又說:“現在有了這兩個孩子,我戴家也不算是絕後了……當初要不是家裏窮,我怎會被送到宮裏……”戴公公講起了他家的血淚史。


    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戴公公說完了,眼淚也不流了。賈敬見狀,又遞上一疊身契和房契,說:“這院子連帶小廝丫鬟還有三個嬤嬤,一共二十五口人,全在這兒了。”


    戴公公想了一想說:“辦過戶這事兒,咱倆都不能去,需得找個不惹人注意的才是。這事無需擔心,我能找人私下裏辦了。”戴公公將一疊身契都揣在懷裏,說:“哭了這許久,眼睛得半天才能消,我先走了,免得讓人看出破綻來。”戴公公起身又將兩個孩子都在懷裏抱了抱,這才又坐著馬車出門了。


    過年事務繁忙,從開宗祠打掃以來,每天都要去小規模祭祀一番,賈敬每天忙忙碌碌也沒空想別的事情,一直到皇帝聖旨將他招進了宮裏,又該獻藥了。


    再次見到所謂仙丹,皇帝依舊很是驚奇。吃下可以給他續命的仙丹,皇帝留著賈敬在禦書房裏待了一會,現在天氣寒冷,外麵又是北風呼嘯,禦花園已經不是個好去處了。


    皇帝開心極了,太醫說他活不過冬天,但是現在他自覺精神很好,不僅冬天,活過春天想必也是沒有問題的。皇帝很是禮賢下士的走到賈敬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愛卿獻藥有功,朕現在覺得身體好了許多。”


    賈敬道:“陛□體健康才是萬民之福,臣下每月的義診,也能聽到許多對陛下的讚許聲。”


    皇帝適時表示了驚訝,他原本以為義診不過是個托辭,誰知道賈敬還真去了,而且聽他的口氣,每月都有。皇帝笑了,“愛卿一心為國,看來這爵位也該再提提了。”


    又說了兩句閑話,皇帝臉上突現愁苦,小聲對賈敬說:“愛卿,明年就是選秀年了。”要說這皇帝身體不好已經有些年頭了,早在太子沒叛亂的時候,皇帝就已經不怎麽去後宮了。後來太醫說他活不過半年,皇帝更是絕了這個心。但是自從吃了賈敬獻得丹藥,皇帝覺得身體好極了,自然心裏開始癢癢了。他後宮一大堆的美女,難道就用來擺設麽。


    這還真是件為難的事,要是一瀉了陽氣,服藥之人必死無疑。上次就跟皇帝說過這個問題,誰知道他依舊不死心。怕皇帝惱羞成怒,賈敬慢吞吞的說:“陛下莫急,臣算到江南一帶會有大機緣,打算過完年去看一看,這次應該能有結果了。”這事說也沒法說,更何況皇帝不聽,也就隻能徐徐圖之了,賈敬是這麽打算的,而且還能順便去隔壁的姑爺家一趟。


    皇帝算了算,去一趟江南來回腳程快些也就不到兩個月,加上辦事的時間,三月應該就能回來,選秀在六月初,時間上倒是趕得上的。皇帝點點頭,又問了問忠順王的身體,便放賈敬離開了。


    賈敬從禦書房出來,跟門口等著請安的七皇子、八皇子打了個照麵,雖然行動上看不出來,不過賈敬心裏還是有些尷尬的。七皇子心理素質倒好,小小年紀是一點看不出來。


    皇帝就這個兩個沒搬出皇宮的兒子了,七皇子十九,過完年就得出宮,八皇子好像才十三四歲,還有的等呢。


    從皇宮出來,想必是快要過年的緣故,街上已經有了零零散散的鞭炮聲。賈敬突然靈光一現,回府裏折騰兩天,又煉出一撥丹藥來,喚來和尚道士,賈敬交待他們將東西給買過丹藥的人家一家送去一瓶去,這才放兩人離開。


    這還是上回和尚質疑賈敬是不是仙君以來三人第一次見麵,或許是心中各自打好了主意,表麵上倒是客氣的很。


    這回賈敬煉的丹藥取名叫做守歲丹,服用後能讓人精神抖擻,一晚不睡也沒關係。這個就是純贈品了,隨丹藥一起送去的小紙片上寫著:不過是小玩意,解乏而已。一次一粒,不能多吃。


    時間很快到了臘月三十,這天早上,寧榮二府中人都起了個大早,按照品級各自穿戴好,男子由賈敬領著,去了宗祠,女子則跟著老太太在寧府正堂等著。


    從輩分最長的賈代修賈代儒等人,到還不滿一歲的賈蘭,除了因病重下不來床的賈珠,賈氏一族一共四十多口人,連帶小廝將宗祠占了個嚴嚴實實,幾乎都要排到了寧府正門。


    祭祀說到底就是變著方兒的燒香奠酒磕頭念悼詞,賈敬身為長房嫡孫唯一的好處,就是他跪著的是個軟墊子,其餘各人都是薄薄一層黃布墊在下麵。男子這邊事了,下來就是女眷了,將一盆盆菜傳至正堂供桌。


    祭祀完祖宗,便是要給賈母行禮了,一行人又坐著轎子去了榮府,在賈母花廳處給賈母一一行禮,一直折騰到天黑才罷。之後便是家宴了,往年都是兩府各吃各的,誰料臨走時賈政把他一拉,說:“你們那邊供著祖宗,宗祠也得有人看著,我去磕個頭,順便也在祖宗麵前盡點孝心。”


    賈敬雖然已經累極,但是這賈政打著祖宗名號也不能說不,因此和賈政一起回了寧府。吃過晚飯,賈政跟著賈敬又一同去了大堂,打算一同守歲。


    這是有什麽事求他吧?擱往年,不過是初一早上來磕頭,現在怎麽跟得這麽緊。賈敬轉念想起榮府病得已經起不來床的賈珠,這賈政大概是來求藥的。


    沒錯,茶水喝到第三遍的時候,賈政開口了。“聽聞敬哥兒的丹藥靈驗,你看你侄子都這幅模樣了,又是自家親戚,能不能也給看看。” 賈政一開始是沒想到賈敬的,他跟老太太的想法很是一樣。都是自家親戚,賈敬前麵幾十年是個什麽樣他清楚的很,就算賈敬看著年輕了許多,他也不怎麽看好賈敬。


    直到賈珠的病一日重過一日,他又聽到同朝為官的幾位大人對賈敬的丹藥很是推崇,再加上家裏的王夫人不停的催促,這才下了決心去找賈敬。


    王夫人確實逼得很緊,賈政不在乎,可是賈珠是她的大兒子,又有出息。眼看著一天天瘦下去,連床都起不來了,王夫人都想不顧禮儀親自來求了。


    “我得先去號脈。”賈敬想了一想,說。要是尋常疾病還好說,萬一又是個油盡燈枯之相就不好辦了。


    賈珠還不到二十,如何忍得住不能瀉陽氣?再者萬一給他吃了藥,難道能不告訴他這一點,這樣皇帝不能人事就傳到第三人之口了。一開始還好,萬一這人有了怨氣,宣揚出去。榮府人多口雜,不出一旬就能傳到整個京城都知道,那個時候,賈敬自己說不定還得死到他前頭。


    另外,煉丹的時候,賈敬是從宮裏拉出整整八箱藥材的,這要是悄無聲息的給賈珠也吃了藥,皇帝一旦發覺被騙,等著賈敬的還是個死。


    當然,為了自己的壽命著想,或者皇帝會把他囚禁起來,隻讓他煉丹。


    賈敬打了個寒顫,拉著賈政說:“這會沒什麽事了,宗祠有珍兒看著,我先隨你去看看。”


    聽到賈政請了賈敬過來,又說要避諱著人,王夫人急忙說她想見蘭兒了,讓李紈抱著賈蘭到她院子裏,又借口過年給賞錢,把賈珠院子裏的下人遣了個七七八八。這才傳話給賈政,讓他帶著賈敬過去了。


    賈珠房裏燒了好幾個火盆,他身上還蓋著兩床厚被子,隻露出來一張臉,蠟黃沒血色。賈敬從他被窩裏摸出一隻手來,往上一搭,就覺得不好。雖然沒到油盡燈枯,但已算是病入膏肓了。他下意識就搖了搖頭。


    賈政臉上一白,小聲道:“我兒不好了?”


    隻聽得撲通一聲,屏風倒了,王夫人三下兩步就衝了過來。拽著手帕半掩著嘴,嗚咽道:“大爺,求你救救珠兒。”


    “難。”賈敬又翻了賈珠的眼皮,摸了摸他額頭,一邊搖頭一邊說,“我先開方子喝著,過了春天或許還有救。” 賈敬跟賈政去了他的外書房,王夫人猶豫半天,一咬牙也跟著過去了。賈敬是自家親戚,年紀也大了,再說還有賈政跟著,情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了。


    要了賈珠的藥方單子,一張張看過去,一開始真的是小病,從藥方單子裏看,可能隻是風寒發熱一類疾病,不過賈珠刻苦,加上賈政天天催他上進,因此病老不好,兩服藥之後就換了大夫。要是從頭到尾用的都是一個大夫恐怕也不會到這個地步,每個大夫的用藥習慣不一樣,看他的單子,一個大夫最多兩張方子就換了。


    一開始隻是瀉火就好,後來病得久了再加上瀉火瀉多了,人就開始虛弱了。要說最致命的一張方子是秋天開的,能看出這大夫認為賈珠染了時疫,下了狠藥,自打那之後,賈珠就時不時臥病在床了。


    賈敬一邊想著一邊開方子,又說:“俗話說病去如抽絲,這病不會好的太快,因此兩位不能太著急。”說完,賈敬將藥方子遞給了賈政,“先喝半個月,到時候我再來。”不放心又交待了一聲:“大夫不能再換了,就最後這個吧。記得萬萬不可走漏了風聲,不然……皇帝那裏交待不過去。”


    賈政隻聽懂了一半,知道不能外泄。


    王夫人倒是明白了為什麽賈敬提到了皇帝。這麽說那個傳聞是真的,王夫人捏著手裏的藥方子,知道她兒子是有救了,隻是幾乎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兒子快不行了,為了避免皇帝起疑心,這病可能會拖很久才好。等到過完年,她依舊請著外麵的大夫給賈珠號脈,隻是這藥卻再沒喝過了。


    第二天拜年的時候,王夫人給賈珍的紅封裏,除了尋常物件,還特意加了一張兩千兩銀子的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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