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隊伍重新上路。


    玉露依舊以自己妊娠反應大為理由,要求單獨坐一車,賈老板居然也並不反對,就由著她去了。


    所以知秀仍然是在賈老板的車上,隻不過她不確定賈老板是不是知道玉露跟林先生的事,而且這種事情屬於別人家的陰私,她一個外人也不好多說。


    官道雖然是坦途,但這個時空的馬車並沒有太好的防震措施,所以走在路上還是有些震動和搖晃的。


    賈老板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知秀一個人幹坐無聊,便幹脆出了車廂,跟阿桑並排坐在車轅上。


    時值深秋,官道兩邊的大楊樹黃綠顏色相間,疏疏朗朗。


    “阿桑,我想問你一個問題。”知秀手裏捏著一根路邊拔來的狗尾巴草,歪著頭跟阿桑說話。


    阿桑看了她一眼。


    “你們老爺,是不是很寵愛玉露姨娘?”


    阿桑抿著嘴,悶悶道:“我不知道。”


    知秀挑眉道:“你怎麽會不知道?你不是你們老爺的義子嗎?”


    阿桑不說話。


    知秀自顧自道:“我雖然跟你們剛剛認識,但是這一天下來,玉露姨娘似乎有些小任性,但是你們老爺對她十分容忍,這自然是他寵愛這個姨娘的表現了,你說是不是?”


    她一雙眼睛看著阿桑。


    阿桑沉默了半晌,道:“我不喜歡姨娘。”


    “為什麽?”知秀好奇。


    “我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是不喜歡。”


    知秀眨了眨眼睛。阿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的變化,他隻是很認真地在駕車,而說話的口吻倒是有點像小孩子。


    她忽然覺得阿桑很是奇怪。


    “阿桑。你幾歲了?”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問題,但是阿桑卻仿佛先想了一下,才道:“老爺說我十八歲了。”


    “老爺說的?”知秀抓住了他話裏的關鍵詞,“那你是從小就在賈家長大的嗎?老爺為什麽收你做義子?你自己的父母呢?”


    她每多問一句,阿桑臉上的神情便多一分茫然,等她問完了,阿桑已經皺起了眉頭:“你怎麽這麽多問題啊,我要駕車了,不想回答。”


    他這個樣子,又有點像小孩子了。知秀用手指撓了撓臉頰。愈發疑惑。


    這時。車廂裏響起了一些動靜,賈老板打開了半扇車門,對知秀道:“你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知秀便依言進入車廂,在賈老板目光示意下坐好。


    “你是不是覺得阿桑有些不對勁?”賈老板不說廢話,直接便說到了她疑惑的地方。


    知秀稍稍猶豫了一下,道:“是有一些。他好像,好像有點……”她不知該怎麽形容。


    賈老板卻已經微微一笑,道:“有點心智不成熟?”


    知秀愣了一下,但見賈老板並沒有不高興的意思,才點頭道:“是有一點。”


    賈老板笑了笑,道:“阿桑,並不是從小在賈家長大的。”


    知秀聽他的語氣。似乎要長談的樣子,趕忙坐端正,洗耳恭聽。


    “那年我向往常一樣押著一批山貨去城裏交割販賣,路上遇到了一對逃難的夫妻,帶著一個小兒子。他們說是家裏遭了旱災,田都種不下去了,逃荒出來的,走到那裏的時候,那丈夫得了重病,隻剩最後一口氣了,妻子也餓得不成人形。他們求我,讓我收留他們的兒子,哪怕做奴隸做苦役都行,隻要給他一口飯吃。


    “我見他們實在可憐,便收留了那男孩,那對夫妻沒了掛念,再也撐不住,雙雙都去了。我將那男孩帶回家,才發現因為餓得太久,身體太弱,他已經發起了高燒。當時我請了大夫給他治病,病好的時候並沒有發覺什麽不對,但過了一年才知道,原來他那次高燒太久,燒壞了腦子,心智將永遠停在那個年紀,再也不能提高了。”


    “啊!”知秀發出一聲驚呼,道,“那男孩,就是阿桑?”


    賈老板點頭道:“不錯。那年我收留他的時候,他才八歲。雖然心智不能再發育,但過去的事情他都記得,他記得自己的父母,也記得是我收容了他,他對我很忠心,我知道他一直把我當做真正的父親一樣敬愛……”


    說到這裏,他又佝僂著身體咳嗽起來。


    知秀趕忙伸手去輕拍他的背,好在這次他並沒有咳嗽太久,也不是很劇烈。


    “阿桑雖然心智不成熟,但是身體卻很好,那時候我家裏養了幾個護院,有些真材實料,阿桑跟著他們學了些拳腳,不久之後這些師傅們便都打不過他了。我這才知道,阿桑有學武的天賦。他十歲那年,有個遊俠經過我們家,我便請了來教了阿桑三年的武功。那遊俠很是喜愛阿桑,幾乎是傾囊相授,他走後阿桑也勤練不輟,到現在,他的輕功、棍棒、箭法,樣樣都是極好的。”


    賈老板說到這裏,臉上現出很欣慰的神色。


    “以阿桑這樣的心智,學好了武藝,總能少被人欺負。隻不過,若是碰到有心機的人,也是一樣會吃虧啊……”他輕輕咳嗽了兩聲,仰頭看著車頂,“這兩年我的身體虧得厲害,若是一朝撒手去了,阿桑可怎麽辦……”


    知秀眉頭微蹙,賈老板的語氣有些不對勁,仿佛交代遺言後事似的。


    “賈叔你隻是咳嗽罷了,應該不是大病,找大夫來精心治療應該就能痊愈的吧?”她試探著問。


    賈老板嘿嘿笑了兩聲,卻並沒有半分笑意。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還不清楚,落葉歸根。否則我也不會回帝都了。隻是可惜……”


    知秀問:“可惜什麽?”


    賈老板搖搖頭,不說話了。


    氣氛有些沉悶,知秀撩開窗簾,發現路麵濕濕的。竟然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雨了。


    秋雨跟春雨一樣,一下起來便有綿綿不絕之勢。


    原先還隻是淅淅瀝瀝,走了一段路之後,雨勢漸漸變大,密集的雨線交織成白茫茫的雨幕,竟是兩丈開外就看不清楚了。


    官道都是泥土,這一下大雨,就變得泥濘難行起來。


    賈家的馬車很結實,車壁也很厚實,因為要走長路。車棚都用油紙糊過。輕易倒是不會漏水。但在外麵駕車的阿桑就慘了,渾身上下都被澆得濕透。


    “賈叔,這樣不行啊。這雨一時半會看來不會停,咱們還是找個地方躲雨吧?”知秀有點著急。


    賈老板看著窗外的雨勢,點頭道:“這場雨隻怕要下到夜裏。”


    他示意知秀打開車門,對阿桑道:“阿桑,這裏應該是青山的範圍了,你往前再走一段,找找是不是有座青山寺,咱們去哪裏借宿一夜,等雨停了再走。”


    “是!”


    有目的地總比在雨裏漫無目的地掙紮要強得多,阿桑振作起精神。專心地駕車。


    又勉強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找到了通往青山寺的路。


    青山是一座大山脈延伸到官道附近的一座平頂山,不算高,但蜿蜒綿延,青山寺就在半山腰處,下了官道,沿著一條山路上去,走了兩刻鍾左右,便到了寺外。


    青山寺的規模不大不小,倒是有幾間客房,賈老板命林先生去交涉,那知客僧見他們都是良民商賈,又有香火錢奉上,便很大方地讓他們進去了。


    寺內有大雄寶殿一座,羅漢堂一座,彌勒殿一座,除去僧人自己住的房間外,最後麵有供香客居住休息的禪院,賈家人多,正好占用了一整個院子,院子呈四合包圍,北麵是上房,東西兩邊是廂房,南邊倒是兩間通鋪,賈老板和玉露住了上房,林先生和他的小廝住了東廂,知秀單獨一人住西廂,仆婦和丫鬟住了靠近西廂的一間通鋪,阿桑和長隨、車夫們便住了靠近東廂的大通鋪,四麵都用穿廊連接,倒是方便。


    在知客僧的引導下安頓好,便有青山寺的住持慧明來上房見賈老板。


    “本寺簡陋,不知施主們可還習慣。”


    慧明是個圓圓滾滾的大和尚,跟彌勒殿裏的彌勒有些像。大概因為賈老板給的香火錢豐厚的原因,笑眯眯的十分和藹。


    賈老板道:“是我等唐突了,適逢大雨,隻好借貴司暫時棲身,師傅不必過分關照,免得驚擾貴司安寧。”


    慧明點頭應允,又說道:“天色已晚,施主們大概還未用飯,本寺正要做飯,半個時辰後施主們請去飯堂用餐,隻是出家人不吃葷腥,粗茶淡飯,還請施主不要介意。”


    “自然自然。”


    慧明便去了。


    玉露便擺著手,像是在趕什麽氣味,用一個帕子捂著鼻子道:“這什麽房子啊,又潮又舊,怎麽住人嘛。”


    知秀正好跟阿桑一起過來,聽見這話不由撇嘴。


    這禪院雖然有些舊,但也隻是家具樸素,毫無裝飾罷了,畢竟是出家人的地方,當然不會追求舒適奢華。玉露真是太嬌氣,連這樣的房子都嫌棄。


    賈老板也蹙眉道:“要是住不慣,你自己下山去找客棧!”他聲音很冷,不像是開玩笑。


    玉露臉色一僵,外麵雨大得嚇人,讓她下山,她怎麽肯,臉色一變之下,立刻浮起討好地笑容,膩聲道:“老爺就會取笑奴家。奴家隻是發發牢騷嘛,又不是真的不住。這麽大雨,奴家要是出門去,萬一動了胎氣,可不是好玩的。老爺你說是吧?”


    她挽住了賈老板的胳膊,用豐滿的胸脯擠壓著他的手臂。


    賈老板哼了一聲,扭過頭去,又咳嗽了兩下。


    知秀心裏又有些疑惑了,她原以為玉露懷著孩子,賈老板特別寵她,現在看來好像也不是這個樣子。這賈家的人,還真是讓她看不透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辣手胭脂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陶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陶蘇並收藏辣手胭脂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