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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單一要塞領域「天帝國」——


    俗稱「帝國」。


    其首都——帝都詠梅倫根是世上人口最多的都市,其中大致分成三個管理區。


    第一管理區為政治設施和研究機構的集散地。


    由執掌政策全權的八大使徒開設議會,決定帝國的一切方針。


    第二管理區為居住區。


    也是百分之七十的帝國之民所生活的區域。傲視全球的繁華街比鄰住宅區,位於帝國領地外的「中立都市」每天亦有大量居民前來觀光。


    至於第三管理區則是軍事據點。


    除了兵工廠——製造由第一管理區研發出來的兵器之外,還有負責測試兵器效能的大型演習場,也設立了帝國士兵的宿舍。


    「還真是很久沒有在這間房裏睡覺了呢……」


    帝國宿舍03大樓,一樓最底側的房間——


    在這間從十二歲開始待起的起居處裏,伊思卡自這天午後就一直躺在地板上仰望天花板。也許是以部隊士兵的身份長期在野外露營的影響,對他來說,比起柔軟的床鋪,還是堅硬的地板躺起來更舒服。


    「……我卻完全睡不著啊。」


    盡管有困意,但大腦與身體的疲憊相反,顯得相當清醒。


    自尼烏路卡樹海歸來已經過了兩天。


    明明現在是在下一次作戰之間的休息時間,然而他卻完全不想睡。


    「被帝國稱為『冰禍魔女』的星靈使,就是本小姐喲。」


    他能想到的理由是——冰禍魔女愛麗絲莉潔。


    她的每一式星靈術都有著翻天覆地的規模。而隻身一人就能蹂躪帝國據點的本事,也讓人明白八大使徒會對她提防至此的理由。


    「……是因為這樣嗎?」


    她在脫下麵罩後所展露出來的臉孔,一直在伊思卡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符合涅比利斯皇廳的王牌之名的強大星靈使,卻有著美若天仙的可愛容貌。她的年紀,是不是和自己差不多呢?


    「不行不行,得把這些想法抽離腦海才行!」


    雜念會令思考變得遲鈍。下一次任務的指令很快就會下達吧,為了能讓自己完全進入狀況,現在應該是得好好休息的時間才對。


    「阿伊,你在嗎?」


    門鈴聲響起。


    與此同時,從房門外傳來了有些稚嫩的說話聲。


    「米司蜜絲隊長?」


    伊思卡順著這道說話聲打開房門。


    一如預期,嬌小的娃娃臉女性隊長正站在門口。


    「人家很在意阿伊怎麽了呢……喏,你不是一直關在房間裏嗎?看你一直沒出門,就連音音小妹也很擔心呢。」


    「我沒事,隻是有點輾轉難眠而已。」


    「不過,阿伊,你回來之後就看起來一直有心事耶,而且也對著牆壁發呆過吧?」


    米司蜜絲有些不安地抬眼凝視著伊思卡。


    「那個……嗯,人家……平常老是扮演不好隊長的角色,所以至少想聽聽部下的煩惱分擔心事。人家覺得如果你願意說,心情應該也會好轉一些嘛。」


    「所以你才特別跑來這裏?」


    他俯視難得穿著便服的米司蜜絲。


    米司蜜絲身穿繡有可愛小貓拚布的襯衫,以及很孩子氣的三層蛋糕裙,看起來相當輕便。但也是因為今天是珍貴的假日,她才會這麽打扮吧。


    即使如此,她還是用上了寶貴的休假時間過來找自己。


    ……真的是。


    ……隻能對這個人甘拜下風呢。


    她身為士兵的本領並不出色,隊長的成績查核也總是低空飛過。但伊思卡等人之所以會將米司蜜絲視為隊長景仰,正是因為那纖細體貼的個性。她總是能第一個察覺部下們的心情變化,並出聲關切。


    好想跟著這名隊長一同作戰——她具備著能讓人產生這種念頭的魅力。


    「喏,我果然沒說錯。阿伊,我就知道你會露出一臉五味雜陳的表情!」


    「我有嗎?」


    「有喔有喔!喏,快對姐姐我從實招來!不過,人家能想到的,也就隻有尼烏路卡樹海的任務就是了。」


    女隊長睜大雙眼仰望伊思卡。


    「發生了……什麽事嗎?」


    「……那次的戰鬥一直在我腦海裏縈繞不去。」


    「你是指冰禍魔女嗎?那場戰鬥,最後算是平手收場吧?」


    「……我那時陷入了渾然忘我的狀態。」


    當時的他已經看不清是哪一方占有優勢。由於單純以蠻力過招明顯無法撂倒對手,因此雙方的對戰升華到迫使對方露出破綻的戰術層級。伊思卡認為,自己甚至像是參與了一場一流桌上遊戲的心理戰。


    甚至連自己占有優勢的想法,都會忍不住再次懷疑是否為對手設下的陷阱。對於伊思卡來說,這樣的星靈使確實是首次見到的存在。


    然而……


    這真的是自己無法好好入眠的理由嗎?


    「啊,還有——」


    「還有?」


    「…………不,沒什麽事。」


    他把跑到嘴邊的話語硬是吞回了喉嚨。


    「冰禍魔女的真麵目,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


    這是他說不出口的話語。


    ……畢竟這應該不至於構成自己輾轉難眠的理由……大概吧。


    ……要是說出這番話,惹得米司蜜絲隊長以奇異的眼光看待,那可就太丟臉了。


    「阿伊,那說不定形成了你的心傷呢。」


    「您是指心靈創傷〈trauma〉嗎?」


    「嗯,那是因為經曆激戰,使得傷痛和恐懼讓心靈受創的狀態。帝國的部隊之中,有不少人患有這樣的精神疾病呢。畢竟你和那個冰禍魔女交手過,就算會變成那樣也不會太奇怪……」


    也許無法勝過對方——這是伊思卡首次遭遇會讓他萌生這種想法的強敵。或許這一戰,使對於戰鬥的恐懼植入了伊思卡的心底。


    就客觀的判斷來說,米司蜜絲的這套分析應該算是相當正確吧。


    但真是如此嗎?這真的是真正的理由嗎?讓伊思卡惱火的是,他甚至不明白在胸口竄動的思緒來由。


    「唔嗯——但要怎麽做才能治好呢?要是症狀嚴重,還是要去看個醫生喔。」


    嬌小的女隊長露出了煩惱的神色交抱雙臂。


    「就人家的狀況來說,一旦有煩心的事,我就會去吃頓燒肉睡個大覺,之後就會恢複精神了。要去吃燒肉嗎?」


    「不,我目前沒那個心情……」


    「也是呢——雖然人家是覺得時間一久就會自然痊愈,不過如果能找個方法轉換心情就好了……啊,對了!阿伊,過來過來!」


    原本站在房門旁的米司蜜絲,驀地轉過身小跑步了起來。


    「人家要給阿伊一個好東西,跟我來吧。」


    帝國宿舍01大樓。


    在貼了可愛兔子貼紙的房門麵前,伊思卡忍不住睜大眼睛。


    「這應該是隊長的房間吧?」


    「對呀對呀。房間雖然有點亂,但你還是進來吧。」


    鋪了暖色係地毯的客廳裏,散放著好幾個布偶娃娃。置放在桌上的馬克杯也是印有小狗圖樣的兒童用品。


    「您的動物收藏品又增加了呢。」


    「嘻嘻——怎麽樣?可愛吧?」


    「是呀。那個……不過,該怎麽說,關於那個……」


    那個吊在天花板上的東西——對於光明正大地將洗好的衣物吊在房間中央的光景,伊思卡隻能有話難說地挪開視線。


    「對眼睛不是很好。」


    「咦?哪個對眼睛————不、不要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忘了將洗好的內衣吊在房裏的妙齡淑女,慌慌張張地舉起雙手遮蔽伊思卡的視線。


    「你、你誤會了阿伊!不是那樣的,那隻是出於一點點的好奇心!畢竟周遭的朋友們都交了男朋友,所以人家也想長得高一點啦。這隻是女生想挑戰款式有些成熟的內衣的心情啦,你可千萬不要誤會了!」


    「我不懂您在說什麽啦。」


    「……咳、咳咳!總而言之。」


    米司蜜絲迅速地藏起吊在房裏的內衣。


    「關於剛剛的話題呀,人家認為窩在房間裏也不是好事,還是要下定決心出去走走比較好喲。所以說呢——鏘鏘!」


    她將放在桌上的一張票券高高地舉起。


    「來,去看這個打起精神吧。」


    「……歌劇入場券?上麵寫的好像是『女騎士貝翠絲的悲戀』啊。」


    「沒錯沒錯。這是中立都市每年都會上演的戲碼。人家因為太喜歡這出戲劇了,所以買了十張一組的套票看了九次,但今年大概是沒機會去看了,所以這張就給阿伊嘍。」


    「咦?可是要什麽時候去——」


    「趁著下一次的任務還沒來之前去吧。如果沒什麽想法,明天去也可以吧?」


    女隊長胸有成竹地挺胸說道:


    「這可是非——常棒的一出戲喔,人家覺得你一定可以轉換心情。這可是隊長命令喔。」


    「……是隊長命令啊……」


    伊思卡凝視著接到手裏的票券,用力地點了點頭。


    ==============


    白色蒸氣嫋嫋升起。


    打造成獅頭造型的出水口,將乳白色的熱泉注滿了浴池,形形色色的花瓣和香草則是漂浮在水麵上頭。


    冒著白煙的大浴池,想必能容納二十人的人數吧。浴池旁準備了冰涼的冷池,更後方甚至還有充斥著蒸氣的桑拿室。


    ……啪嚓。


    看似隨從的少女走在被水濺濕的磁磚上頭。


    「愛麗絲大人,您還在泡澡嗎?」


    這裏是涅比利斯王宮。


    對於磷回蕩在大澡堂的說話聲,愛麗絲睜開緊閉的眼瞼,抬起原本泡在水麵上的臉龐。


    「是否該出浴了呢?現在已是就寢時間了。」


    「……我不困。」


    「您昨晚也是這麽說的。您之前從戰場回來時,不都是累到連飯也不吃,直接去休息了嗎?」


    「因為本小姐真的不困呀。」


    她將半張臉沉到了池子裏。


    那個地方記得是叫尼烏路卡吧?自己和磷一同出馬,遵照母親——涅比利斯女王的命令,破壞了帝國的兵器動力爐。


    作戰執行得非常完美,連一項失誤都沒犯。


    ……明明是這樣才對。


    ……但為何那個劍士的身影總是在腦袋裏揮之不去?


    而她也很清楚這就是自己沒有睡意的原因。


    「關於那個叫做伊思卡的部隊士兵——」


    光著腳站到浴池旁的磷,做的是一如往常的傭人打扮。


    「您在回到皇廳前,就頻頻對那名劍士的來曆很感興趣呢。」


    「……他到底是什麽人?」


    那是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


    無論外表還是舉止都相當年輕,但他戰鬥時的身姿隻能以猙獰二字來形容。


    他憑借驚人的集中力和超乎常人的運動能力招架了愛麗絲的攻擊,甚至直撲而至。愛麗絲在與使徒聖對陣時,固然有將對方視為強敵的念頭過,但這還是首次嚐到了劍刃不知何時會貫穿喉嚨的恐懼感。


    「我會去調查那名劍士的來曆。但再快恐怕也要數天的時間。」


    「夠快了。謝謝你,磷。」


    愛麗絲愣愣地望著浮在水上的花瓣點了點頭——


    「那對劍……」


    ……不可能有那種事。那肯定隻是外型相似的劍罷了。


    ……本小姐的「恩人」哪有可能會是帝國人呢?


    「沒錯,這隻是單純的偶然罷了。」


    「咦?」


    「我、我什麽都沒說!」


    無意識地從內心溢出的低喃傳入了磷的耳裏,讓愛麗絲慌慌張張地揮手否認。


    「沒受傷吧?沒想到離中立都市沒多遠的地方居然會有失控的帝國兵器……」


    「不過不要緊。我已經砍斷了機動軀體的動力軸,這東西已經不會動了。」


    那是一段沙色的記憶。


    眼前是劈啪地噴出的火花,以及四下飛揚的沙塵。


    在自己〈愛麗絲〉遭到失控的帝國兵器襲擊時,劍士出手救了自己。由於沙塵的遮蔽,不僅看不清他的身影,連聲音都變得渾濁,但愛麗絲依舊記得握在劍士雙手的兩把長劍的光輝。


    黑鋼與白鋼。


    閃爍著對立雙色的刀刃,就與那名少年劍士所握的劍如出一轍——


    「…………」


    浴池裏的愛麗絲,將手放在胸口上。


    從那對甚至被磷以欽羨的口吻評為「早熟」的飽滿胸脯傳來的,是連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高速跳動的心跳。


    「怦怦、怦怦」的聲響一次又一次地傳來。


    不僅沒有放慢的跡象,甚至變得更為劇烈了。


    「啊——真是的!這樣一點也不好!看來有必要轉換心情呢!」


    「等等,愛麗絲大人,水花濺過來了!真是的……請別這麽用力地起身啦,連我的衣服都被水沾濕了。」


    「沒錯,轉換心情!磷,既然這麽決定了,就為明天作準備吧!」


    「……我的衣服呀。」


    愛麗絲領著嘟嘴不滿的磷,快步走進更衣處。更衣處的正麵牆壁乃是一整片的全身鏡,愛麗絲則跑向收納架,將手伸向一個小盒子。


    「沒錯,就是這個呢,這個。」


    「愛麗絲大人,請別在尚未擦幹身子時走在地板上,會失足跌倒的。」


    「才不會跌倒呢,本小姐可不是小孩子。」


    「因為您孩子氣地跑了起來呀。喏,要是不擦去身上的水氣,可是會感冒的。」


    磷的兩手拿著浴巾。


    她將浴巾罩上愛麗絲還在滴水的金發,細心地擦去水氣。


    「欸,磷,你看你看。」


    「『女騎士貝翠絲的悲戀』……?真是的,您又瞞著我偷偷去訂歌劇的票了。」


    擦去頭頂的水氣後,接著擦拭起脖子和背部。


    隨從挪動浴巾,將愛麗絲從後頸滑至背部的水滴一一擦去。


    磷出生自代代照料涅比利斯王家的侍從家族。


    比自己〈愛麗絲〉小上一歲的她將大小事打理得井井有條。而對愛麗絲來說,磷也是唯一能輕鬆攀談的好友。


    「這張票可是費了我不少功夫。畢竟想拿到雙人席,就得連過四輪的寄件抽選呢。」


    「……我明白了,我會與您一起去的。」


    擦幹愛麗絲的身體後,磷誇張地歎了口氣。


    「但這樣真的好嗎?您才剛被那名劍士看到了臉孔呢。」


    自稱伊思卡的帝國劍士。


    原本戴在臉上的頭紗在戰鬥中脫落,使隱藏起來的麵容暴露而出。


    若被人得知長相,帝國或許就會派遣刺客。一思及此,愛麗絲確實也略感焦慮。不過——


    「放心吧,仔細想想,就算被看到臉也沒什麽問題呢。」


    和視星靈為危險邪物的帝國不同,接納星靈的涅比利斯皇廳


    早就針對星靈做了透徹的研究。


    其中的一項成果,便是解析出星靈的個體差異。


    寄宿在人體內的星靈雖然千差萬別,愛麗絲的星靈卻有著格外出眾的警戒心。


    察覺到危機時,星靈便會自動地采取防禦行動。由於身懷能夠擋下大規模破壞兵器一擊的星靈,是以一、兩名刺客並不足以讓她掛心。


    「帝國的刺客哪有什麽好怕的?本小姐不僅有星靈,還有可靠的磷在呀。」


    「……您這句稱讚聽起來還真像是在哄人呢。」


    「我是說真的啦。而且每次去中立都市的時候,我都不會戴頭紗呀。就用平時的打扮光明正大地出發吧。」


    愛麗絲以手指挾著票券甩了甩。


    「開演時間似乎是中午之前,所以最好能在日出時分從王宮出發呢。」


    「那麽,我會為您張羅沙鳥。由於是大清早出發,還請愛麗絲大人盡速回房就寢。票券就由我先收著了。」


    「啊、磷、你等一下啦!」


    「要是被愛麗絲大人弄丟可就糟了。還有比起票券,您還是快點穿上內衣吧。您這樣袒露著身子,難道是在對我炫耀嗎?」


    「我、我才不是在炫耀呢。」


    看到磷以羨慕的眼神望著自己晃蕩的胸脯,愛麗絲連忙轉過身去。


    「此外,還請您向女王大人傳達外出一事。畢竟您之前有過偷溜出去後遭到斥罵的前科。」


    「……好麻煩喔。」


    「您的回答是?」


    「……好~~啦~~」


    被隨從嚴格叮嚀的愛麗絲,輕輕歎了口氣。


    2


    兩年前——


    在收到分發部隊報告的那天,師父從自己〈伊思卡〉的眼前消失了。


    不對,他是光明磊落地從眼前離開的。


    「沒從我手底下逃出去的,就隻剩下你和陣兩個小子啦。」


    離別之際,他留下了語帶嘲諷的話語:


    「不過,能有兩個人留下,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帝國最強的劍士克洛斯威爾·尼斯·裏布葛特——俗稱「黑鋼劍奴」。


    在以使徒聖之首的身份守護帝都的時期裏,他在帝國中挖掘了多名極富潛力的少年少女,打算將他們鍛煉成自己的繼承者。


    不對,應該是將他們「篩選」了一番才對。


    隻過了短短半天的訓練,就有超過半數喪失資格,在第一天結束時,被淘汰的比例已經達到了九成。


    過了三天後,留下的成員又少了一半。經過一年、三年、五年後,最後還留在他身邊的,便是陣和伊思卡。


    「伊思卡,你是我最後一個挑到的候補人選,對吧?」


    「是的。」


    「老實說吧,在我挑選的候補之中,你是最……」


    「是、是的!」


    「最沒有潛力的那個。」


    「您也太老實了吧?」


    在忍不住頹肩脫力的少年麵前,黑發黑衣——一身漆黑的男子卻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


    「我挑的都是些有潛力的家夥,之所以最後才會挑到你,不就是因為你看起來最沒潛力嗎?」


    「……您這麽說也沒錯啦——」


    少年不滿地鼓起臉頰。


    師父垂著頭,看著剛送到他手裏的兩把劍。


    「不過也不用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吧——」


    「『你是和我最像的那一個,所以我以為你是最沒有潛力的』。」


    「————」


    這是伊思卡首次得知的真實。


    平時沉默冷漠,視線也懶洋洋的師父首次吐出了「真心話」。


    「可別放掉星劍了。」


    「這是當然。畢竟這是我敬重的師父留下的遺物……啊好痛!」


    被揍了。


    別隨便把這個當成遺物。別隨便把師父說成死人。還有——


    「這對劍,是讓這個世界『再星』的唯一希望。」


    「……咦?」


    「星劍會聽令於你。控製裝置〈鎖〉會呼應你的觸碰,除了你以外的人都無法發揮機能,所以就交給你了。」


    扮演阻止延續百年的人類與魔女之戰的角色。


    那就是你——黑鋼後繼的使命。師父是這麽說的。


    ==============


    陽光將大地炙得焦熱。


    被火辣辣地傾注而下的熾熱光線曬過的黃土大地,顯得幹硬且龜裂橫生,形成僅有少數雜草堆散布的荒野。若是赤足而行,腳掌肯定會在不到一分鍾之內遭到灼傷吧。


    這裏是畢夏達荒野。


    一台越野車正以駭人的速度開在這片廣大荒野的公路上頭。


    「伊思卡哥,起床起床。馬上就要到艾茵嘍。」


    「咦,已經要到了?」


    被駕駛座上的音音搖了幾下後,副駕駛座上的伊思卡睜開眼皮。他還記得自己在日出前從帝都出發的事,但那之後的光景就不在記憶之中了。


    「現在已經快要中午了喲,畢竟連開了大概六小時的車嘛。真是的,不管音音怎麽開口和你聊,伊思卡哥總是睡得不省人事呢。」


    「抱歉……」


    「沒關係啦,音音我也好久沒看到伊思卡哥的睡臉了。」


    音音以開心的語氣說著:


    「而且你也說過,從尼烏路卡樹海回來之後,就一直睡不好覺嘛。」


    「嗯……我作了個久違的夢,夢到我師父。那是我和陣一起被他殘忍地鍛煉的回憶……應該說是惡夢吧。」


    「克洛老師的夢?」


    音音握著方向盤問道。


    「好懷念喔——你應該很久沒夢到克洛老師了吧?」


    「大概吧。我想這應該和我很久沒使用星劍有關。他明明叫我好好保管,結果卻被八大使徒沒收了。他們願意還給我的時候,我還真是鬆了口氣。」


    他低頭看著豎在座位旁邊的兩把長劍。


    越野車所奔馳的地帶,是不屬於帝國和涅比利斯皇廳的無主地。


    就連這片荒野,在世界地圖上也是被劃為野生獸類隨處出沒的自然保護區。根據報告,過去甚至還在此地發現過巨大的龍。這條公路雖然算是相對安全的地區,但本來應該不算是能放鬆到打瞌睡的地方才對。


    「哎~~啊~~真是失策。為什麽打工的日子偏偏和伊思卡哥的外出日撞期呢?」


    隨著一聲深沉的歎息,音音放開了方向盤。


    「我記得陣去槍枝工房幫忙,米司蜜絲隊長也去購物了對吧?」


    「是這樣沒錯啦。但音音我也想和伊思卡哥去中立都市玩呀。」


    馬尾少女將頭枕到伊思卡的大腿上。


    車子依然以凶悍的速度在公路上狂奔。而這名少女則是全然沒看向車前,隻以伸直的一條腿完美地操控方向盤。


    「音音,不看前方開車的話很危險啊。哪有人用腳開車的……」


    「因為我好久沒和伊思卡哥待在一起啦。」


    「有這麽久嗎?」


    他驀地望向駕駛座上的音音。


    ……不過,她似乎真的變得成熟多了呢?


    ……不僅長高了,就連表情似乎都變得嬌柔幾分。


    思春期的一年。


    伊思卡入獄的這一年間,原本年幼的少女長高了許多,似乎就連身體也多了幾分女人味。若是將束成馬尾的頭發放下,看起來說不定會更像個亭亭玉立的淑女吧。


    「嗯。」


    原本呈仰躺姿勢的音音坐了起來。


    唰地轉過綁成馬尾的頭發後,少女以


    不滿的口吻說道:


    「啊……已經到了啊。早知道就該開慢點才對。」


    ——中立都市艾茵。


    於廣大荒野的綠洲發展的都市映入眼簾。


    在被巨大城牆包覆的都市入口處——


    「謝謝你,音音,我回去會搭路線公車的。」


    「好好好——晚點見嘍,伊思卡哥!」


    「……嗯。呃,劇場在哪裏啊?」


    目送揚起煙塵的越野車離去後,伊思卡轉頭望向都市的街景。


    中立都市——這是在帝國與涅比利斯皇廳長達百年的鬥爭中,選擇不加入任何一方的都市統稱。


    「中立都市啊,還真是很久沒來了呢。上次來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呢?」


    中央大道上有好幾座散發著莊嚴氣息的劇場。


    除了工法嚴謹、高尚優雅的木造演奏廳外,一旁也能看到以較為現代的設計打造的華麗歌劇院。


    「不過,人潮還是和以前一樣多啊。」


    此處是文化和藝術的綻放之地。都市接納了厭惡帝國和涅比利斯皇廳戰爭的藝術家們,致力發展繪畫、音樂、詩歌和雕刻等各種文化。


    中立都市艾茵乃是歌劇之都。


    這裏隨處可見路上演奏家各自演奏喜愛的歌曲,以及路過的遊客們認真傾聽的光景。


    「——呃,不妙,已經要開演了!」


    伊思卡握著票券,跑在人聲鼎沸的主街道上。


    「好像是主街道上的第三座建築物……糟糕,要開場了!」


    他衝到以白色為基調,有著現代化設計的歌劇院窗口。


    「請問還能入場嗎?咦,現在勉強還能進場?太好了,謝謝您!」


    接著衝上安靜無聲的通道,走入開演大廳。


    「……不好意思,我要入場,人數是一位。」


    他輕輕推開大門,走入開演大廳。由於開演在即,是以廳內一片黑暗。伊思卡循著在腳底朦朧散發光芒的緊急照明,尋找著空位。


    「是二樓座位的最前排啊。真不愧是米司蜜絲隊長,就連歌劇的座位都相當講究。」


    盡管昏暗的視野看不清臉孔,但周遭的客人都是身穿華服的貴婦,也有看似來自其他都市的貴族帶著家人私下參訪。


    『那麽,還請各位盡情欣賞「女騎士貝翠絲的悲戀」。』


    廣播聲響徹大廳。


    舞台的布幕拉起,在有數百人之多的觀眾麵前,歌劇正式開演。


    「再見了,貝翠絲,我沒辦法和你一同活下去。」


    「……是呀。再見了,艾傑爾。我們下次相見的場所將不再是教會,而是戰場對吧。」


    到了戲劇中盤。


    化身為主角——女騎士的女演員揮灑演技,於交響樂團的伴奏下,故事進入了悲傷而深情的高潮——


    「……啊——我懂我懂。難怪米司蜜絲隊長會這麽喜歡這出戲。」


    伊思卡混在對演技如癡如醉的觀眾之中,低聲這麽嘟囔。


    觀眾想必是受到女騎士那高潔的生存方式所吸引,並對這場悲戀產生了移情作用吧。


    如今伊思卡的周遭觀眾都已經深深地被女騎士貝翠絲的悲戀打動,可以感受到他們眼眶泛淚、屏氣凝神的情緒。


    在這樣的場麵下,卻隻有他一個人顯得超然物外。至於原因——


    「啊,貝翠絲!你居然愛上了敵對國家的騎士……無論用情再深,這仍是一場無緣的禁忌之戀。讓如此悲傷的戀情存在真的對嗎?太過分了!神明啊,您為何會……給予他們如此殘酷的命運……嗚嗚嗚!」


    大概就出在湊巧坐在他隔壁的少女身上吧。


    到了故事終盤,她似乎投入得太深,甚至哭到連手帕都無法擦幹她的眼淚——看到她那副模樣,伊思卡也沒辦法專注在舞台上的表演了。


    「艾傑爾那個笨蛋,那個男人也太可惡了吧!」


    「噓,愛麗絲大人,您太大聲了。其他人可都是安安靜靜地觀看呢。」


    「可、可是……」


    「真是的,您把手帕收到哪裏去了?在您的手帕被淚水弄得濕透後,我不是將自己的手帕借您了嗎?」


    「……那條手帕也濕到皺成一團了。」


    「您也哭太凶了吧?」


    少女以手背擦著眼角。由於劇場昏暗,看不清對方的長相,但就聲音來判斷,應該是個十來歲的少女。坐在雙人席隔壁的另一名女子似乎也是差不多的年紀。


    「那個,如果不嫌棄,請用。」


    「咦?」


    伊思卡壓低音量,遞出了自己的手帕。


    ……將手帕送給萍水相逢的淑女,是貴族自古至今都喜歡的情境嘛。


    ……應該不是什麽可疑的舉動才對。


    雖然不忍忽視身旁有難的人也是原因之一,但他之所以這麽做,也存在著「少女繼續哭泣的話,自己就沒辦法專心欣賞歌劇」的利己理由。


    「我沒用過,是幹淨的手帕。那個……我隻是覺得不擦一下的話應該會很難受。」


    「…………」


    少女似乎對從素昧平生的他人手中接過手帕感到抗拒,但想立刻擦去眼角淚水的心情依舊占了上風,是以她仍畏畏縮縮地伸出了手。


    「謝謝您。」


    嗯?這聲音好像在哪聽過?


    雖然總覺得有點耳熟,但由於語帶哽咽,伊思卡聽得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多心了吧——他這麽下了定論後,決定專心欣賞歌劇的最後部分。


    閉幕——


    如雷掌聲響徹舞台。眾人沉浸在餘韻之中,等待劇場重新開燈。


    「嗚……咽咽,貝翠絲,你怎麽會如此可憐!」


    「愛麗絲大人,喏,已經結束了喔。請您在開燈之前至少把眼淚擦幹淨吧。」


    「可、可是……」


    少女以手帕按著眼角,站起身子。


    而她低頭的對象,正是坐在隔壁的自己〈伊思卡〉。


    「那、那個……不好意思,小女子把您的手帕弄得濕透了,我會做出賠償的。磷,去準備最高級的天鵝絨作為賠禮。」


    「咦?不、不用這樣沒關係!那條手帕隻是便宜貨啊。」


    「不,您是為了出盡洋相的小女子而贈出此物,這與價格的高低沒有關係。」


    少女以雙手緊握手帕,懇切地搖了搖頭。


    「那個,請讓我再次向您致歉。」


    就在少女真切地低喃,並向前踏出一步時——


    劇場的燈也在此刻重新亮起。


    「謝謝您的手………………」


    在璀璨奪目的吊燈底下,少女那明亮的金發和惹人憐愛的容貌顯露了出來。


    冰禍魔女愛麗絲莉潔。


    眼前緊握住手帕的,正是三天前與自己在尼烏路卡樹海上演一場壯烈大戰的對手。


    插圖p129


    「…………嗄?」


    「為……為、為為為為、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呀——?」


    涅比利斯皇廳的公主唰地將裙子一甩。


    她穿的並非置身戰場時身著的高貴王袍〈禮服〉,而是任何一個都市的服飾店都買得到的素色連身裙,感覺就像是個私下出訪的千金小姐。


    「你是尾隨本小姐來的對吧?好啊,那就在這裏分出個高————嗚咕!」


    「愛麗絲大人,不可以!這裏是中立都市呀!」


    從愛麗絲身後架住她雙臂的,正是身為隨從的磷。


    「無論是誰,都禁止在這座都市發起任何形式的爭鬥,這是中立都市明文記載的法律。縱使是碰上弒親之仇或是敵國將


    領,一旦貿然出手……」


    ——一,中立都市內禁止任何形式的爭鬥。


    ——二,違反第一條時,先出手的一方將視為犯法者。


    ——三,接納所有形式的文化,好好享受藝術。


    這便是每一座中立都市的共同法律。


    「……知道啦。我也明白要是在這裏出手,我就會因為違反規定而與所有的中立都市為敵。如果事情走到那一步,那就糟糕了呢。」


    愛麗絲揮開磷的手,咬緊嘴唇。


    「不過,沒想到你居然就坐在旁邊欣賞歌劇,難怪本小姐老是靜不下心來。」


    「沒有吧,你不是看得入迷,甚至還哇哇大哭嗎?」


    「~~~~嗚!這、這隻是眼睛出汗而已!你就把今天的事忘掉吧!知道了嗎?」


    愛麗絲踏著腳步向後連退。


    「愛麗絲大人,要是音量太大,可是會惹人注目的。」


    「哎喲!真是的!」


    金發少女似乎現在才發現自己正受到周遭觀眾注目,隻見原本就因為哭泣而紅腫的臉龐,在這時又覆上了一層紅潮。


    「在此就先撤退吧。祝您貴安!伊思卡!」


    「……哦、嗯,謝謝你以禮相待。」


    他對著拎起裙擺拘謹行禮的愛麗絲點頭致意。


    「愛麗絲大人,您在做什麽呀?」


    「咦?啊……你、你誤會了,磷!我隻是不小心露出平時的習慣罷了!」


    不小心照著王宮的習慣打招呼的少女,頂著一張紅到了耳根的臉龐衝出了大廳。


    隻剩下一個人被留在劇場之中。


    「嚇了一跳的應該是我才對吧……」


    伊思卡按著狂跳的胸口,重重地歎了口氣。


    3


    「……還以為心跳要停止了呢。」


    「這是我想說的話吧。我可是很害怕愛麗絲大人大鬧起來的後果呀。」


    在快步走出大廳後,兩人撥開人群走到室外。


    來到主街道後,愛麗絲這才安心地按住胸口。


    「應該沒被跟蹤吧?」


    「是的。在我們離開大廳之前,那名劍士就連一步都沒有動過。不過,也許還是得將跟蹤的可能性計算在內呢。」


    中立都市不與帝國或涅比利斯皇廳為盟。雖說任一國家的居民都能在此自由出入,但也因此有可能會遇見知道自己長相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他居然就坐在本小姐的隔壁啊。」


    「說起來,雖然那人原本就認得您的長相,但並不代表其他的士兵也認得您。以這座都市的性質來說,會在此地遇見敵方陣營的人物,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也、也是呢……!還是去吃頓飯轉換心情吧。」


    愛麗絲輕閉雙眼摒除雜念後,加快步伐走上主街道。


    「記得這附近有間知名的意大利麵店。本小姐可是事前作足了功課喲!」


    「愛麗絲大人真的很喜歡意大利麵呢。」


    「要本小姐連吃一個月也不要緊。」


    「這並非要不要緊或吃不吃得下的問題,是您不可以這麽做。」


    「別老是那麽死板嘛。喏,這裏這裏——」


    她握著磷的手朝北方前進。


    穿過連結廣場的街道、走到盡頭後,意大利麵店的招牌便映入眼底。


    「不好意思,目前正好是中午尖峰用餐時間。」


    看到兩人的身影後,套了件圍裙的女服務生以看似過意不去的神情低頭說道:


    「若您願意與有預約的客人並桌的話,敝店是可以立即為您帶位……」


    「並桌就並桌吧。好啦,磷,往這裏走。」


    兩人在四人桌的其中一側就坐。


    「愛麗絲大人,請用水。」


    「謝謝你,磷,我正好口渴了呢。」


    也許是在歌劇院大哭了一場的關係,就連喉嚨都變得十分幹渴。她接過玻璃杯後,立刻將杯緣挪到了嘴邊。這時,女服務生將另一名並桌的客人帶了過來。


    「『有預約的伊思卡先生』,這邊請。」


    「噗————!」


    她吐出來了。


    打娘胎以來,愛麗絲頭一次像是射水槍般把含在嘴裏的水猛噴了出來。


    「嗚哇?」


    少年慌慌張張地從桌旁一退。


    「你幹嘛啊?」


    「本小姐才想說這————咳咳……水、水卡到氣管……嗚……你、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啦?」


    她掩著嘴,眼角帶淚地瞪向帝國的少年劍士。


    「你這家夥,竟敢一犯再犯!你果然跟在愛麗絲大人身後吧!」


    這回終於無法忍受的磷從座位上起身,並握住藏在裙子內側的短刀。


    ……若是就此拔劍,就會觸犯中立都市的禁忌。


    ……不對,禁止爭鬥的條文乃是「先出手的一方有錯」。


    隻要這名帝國劍士率先出手,愛麗絲和磷就能基於正當防衛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展開反擊。


    「呃,我是不是又被誤解了?」


    「還裝什麽傻,這豈有辯解的餘地?」


    伊思卡舉起雙手,表現出沒有抵抗的意思。至於磷則是以食指指著他說道:


    「自從在那間劇院分開後,你應該和我們采取了完全不同的行動才對。然而你卻來到這間餐廳,有什麽想辯解的話就說說看啊!」


    「因為這裏是離歌劇院最近的餐廳,而且又很有名。說起來,這裏的座位是我預約在先,你們才是後到的一方吧?」


    「…………」


    聽完伊思卡一臉茫然的回答,磷整個人僵住了身子。


    「……愛麗絲大人,您怎麽看?」


    「也有道理呢。不過磷,你可千萬不能大意,要保持警戒喔。」


    「我說,你們在他人麵前商量,話都被我聽到了啊。還有誠如你們所見,我身上沒帶武器,就連劍都保管在大門旁邊的哨所了。」


    舉起雙手的伊思卡在兩人麵前轉了一圈。


    並沒有看到能充作武器的物品,這應該是在表示自己沒有戰鬥的打算吧。


    「……我知道了,本小姐姑且相信你的說法。」


    愛麗絲和磷相鄰而坐,少年則坐在對側。


    「愛麗絲大人,這樣好嗎?就算身在中立都市,與帝國士兵同席用餐未免……」


    「要是在這裏抽身,豈不像是本小姐怕了對方?」


    冰禍魔女落荒而逃——倘若這樣的風聲傳開,帝國士兵想必會士氣大振。而她也會羞於麵對涅比利斯皇廳的部下們。


    「總、總之先點餐……」


    愛麗絲將手伸向桌上菜單。這時,她的指尖與同時將手伸向菜單的伊思卡手指交疊相觸。


    「呀啊?對、對不起!」


    「……啊,我、我才要說抱歉……不好意思。」


    伊思卡有些畏縮地抽回了手。


    「…………你、你先請。」


    「…………你才是該先點餐呢,本小姐就讓你一步吧。你不是伸了手嗎?」


    「…………我是想把菜單推給你們看啦。」


    「…………本、本小姐也一樣啦!」


    經過一番交涉後,雙方決定把菜單放在桌子中央,並由相對而坐的愛麗絲和伊思卡從左右兩側觀看。


    ……臉會靠得很近這點有點尷尬就是了。


    ……呃,本小姐這是在想什麽呀?不過是看個菜單而已啊!


    愛麗絲不禁將視線從伊思卡臉上挪開。盡管涅比利斯皇廳裏不乏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少年,但現在的


    王宮裏並不存在年紀如此相近的對象。她不習慣這種狀況。


    「那個……」


    忽然受到搭話,讓愛麗絲反射性地擺出備戰姿勢。


    「你、你有何貴幹?」


    「想好要點什麽了嗎?」


    我這就把你這魔女大卸八塊——就算這麽宣言也不奇怪的帝國少年兵,卻以客氣的語氣抬眼問道。


    「……也是呢。不好意思,可以點餐嗎?」


    「好的——我這就來!」


    活潑的女服務生跑了過來。


    「請問要點什麽?」


    『一份奶油鮭魚櫛瓜意大利麵,麵的硬度要「煮得熟透〈ben cotti〉」,分量為少麵,餐後的紅茶請加一顆方糖。』


    愛麗絲和伊思卡。


    兩人的話語就這麽美妙地交融成一體。


    「……咦?」


    「……奇怪?」


    剛剛那句話真的是自己說的?由於交疊得太過自然,就連愛麗絲也一瞬間懷疑起先前的話語究竟是出自誰之口。


    一如預料,眼前的伊思卡也露出了相仿的困惑之情。


    「兩位客人真有默契,是情侶嗎——?」


    『並不是!』


    兩人的回答再次完美地重合了。


    「愛麗絲大人,請您冷靜。」


    「別說了,磷,我很清楚。這種事隻會發生在今天,真的隻是偶然偶然再偶然罷了!」


    她以眼前少年不至於察覺的動作做著深呼吸。


    ……沒事,本小姐很冷靜。


    ……雖然從戲劇到飲食的喜好似乎都一致,但與我無關。


    在餐點還沒送上來的這段期間,她無言地忍耐著這股尷尬的氣氛。


    「總之用餐吧,趁著沒涼掉之前快快開動吧。」


    她以叉子卷向意大利麵——驀地停下手邊動作,抬起臉龐。一股小小的好奇心忽然竄過腦海,讓她忍不住想對接連發生偶然的敵國士兵確認一個問題:


    「你喜歡吃意大利麵嗎?」


    「……我嗎?」


    也許是沒料到自己會被搭話吧,少年的回應慢了好幾拍。


    「除了你之外沒別人能問了吧?」


    「我喜歡啊,應該說最喜歡了。雖然這種加了奶油的口味我也喜歡,但光是撒上鹽巴和胡椒就很好吃了。」


    「哎呀,你很上道嘛。雖然簡單樸素,但那也很美味呢。」


    就算問了磷,也隻會得到「請您不要有挑食的行為」的回答。而問起王宮的家臣,頂多也是以「那真是太好了」這種索然無味的話作為回應。


    敵國少年所給予的回答,反倒讓愛麗絲產生了一股新鮮感。


    「好開心」。


    與伊思卡的交談,讓她內心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地雀躍起來。


    「不過對本小姐來說,在這麽熱的天氣裏,意大利冷麵也是個難以割舍的選擇呢。」


    「喔,冷麵確實也不錯。要是市場有賣甜番茄,我一定會拿來做冷麵。」


    「對!番茄意大利冷麵很美味呢,這我也讚成我也讚成!酷暑時我甚至能每天都——」


    「愛麗絲大人,您用餐的動作停下來了。」


    「…………啊。」


    聽到磷輕咳提醒後,愛麗絲低應了一聲。眼前的少年是敵國士兵,而且還看過自己的真麵目,甚至是個實力不在使徒聖之下、有能耐以一敵千的戰鬥員。


    這確實是自己的疏忽。


    「對、對不起,打擾你用餐了……」


    「我、我才該道歉呢……」


    兩人對彼此低頭致歉。


    眾人再次陷入無言的用餐光景——不過,獨自迅速用完餐的隨從少女,在這時壓低了嗓子咕噥道:


    「意大利麵的硬度應該要煮到『彈牙有勁〈al dente〉』才是常識。和門外漢吃麵真累人啊。」


    『絕對是「煮得熟透〈ben cotti〉」才正常啦!』


    對於無奈地歎息的磷,愛麗絲和伊思卡異口同聲地如此反駁。


    4


    黑色的天球上頭,鑲著像是打翻了寶石箱般的無數閃爍星子。


    不僅擁有數之不盡的星座,還有著像是要從頭頂上方墜向地平線的流星劃過。對愛麗絲來說,王宮的夜空無疑是這世上最美的光景。


    然而,她現在甚至沒將視線投向如此美麗的夜空。


    「白天發生的事,還請愛麗絲大人一個人藏在心底。」


    「…………」


    愛麗絲以趴在床上的姿勢聽著磷的叮囑。


    「換作正常狀況,這應該是要呈報給女王大人的事件,畢竟就算沒有爆發戰鬥,依然與敵國的士兵展開了接觸。」


    「在中立都市是不能打鬥的——這麽強調過的不是磷嗎?」


    「畢竟我沒料到除了在歌劇院相遇之外,還會在用餐時同席呀。」


    在涅比利斯王宮的愛麗絲個人房——「鍾之寶石箱」裏……


    站在牆邊的磷,以刻意壓抑情緒的口吻如此說道:


    「所幸,今天的對話應該沒有泄漏皇廳機密之虞。若非如此,那說什麽都得向女王大人報告才行。」


    「……我知道啦。」


    對方是讓人恨之入骨的帝國走狗。


    帝國人是迫害自己的祖先,將他們喊為魔女和魔人的仇敵,伊思卡也是其中之一。盡管如此,這種難以釋懷的情緒究竟又是怎麽一回事?


    「這個。」


    放在枕邊的是一條素色手帕。


    他曾說過,這是在哪都買得到的東西。


    「我找不到機會還他……」


    這是在劇院借來的手帕。由於沾滿了自己的淚水,她不好意思就這麽還回去。但因為不知該怎麽處理,最後就這麽被她帶回來了。


    「這是敵國士兵的私人物品,就算丟棄也無妨吧?」


    「……可是……」


    「我剛剛已經說過,請您把今天的事情忘掉了。那個叫伊思卡的劍士是敵人——他不僅是愛麗絲大人的敵人,同時也是您和數以萬計的同胞之敵。」


    磷掀起了裙子。


    下一瞬間,她的雙手已經各握住一把護身用的短刀。


    那是快如閃電的動作。


    除此之外,她也藏著細如棉線的金屬針、鋼絲和小型的炸彈等等。在宛如女性傭人的裝束底下,藏了許多連愛麗絲都不知其名的暗器。


    精通各種武藝的天才武術家。


    這便是磷這名少女的另一個麵貌。


    「煉成樓的老師老是在抱怨,說一個將劍術、射擊術、弓術和拷問術等等教過的技藝都練到出師境界的學生,居然甘願去做一名隨從。明明你有著皇廳裏屈指可數的武術家才能啊——之類的。」


    「一喝醉就變得多話是老師的壞習慣。不過即使是我,在對上那個名為伊思卡的劍士時,也完全無法想象我能獲勝的光景。就算將劍術、體術和星靈都發揮到極致亦然。」


    「你覺得自己贏不了?」


    「是的,依戰況的變化,甚至連吾師都有可能陷入危機。」


    鏗——兩把短刀發出尖銳聲響收回刀鞘。


    「愛麗絲大人理應最能明白個中緣由。在與使徒聖對陣也未曾使出的『冰花』,竟然在一名士兵的麵前施展出來……那名劍士是個怪物。若愛麗絲大人進攻帝國的那天到來,那麽,那名劍士便可能是您最強大的阻礙。」


    這麽告知的少女,臉上帶著些許不甘的情緒。


    明明身為愛麗絲的護衛,卻親身明白帝國存在著自己打不贏的對手。她恐怕是對於力有未逮的


    自己感到氣憤吧。


    「因此,就算今天的相遇之中有令您掛心的部分,也請您悉數忘記。那名劍士有可能會成為皇廳最嚴重的不穩定要素。」


    磷的建言相當合理。就算在愛麗絲的眼裏,伊思卡的強度依舊極不尋常。


    若是加上他才隻有十來歲年紀這點,那他就有可能在曆經今後的經驗和修練後,成為難以想象的恐怖對手。


    ……不過,以今天的氛圍來說……


    ……他完全不會讓人感到恐怖呢。


    磷雖然說過「在中立都市不表露戰意是理所當然」,但愛麗絲對此有別的看法。當時的他根本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殺氣。他並非刻意隱藏或壓抑殺氣,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要開戰的意思。


    ……而且我的星靈也沒有反應。


    ……明明就連部下偷偷說我壞話時都會告訴我的說。


    星靈沒將那時候的他視為敵人。


    更重要的是——


    在一起觀劇、一起用餐之後,自己有那麽一瞬間願意接納他的存在。而對此有所自覺,無疑是愛麗絲目前需要麵對的問題。


    她沒辦法狠下心腸。


    他寄放在自己這邊的手帕理當該扔掉,她卻對此感到猶豫。


    「……不過,我覺得磷也有該負的責任呀?」


    「您的意思是?」


    「都是因為磷在那時候說了『意大利麵的硬度應該要煮到「彈牙有勁〈al dente〉」才是常識』,才會害我和伊思卡變得趣味相投呀。」


    「我隻是在陳述事實。最為美味的硬度乃是『彈牙有勁〈al dente〉』,我不接受任何反駁。」


    「傻瓜!」


    在把手邊的枕頭扔向站得稍遠的隨從後,愛麗絲鑽進了毯子之中。


    ==============


    帝都第三管理區·帝國宿舍03大樓一樓。


    在其中一室的伊思卡正躺在地板上,仰望著天花板的照明。


    「……睡不著。」


    明明眼皮沉重,但不管閉上眼多久,意識都遲遲沒有淡化的跡象。


    是緊張嗎?還是太興奮了?


    ……都不是。


    ……一定是因為我看到了那一麵。


    以冰禍魔女之名受到帝國全土畏懼害怕的愛麗絲,不僅欣賞了帝國人也會看的歌劇,還享受了美食,並對在中立都市看到的一切表達出喜怒哀樂。


    「全是謊話啊。」


    從嘴角泄漏而出的,是宛如微風般的悄聲低喃。


    「所謂冰禍魔女乃是沒血沒淚的怪物雲雲,全是帝國杜撰的傳言。她明明就哭得那麽誇張,這不就代表星靈使與一般的人類沒兩樣嗎?」


    她展露了真麵目。


    縱使是排斥星靈使的帝國人,在看過哭得梨花帶雨的愛麗絲之後,還有多少人能斷定她就是冰禍魔女呢?她明明就是個纖弱又楚楚可憐的少女啊。


    無論是人在帝國的自己,還是身在涅比利斯皇廳的愛麗絲,都一樣是普通的人類……


    「……啊啊真是的,為什麽我會如此輾轉難眠!」


    「……啊啊真是的,為何本小姐會如此輾轉難眠!」


    於同一時間。


    遙遙相隔的帝國和涅比利斯皇廳兩國之中,少年和少女同聲發出了悲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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