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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都第三管理區內。


    「嗚嗚嗚嗚嗚嗚……」


    在基地二樓的小隊用作戰室裏。


    房間采用了完全密閉型的隔音設計。而在中央的桌子旁,嬌小藍發的女隊長正對著堆積如山的資料發出痛苦的呻吟。


    伊思卡在她身旁就坐,並遞給她一瓶果汁。


    「米司蜜絲隊長,喏,我幫您買來了愛喝的碳酸果汁嘍。」


    「哇——是薑汁汽水耶!」


    米司蜜絲的表情登時變得容光煥發。


    她像是撲向獵物的猛獸般,迅速以雙手抓走了冒著水珠的瓶裝果汁。


    「喏,音音和陣也拿去,稍微休息一下吧。」


    「真難得啊。」


    「咦?」


    「你居然不是買鋁罐,而是買玻璃瓶裝的。」


    坐在對麵的陣露出了略感意外的眼神,交抱雙臂。


    「是鋁罐版的賣完了嗎?」


    「不是啦,我其實也沒注意到這件事,大概是一時興起……吧。」


    在被陣指出這一點前,他完全沒有自覺。


    冒著水珠的瓶裝果汁,那是——


    「這給你,就當作是帶路的回禮。你一直說個不停,口也渴了吧?」


    「……話說回來,我收過一瓶瓶裝果汁呢。」


    「收到了?誰送的?」


    「啊、不不不!不是啦,是我自己花錢買,然後店員拿給我的啦。因為我去了一趟中立都市嘛。」


    麵對陣挑起眉毛追問,他連忙用力搖了搖頭。畢竟不能說是冰禍魔女送的,要是說出口,肯定隻會招致混亂而已。


    ……話說回來,我是怎麽回來的?


    ……好像不知不覺間上了旅客車〈計程車〉,回過神來好像就抵達帝都了。


    而且還說車資已經預先繳清。


    即使聽到司機這麽解釋,他依舊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麽事。就算自己在渾渾噩噩間上了旅客車〈計程車〉,忘了帶錢的自己也不可能支付車資。


    既然如此,先幫他付清車資的是……


    「人家不行了啦!」


    米司蜜絲發出了「匡當」一聲,從座位上起身。


    「得記住的部分實在太多了!這是怎麽回事呀?璃灑坐鎮指揮的特別任務要到下禮拜才會公布,為此進行的訓練要下個月才會開始喔?可是被分類為事前需知的資料怎麽會多成這樣……」


    資料在桌上堆成了約一公尺高的小山。


    而這小山還不止一座。同樣高度的小山在後麵排成一列,形成資料的山脈。


    「嗚嗚,說什麽『在開始作戰前不全記在腦子裏,就無法保證能平安歸來』,也太過分了吧?」


    「但也有說『就算記住了也不見得能平安歸來』就是了。」


    「音音小妹,我不想聽這句話啦!」


    米司蜜絲再次回到座位上。


    但她這回呈現無力地趴在桌上的姿勢。


    「聽課聽累之後就被帶到演習場做肌力訓練,訓練到身體累了就看資料念書,念書念累了又再次訓練……都不告訴人家要出什麽任務,所以不管做什麽感覺都好不踏實喔。」


    「還是可以猜到不會是什麽正經的任務吧。」


    這麽開口的陣,以驚人的速度讀過手中的一疊資料。


    「話說回來,伊思卡——」


    『嗨嗨——米司蜜絲,你人現在在哪裏呀?』


    廣播聲打斷了陣的話語。那是璃灑的聲音,她應該是從中央基地的作戰中心捎訊的吧。


    『狀況還好嗎?該不會正因為得記下的資料太多而哭著抱怨,還惹得陣陣露出傻眼的表情吧?』


    「心驚……」


    『還有,可別叫小伊去買果汁喔?上司對部下下達任務以外的命令可是違反規定的喔,這可不行。哦,不過薑汁汽水如果還有多,咱倒是也想來一瓶呢——』


    「你在看吧?可惡,快給我滾出來啦!」


    隊長環顧起不可能裝有監視器的這間房間。


    『好啦,先不聊這些了。小伊,能麻煩你走點遠路嗎?』


    「要去璃灑小姐的所在之處嗎?」


    『不不——是帝國議會喔。』


    第五席使徒聖沒有要遮掩苦笑的意思。


    『雖然大家差不多都快忘記了,不過小伊直到不久之前都還在蹲苦牢呢。你之所以得以獲釋,是拜誰的寬宏大量所賜呀?』


    「……我記得很清楚。」


    八大使徒——站在帝國議會頂點,掌握最高層的權力。他們以天帝代理人的身份,握有帝都的一切實權。


    『聽說那些大人物們也讀完了尼烏路卡樹海之役的報告書,所以才打算召見你呢。』


    「……難道他們覺得伊思卡哥沒利用價值了,要把他再關回牢裏嗎?」


    『好啦好啦,小音音冷靜一點。咱也是剛剛才收到消息的。』


    音音不安地朝伊思卡望了過來。


    與其恰成對比,璃灑透過廣播喇叭傳來的聲音相當隨興,甚至還帶著嗬欠聲。


    『總之就走一趟吧。下午四點在老地方集合喔。』


    「又是一聽就讓人覺得不太對勁的事啊。」


    陣將身子靠上椅背開口說道:


    「那些八大使徒絕對不會準備什麽讓人開心的好消息,畢竟是師父處心積慮地提防再三的對象啊。他們腦袋裏會有什麽想法都不奇怪。」


    「……也是啦。」


    黑鋼劍奴克洛斯威爾——曾是帝國最強劍士的男子所最為忌憚的對象,既不是涅比利斯皇廳,也並非星靈使。


    「別對八大使徒推心置腹」。


    曾擔任天帝直屬護衛的師父叮囑他留心的對象,乃是掌握帝國至高權力之人。


    「總之我會過去看看。」


    「阿伊!要、要是出了什麽事,人家也會以隊長身份趕過去的!」


    米司蜜絲以極其嚴肅的口吻說道。點頭回應表情像是遠遠守望著親生兒子的隊長後,伊思卡隨即離開了房間。


    ==============


    帝國議會。


    別名「無形意識」。


    會有這樣的別稱,是因為議事堂的位置從未記載在任何一份地圖上所致。


    場所會由上司以口頭形式告知部下,絕對不會記載在書麵文件上。伊思卡也是在升上使徒聖時,才首次聽說到確實的所在位置。


    「在帝都的地下五千公尺處啊……」


    溫度其實已經來到了一百五十度。


    這是連地底的微生物也不知能否生存的星之深淵。唯有搭乘中央基地設置的巨大電梯,才能抵達這座「無形意識」的位置。


    ……為了避開涅比利斯皇廳的視線。


    ……這也做得太過周到了吧。


    就算帝國全土都被涅比利斯的星靈部隊化為焦土,對他們來說也不痛不癢。總覺得在這裏可以聽見八大使徒的嗤笑聲。


    『讓你久等了呢。』


    於伊思卡仰頭所看向的正前方,掛在牆上的螢幕亮了起來,浮現八名男女的朦朧身影。


    八大使徒。


    他們乃是執帝國牛耳的八人,呈現在螢幕上的僅有身形輪廓。


    『好了,黑鋼後繼伊思卡,我等已經確認過報告書。』


    『與冰禍魔女交戰後將其擊退,你果然是個優秀的人才。』


    語氣之中聽得出有些愉快。


    察覺到八大使徒心情不錯後,伊思卡暗自鬆了口氣。


    雖然有一部分是出於被上司叫來所產生的緊張感,但不曉得這八人想法的不


    踏實感才是主要原因。


    「然而在下沒能保護動力爐。」


    『你被賦予的使命乃是阻擋冰禍魔女,而非保護動力爐。』


    『帝國握有足以與冰禍魔女抗衡的戰力——光是能確認這點,就已經可以打上一百二十分的成績了。再次升任使徒聖也能被列入議題之一了呢。』


    使徒聖——聽到八大使徒提及的話語,讓伊思卡反射性地抬起臉龐。


    再怎麽說也太快了。


    帝國是奉實力主義為圭臬的國家。擁有超絕技術的一般士兵,也有機會直接跳過隊長階級飛黃騰達……然而,縱使將這樣的方針列入考量,像自己這種曾犯下叛國罪、鋃鐺入獄的罪人,真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重新升為使徒聖嗎?


    『我等也理解你為和平奮鬥的想法。一旦當上使徒聖,要謁見天帝閣下也不再是夢想。不過,若是打算升上去,你自然有必要令其他的使徒聖候補乖乖閉嘴。尤其你在帝國可是無人不知的前科犯啊。』


    低沉的嗤笑聲透過螢幕傳了過來。


    其中似乎包括了壯年男子、上了年紀的老人和年輕女子的聲音。


    『為此,就讓我等告訴你升任使徒聖的條件吧。那就是——』


    『「生擒冰禍魔女」。』


    「唔!我怎能將愛麗——」


    險些脫口而出的愛麗絲之名,總算在最後一刻被吞了回去。


    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拚命隱瞞她的名字。有一部分的自己抗拒著將愛麗絲莉潔·露·涅比利斯九世這個名字呈報給八大使徒。


    伊思卡曉得她與自己是敵對關係。


    然而,自己真的做得到嗎?


    ……要我親手將愛麗絲……


    ……帶回軍方司令部……嗎……


    「你幾歲呀?」


    「……咦?那我還比你大一歲呢。」


    她露出了輕快的微笑。


    身為敵人的她,對自己展露了一瞬間的融冰之心。當時的記憶像是在嘲笑自己般,在這一刻鮮明地一閃而過。


    『我等不會設立期限,但動作最好快些——倘若帝國有你欲守護之人就更該如此。』


    「動作加快?請問這是什麽意思?」


    八大使徒的口吻,就像是預見了不祥的未來似的。


    如果這番話隻是打算用來威脅伊思卡,犯不著將格局設定得如此巨大。


    『不曉得你是否曾聽過這種傳說——「大魔女涅比利斯依然活著」。』


    「在下小時候的確多次聽過這段故事。」


    隻要是帝國的居民,任誰都聽過這段近似鬼故事的傳說。不過,這並非經過研究考察後得來的結果,硬要說的話,比較近似「世界會在一年後滅亡」的末世論者宣揚口號。


    「不過這種故事究竟……」


    『唔嗯,看來你果然什麽也不知道。』


    聽似愉快的嗤笑聲傳來。


    『將那段傳說帶至帝國的不是別人,正是你的師父本人啊。』


    「師父他?」


    『我等想一探真實的究竟。』


    『那名男子〈克洛斯威爾〉——「黑鋼劍奴」對我等也秘而不宣之事。雖然認為身為後繼的你應當不至於一無所知,但看來是撲了個空……「那就這樣吧」。』


    『忘記剛才提及的事吧。』


    他們對自己這個小小士兵驀地失去了興趣。


    八大使徒的口吻逐漸變得冰冷、幹硬。


    『你隻需追捕冰禍魔女即可,隻要達成此事,就能讓你升為使徒聖。當然,即使鬼迷心竅,也別像之前那樣協助魔女逃獄了。』


    『我們很期待你喲。』


    『好了,出發吧。我等很快就會向璃灑·英·恩派亞發布下一次的作戰通知,你隻要依據指示行動即可。』


    「…………」


    他無言地點頭致意。


    在一句話都說不出口的狀態下,伊思卡轉身背對八大使徒。


    ==============


    於半夢半醒之間。


    一直到天亮時分為止——


    視野和思考都變得朦朧,感覺像是被囚禁在迷夢之中。


    就算回到米司蜜絲隊長、陣和音音等待的基地,四人靜靜地閱讀作戰資料的這段期間,他也是一個字都沒記到腦海裏。


    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從基地的會議室回到宿舍的。


    回過神來,伊思卡才發現自己已然蹲坐在房間內。他連燈也沒開,就這麽一路思考到了深夜。


    「你為什麽喜歡這個畫家?」


    愛麗絲是敵人。


    她是向帝國掀起叛旗的大魔女涅比利斯的直係子孫——純血種,也是現任涅比利斯女王的女兒,更是成為帝國威脅的冰禍魔女。


    自己可曾遇過立場如此鮮明的敵人?


    而自己又可曾遇過如此完美的獵物?


    隻要能活捉她,兩國的戰力天秤肯定就會重重地傾斜。一旦以愛麗絲為人質,就算是皇廳也不得不選擇談和。


    就這層意義來說,八大使徒的目的無疑與他的理想一致。


    然而——


    「……說不定是我錯了。」


    伊思卡抬頭望向星光映入的窗戶,輕聲喃喃自語。


    「如果不靠談和或是人質等手段,難道就沒辦法好好相處了嗎?」


    不活捉魔女的話就無法實現和平。


    自己迄今都是這麽認定的。正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他才會與涅比利斯的星靈部隊交戰,並為了生擒純血種魔女而出入各地的戰場。


    ……但我錯了。


    ……就算不談什麽和,愛麗絲依舊笑了。


    伊思卡與愛麗絲。


    盡管稱不上產生交情,但兩人確實在中立都市度過了一段安穩的時光。帝國和涅比利斯皇廳當初不也是這樣嗎?


    自己不就找到了不靠談和,脫離對立意識的其他選項了嗎?


    「————」


    伊思卡伸長一條腿,豎起另一條腿的膝蓋。


    他單手環膝,以另一隻手取出了通訊機。通訊機的燈光閃爍,伊思卡則耐心等著另一端的對象通話。


    『來、來了……阿伊……這麽晚……呼啊……有什麽事?』


    「抱歉,隊長,這麽晚還打給你。」


    米司蜜絲睡眼惺忪的說話聲傳了過來。


    伊思卡先是沉默了一段時間,等待米司蜜絲徹底清醒。


    『好了好了,阿伊,人家沒事了喔。』


    「突然提出申請我很抱歉,但我希望能請假蹺掉明天的訓練。」


    『耶?怎、怎麽了呢?』


    在通訊機的另一端,女隊長的聲調因驚愕而拔高。


    『阿伊會想蹺掉訓練,難道是身體狀況不好嗎?還是對人家的指導有所不滿……?對、對不起喔阿伊,都是因為人家這個隊長當得太爛…………』


    「不不不不您誤會了。」


    『啊?難道是因為人家今天晚上偷偷一個人去吃燒肉?對不起喔阿伊,人家沒想到你居然那麽想吃肉……』


    「就說不是那回事了啦!」


    他清了清嗓子。


    即使感受到握住通訊器的力道在無意間變得用力,伊思卡仍擠出了說話聲:


    「我有事情要辦,得去中立都市一趟。」


    『中立都市?咦,可是你不是才拿了璃灑給的票券去看了畫展嗎?而且之前也拿了人家的歌劇票券……』


    「我不是要去看展或表演,隻是想和某個人見麵聊聊。」


    『然後呢?』


    「那個,我們要談的是非


    常嚴肅的內容,所以搞不好會拖很久……但也可能馬上就大吵一架,然後鬧得不歡而散就是了。」


    他驀地湧上一股想要苦笑的衝動。


    自唇邊泄漏而出的,僅是帶著自嘲氣息的沙啞嗓音。


    「我打算一大早就出發。但由於離帝都有些遠,光是來回就要十小時左右,而且也不曉得什麽時候會回來。」


    『所以你才想要請假呀。』


    「是的。」


    明天是四人訓練,若是隻少了自己,就得重新安排明天的行程。不隻是隊長米司蜜絲,此舉也會給陣和音音帶來困擾吧。


    『是很重要的事嗎?』


    「……是的,麻煩隊長了。」


    女隊長在通訊器的另一端沉默下來。


    等了漫長的數十秒後,通訊器才傳來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真沒辦法,畢竟阿伊都說得這麽認真了。』


    「謝謝您。」


    『但人家也有一個條件,明天我也要跟去。』


    「咦?」


    為什麽連隊長也要來——?伊思卡一瞬間猶豫著該不該詢問對方的意圖,但先一步開口的反而是米司蜜絲。


    『你照照鏡子。』


    「鏡子?」


    『阿伊,你現在一定僵著一張臉對吧?』


    「……唔。」


    聽到這句話……


    伊思卡半是下意識地睜大了雙眼。


    『喏,我就說吧。人家聽得出你倒抽了一口氣喲。』


    米司蜜絲嘻嘻地笑了出來。


    『因為你從一開始就是以逞強的口吻在講話,而且還在這麽晚的時候打電話給人家,應該是被逼得很窘迫吧?』


    「……我完全無言以對。」


    他按著額頭,深深地歎了口氣。


    縱使想恭維米司蜜絲,她在平時的思考速度仍稱不上快,記性也算不上優秀。不過,就隻有在部下的心情變化這方麵,她掌控的精確度到了讓人害怕的地步。


    「是我輸了。真不愧是隊長。」


    『嘿嘿——還好啦。不過誠如剛剛說過的,人家反對隻讓阿伊一個人去,因為光聽你說就覺得不是一場普通的會麵。以隊長的立場來說,人家也沒辦法讓處於這種狀態的部下孤身去赴約呀。』


    「……我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


    畢竟再怎麽隱瞞,終究還是有得向軍方報告的一天。而在與她對談時,若有上司陪同,也能強調自己的立場。


    「米司蜜絲隊長,就有勞您陪同了。」


    『就是這樣!順帶一提,衣服要怎麽穿?如果是便服,人家就得從現在開始挑衣服了!』


    「穿平時的戰鬥服就可以了。」


    自己這一方是帝國的戰鬥員。


    明天得帶著這種態度到場才行。


    「那就明天早上六點,在車庫前碰頭吧。」


    他掛掉了通訊器。


    伊思卡帶著清醒得連自己都感到害怕的意識,透過窗戶持續仰望著帝都的夜空。


    2


    「愛麗絲大人。」


    在強光照耀的走道上。


    正要從王宮的大澡堂回房間的愛麗絲被叫住後,轉身望了過去。


    「磷,你跑到哪裏去啦?我原本要找你一起洗澡的呢。」


    「…………」


    「磷?」


    隨從少女僵著嘴角,一語不發。


    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看了過來。那並非憤怒或不安那種顯而易懂的情緒,她的目光之中所摻雜的是——深深的憂慮之色。


    「我有話要對您說。」


    「什麽事呢?」


    對於愛麗絲的回應,隨從少女壓低音量道:


    「我調查到關於那名帝國劍士的資訊了。」


    「伊思卡的?」


    她一直都很在意他的來曆。


    ……雖然在中立都市相遇兩次了。


    ……但這怎麽能向當事人開口提問呢?


    他的實力足以和帝國的最強戰力——使徒聖匹敵吧。


    然而,他的階級隻是個連隊長級都不算的下級士兵。而且在脫離戰地期間,他身為劍士的猙獰氣息仿佛不曾存在過一般,看起來就像個溫和而充滿破綻的普通少年。


    「告訴我。」


    「好的。不過在走道上似乎……」


    「當然是在我的房間匯報了。走吧。」


    王宮的通道難保不會有其他人經過。


    特別是愛麗絲和磷都隱瞞著在中立都市艾茵與他〈伊思卡〉相遇一事,甚至連女王都不得而知。要是被人聽到就難以收場了。


    「不過,你還真是花了不少時間呢。」


    愛麗絲的個人房——「鍾之寶石箱」。


    她親自將房門緊緊關上。


    「本小姐可是交給你去辦。倘若是使徒聖的情報也就算了,但要調查一名下級士兵的來曆,就算派出咱們家的密探,應該也隻需要花上幾天才對。」


    她倒是沒料到會在這段期間與調查對象接連相遇兩次。


    他喜歡意大利麵,興趣則是欣賞歌劇和繪畫。


    就連密探都沒辦法輕易打探到的情報,她就這麽自然而然地得手了。


    ……以及睡臉有點可愛。


    ……嗄,本小姐在想什麽啦?現在是該認真以對的時候吧!


    「向我報告吧。」


    愛麗絲壓抑著內心的糾葛,向磷點了點頭。


    「……他到底是什麽人?」


    「使徒聖。」


    隨從少女隻說了這麽一個詞匯。


    「而且似乎是史上以最小的年紀升任的使徒聖。即使放眼帝國所有劍士,他肯定也是稀世罕見的高強人物。」


    「使徒聖?等等,磷,這太奇怪了。」


    帝國的使徒聖合計有十一人。


    每一個人都擁有足以讓涅比利斯星靈部隊潰滅的危險性。是以從數十年前起,皇廳便在收集使徒聖的資訊方麵不遺餘力。


    愛麗絲自己也把十一名使徒聖的情報全都牢牢記到了腦海裏。


    「本小姐可沒聽過伊思卡是使徒聖呀……」


    「這是因為他從未留下與星靈部隊的交戰紀錄所致。在晉升後,他在沒有上過戰場的狀態下,就被取消了晉升的資格,然後被關進監獄。」


    「關進監獄?」


    她皺起了眉頭。


    明明是能升任使徒聖的人才,為什麽非得將他送進牢裏不可?


    「原因呢?」


    「……我實在沒辦法親口說明。」


    難得露出軟弱神情的磷,遞出了一份褪色的帝國八卦雜誌。


    「史上最年少的『使徒聖』伊思卡——」


    「由於協助魔女逃獄,以叛國罪遭到逮捕,並下達了無期徒刑的判決。」


    ……無期徒刑。


    ……可是等一下,上麵寫的協助魔女逃獄是怎麽一回事?


    八卦雜誌的發行日差不多是距今一年前。


    「由於協助被關在帝國領內的魔女——也就是星靈使逃獄,因此取消了他升任使徒聖的資格。保險起見,我也找過了其他的情報來源。不過八卦雜誌上所刊載的似乎是事實。」


    「雖然當上了使徒聖,但很快就卸下了頭銜。所以本小姐才會沒聽過嗎?」


    「不隻是愛麗絲大人而已,就連派出去的密探都感到吃驚呢。」


    「不過——」話說到一半時,磷摸了一下垂在臉頰左右的發辮。這是她的習慣動作,當深入思考時,她總是會下意識地觸摸頭發。


    「正如愛麗絲大人所知,他如今已


    然獲釋。」


    「這我很清楚呢。」


    「他是在十一天前獲釋的,正好是愛麗絲大人在尼烏路卡樹海與那名劍士交手的前一天。」


    為了與冰禍魔女交戰,伊思卡受到釋放。的確,若有那般高超的身手,也能理解帝國會願意安排他一個人對抗純血種魔女。


    「不過,本小姐愈想愈不明白呢。」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八卦雜誌。


    「在中立都市的時候姑且不論。但在那片樹海與他相遇時,伊思卡是真的打算和我一戰。磷也被他問了『你是不是冰禍魔女』的問題對吧?」


    「是的。雖然我不是很想回想那時候的事……」


    或許是想起自己發起攻勢卻反遭壓製的光景吧,磷講話時顯得有些支吾。


    「然而就如您所言,那名名為伊思卡的劍士,確實有與涅比利斯皇廳一戰的意誌。不如說就種種跡象來看,他甚至有可能是以冰禍魔女——也就是愛麗絲大人為目標呢。」


    「既然如此,他又為何要在一年前釋放我們的同胞?」


    她不得不直視這兩起事件之間的矛盾。


    明明做出了讓魔女逃獄這樣的行動,卻又為了生擒自己和磷而展開了戰鬥。


    ……明明對帝國來說都一樣是魔女呀?


    ……那個被他放跑的魔女,和我有什麽不同呢?


    「那起可疑的魔女逃獄事件,說不定是為了欺騙我等所做的障眼法。」


    「磷,去調查一年前被他〈伊思卡〉放跑的星靈使。」


    「我已經在處理了。不過應該還得再花上幾天的時間。」


    「動作真快,你果然有一套呢。」


    滿足地點點頭後,愛麗絲在床鋪的邊緣坐下。


    ——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該就寢了。


    與磷這十年來的主仆交情,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類似這樣的暗號。


    其他還有像是愛麗絲望向櫥櫃上的茶杯時就代表「想喝茶休息一下」,磷自己拎起圍裙時代表「請容我離開處理私事」等無言默契。


    磷退出了房間。


    確認在通道上作響的腳步聲逐漸遠去後,愛麗絲將手伸向自己的枕頭。


    「她應該沒發現吧……?」


    那是一條手帕。是他在中立都市艾茵借給自己的。


    當磷提議「既然是敵國之物,就由我代勞燒掉吧」時,她向磷表示「已經將手帕燒了」,但其實是藏到了枕頭底下。


    「……畢竟什麽時候想處理都行。」


    愛麗絲也知道這樣的說法就像在找借口。不過,還不是時候,她還沒問過伊思卡真正的想法。


    「但美術無國界——這句話是愛麗絲說的吧?」


    ……我不懂。


    為了擦去淚水,他將手帕借給自己。


    幫自己領路前往美術館,還拚命地講解起畫作的細節。


    就連這些貼心之舉,也都是磷所說的「欺敵用的障眼法」嗎?在中立都市看到的純真一麵,難道也是演出來的嗎?


    確認完這些事情之後再來處理這條手帕也還不遲。


    「你似乎對敵國的士兵相當掛心呢。」


    「母親大人?」


    房門在未敲響的情況下被打開了。


    雖然已是深夜,母親依舊穿著白天穿著的王袍〈禮服〉現身。也許是剛剛才結束公務,現在才正要回房休息吧。


    「您、您怎麽突然來訪?」


    愛麗絲慌慌張張地將他〈伊思卡〉的手帕藏到身後。


    「我聽說你命令磷去調查敵兵的來曆了。不過,我已經指派諜報官處理此事,愛麗絲,你無須對此掛心。」


    「…………」


    「還是說,那人有什麽值得你特別在意的地方嗎?」


    「不,是我太躁進了。」


    在中立都市與伊思卡的相遇似乎尚未曝光。從母親的話語中察覺此事後,愛麗絲暗自籲了口氣。


    「這也算是調查敵情的一部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然而,要是你插手得太過,你的姐姐〈伊莉蒂雅〉和妹妹〈希絲蓓爾〉可是不會給你好臉色的喔。」


    愛麗絲的姐姐——長女伊莉蒂雅,以及妹妹——三女希絲蓓爾。


    兩人都是配得上純血種之名的一流星靈使,在皇廳處理政務的手腕也讓人讚賞有加的才女。


    同時也是愛麗絲競爭下一任王座的對手……


    姐姐〈伊莉蒂雅〉和妹妹〈希絲蓓爾〉在王宮各處布下眼線。對身為次女的愛麗絲來說,能好好放鬆身心的地方就隻有自己的房間和磷陪伴在身邊時而已。


    「還有另一件事。你似乎又買了帝國畫家的畫作呢。」


    靠牆的書架。


    母親正以傻眼的神色望著排列在最上層的畫冊。這些畫冊都沒在涅比利斯皇廳販售,是愛麗絲費了不少功夫弄到手的。


    「帝國是我們的敵人。」


    母親這句話,究竟已經傳進愛麗絲的耳裏多少次了呢?


    「那是蔑稱我們為魔人、魔女,還加以排擠迫害同胞們的巢穴。帝國過去對我們的欺壓行為,正是不折不扣的狩獵魔女,也不知道有多少數量的星靈使在這段曆史中犧牲。而打垮帝國使其屈服,便是星靈使們的宿願。」


    「…………」


    「帝國的繪畫亦是如此。你應該知道,帝國畫家多以『狩獵魔女』和『審判魔女』為題創作對吧?他們也是帝國的走狗,收集他們的畫冊乃是不智之舉。」


    「……我明白了,母親大人。」


    「我想說的就隻有這兩件事,打擾你晚上的時間了呢。」


    母親離開了房間。


    在再次變得隻剩自己的房間裏,愛麗絲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


    ……母親大人說的真的是對的嗎?


    ……帝國領內的居民,難道都無一例外地是不可饒恕的存在?


    「你究竟是何許人也?」


    「不僅隻身一人就踏入了帝國〈敵方〉據點之中,還能突破防線,摧毀動力爐……一般的星靈使可沒這種本事。」


    伊思卡不一樣。


    在尼烏路卡樹海與自己對峙時,他沒有用上魔女這個蔑稱,似乎刻意選用了「星靈使」這樣的詞匯。


    而母親則斷定帝國居民全是會以魔女和魔人稱呼己方的野蠻之人。


    究竟是哪一方懷有歧視的心態呢……


    她取出藏在身後的手帕,再次放到膝蓋上。在像是要以視線燒穿一個洞般凝視良久後——


    「好,本小姐決定了!」


    愛麗絲用力呼了口氣,衝出房門。她大步地走在夜深人靜的通道上,來到了隔壁房。


    「磷!磷!你還醒著嗎?」


    然後一鼓作氣地推開房門。


    「快去做出門的準備。」


    「您、您突然間說些什麽呀?」


    身穿睡衣的磷手上拿著睡帽轉過身來。她現在解開了發辮,呈現長直發的發型,比起平時的造型顯得更為成熟。


    「我要在明天一大早離開王宮。由於要去中立都市,你就著手準備吧。」


    「您又要去了嗎?」


    磷發出了近似慘叫的喊聲。


    「不過,要是遇上了那名叫伊思卡的劍士……」


    「本小姐就是要去見他的。」


    「……大人?」


    「我想親口確認他真正的意思。」


    愛麗絲咬緊下唇,背向隨從少女。


    「所以,這肯定是最後一次了。」


    3


    在熱浪四起的公路上。


    就在原先待在


    地平線上頭的太陽即將登上天空頂點的時刻——


    被蒸發得沒留下一滴水分的紅銅色大地迸出了蜘蛛網狀的裂縫,化為隻餘下少量雜草叢散布的荒野。


    「中立都市艾茵呀,人家也很久沒有開車去了呢。」


    越野車在荒野中急馳而過。


    握著方向盤的米司蜜絲,像是對直曬的陽光感到刺眼似的眯細雙眼。


    「人家吩咐過阿陣和音音小妹嘍,他們今天都是自由訓練。」


    「謝謝您。」


    「嗯。不過天氣真好,是個萬裏無雲的大晴天呢。」


    風兒吹過了沒有車頂的開放型車體。


    看似舒服地輕晃頭發的女隊長,用力踩下油門踏板。


    「對了,阿伊,如果你願意先和我說今天要見麵的對象,人家會很開心的喔。」


    「隊長覺得會是誰呢?」


    「帝國的大人物,至於第一順位大概是璃灑以外的使徒聖吧?阿伊,你之前不是才被八大使徒召見嗎?該不會是要出了帝國進行密談吧?」


    「我可沒有那麽了不起呀。」


    中立都市艾茵的影子漸漸從地平線的另一端浮現。伊思卡一邊回想起有著歌劇與繪畫之都這般美譽的街景,一邊對隊長露出苦笑。


    「我並不認識其他使徒聖,畢竟一下子就被降級了。」


    「人家有聽說那十一人的競爭意識非常地激烈呢……嗯~~?那這麽一來,人家就猜不到你今天約好要碰麵的對象了耶。」


    「我並沒有和對方約好。」


    「什麽意思?」


    「我隻是莫名覺得『對方會來』而已。至今我雖然從未信過宿命或命運一類的東西……不過……大概還是會和對方相遇吧。」


    「所以說?」


    「如果沒跑這一趟,我也不曉得對方會不會現身呢。」


    伊思卡對著感覺很想抱頭叫苦的米司蜜絲聳了聳肩。


    他透過擋風玻璃望向中立都市艾茵。


    「話說回來,隊長,天空是不是有什麽在飛啊?」


    一道黑影在蔚藍的天空中飛行。


    從兩人的視角望過去,隻見那東西正從東北方——剛好與太陽相同的方向朝著中立都市艾茵前進。


    「……是鳥呢。隊長,有一頭好巨大的鳥。」


    那是仿佛會出現在神話世界中遨翔的怪鳥。


    雖然乍看之下像是一頭巨鷹,但它那長蛇般的尾巴正隨風飄動,毛色則是藍白混和的大理石色調。


    宛如繚繞在蒼穹之中的朵朵白雲。


    巨鳥身上的色彩就像是一幅美麗的風景畫。


    而且它的身軀龐大——畢竟即使在遠處地上的越野車,也能清楚看見它的樣貌。若是降落在眼前的話,肯定會呈現出遠比人類大上許多的巨大身軀吧。


    「喔——好難得,是古鳳耶!這是活化石等級的生物呢!」


    駕駛座上的米司蜜絲輕輕歡呼了一聲。


    「它是鳥的老祖宗,帝國的領地內已經幾乎看不見了。我們在演習訓練的時候會用上很多槍枝對吧?它們就是討厭槍聲,所以逃到遠處去了。」


    「逃到帝國領土以外的地方嗎?」


    「沒錯沒錯。不過古鳳很聰明,聽說隻要提供飼料,就可以當成看門鳥,受過訓練的話還能載人呢。所以在遠離帝國的區域之中,現在還有專門飼養、訓練古鳳的村子。比方說——」


    米司蜜絲以目光追著巨鳥的飛行軌跡。


    「我在報告書有看過,涅比利斯皇廳就養了好幾隻呢。」


    「……涅比利斯?」


    他像是連眨眼的時間都嫌可惜似的仰望起古鳳。既然是從東北方飛來,那就正如米司蜜絲所言,是涅比利斯皇廳領土所在的方位。


    此外,也不曉得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振翅飛翔的巨鳥背上,似乎載了人。


    「……該不會……」


    「阿伊?」


    「隊長,請就這麽開往入口,然後在門口停車。」


    古鳳飛越了城牆上空,朝著都市降落。而兩人搭乘的越野車也像是在追逐古鳳似的,抵達了艾茵的城牆。


    「欸欸,阿伊,你想見的那個人結果該怎麽辦啊?」


    「我想,對方似乎也剛剛抵達了呢。」


    他仰望起天空。


    隻見古鳳像是被燦爛的陽光所吸引似的高高飛起。


    想必是完成了載送主人抵達中立都市的任務,再次返回棲息處所在的涅比利斯皇廳吧。


    「請往這裏走。」


    「嗯、嗯?」


    在對隊長使了個眼色後,伊思卡踏上了中立都市艾茵的街道。


    街景被美輪美奐的花朵點綴。


    和上次來觀賞歌劇時相同,明明天氣炎熱,演奏家們仍是在街頭各處演奏音樂,畫家們攤開畫布,遊客則是開心地觀望他們的模樣。


    這是足以讓人忘卻時間流逝的和平時光。


    雖然帝國與涅比利斯皇廳不斷上演一場場激烈的戰事,但人們仍能像這樣過著與戰火無緣的生活——這是會讓人不禁有這種感歎的光景。


    「————」


    在廣場麵前,伊思卡停下腳步。


    「看來還真是意氣相投呢。我們究竟是在什麽樣的星星底下誕生的呢?」


    美麗的少女打著陽傘說道。


    她今天穿的不是私人行程時的打扮。如今的她與初次相會時相同,以光鮮亮麗的王袍〈禮服〉包裹著身子。


    「剛剛那頭古鳳是?」


    「是我們家養的。雖然幼鳥時期小到可以待在手指上,但養了四年後就會大成那個樣子了。它的速度可是能輕輕鬆鬆地把帝國的車子甩在後麵呢。」


    「愛麗絲大人,您嘴上說得寫意,但剛剛不是還慌慌張張地大喊:『磷,快點快點!這是競賽!我們說什麽都要比那台車早到,所以讓它飛快點!』不是嗎?」


    「磷。」


    「……我說溜嘴了。」


    磷往後退了一步。


    愛麗絲側目看了她一眼,以優雅的動作將陽傘收起。


    「對了,關於上次的計程車——」


    「你在說什麽呢?」


    嗬——涅比利斯皇廳的公主像是感到好笑似的,嘴角一瞬間勾出了笑容。


    但她隨即斂起嘴唇,稍稍眯細雙眼。她凝視的目標並非眼前的伊思卡,而是站在他身旁的藍發嬌小女隊長。


    「對了,這個女孩子是?」


    「是我的上司米司蜜絲隊長。」


    「……這樣啊。你也有這方麵的顧慮呢。」


    愛麗絲將陽傘遞給磷,輕聲說道。


    「那個——阿伊?這位好漂亮的女生是誰呀?」


    「她是——」


    「不用了,本小姐親自報上名來。」


    愛麗絲打斷了伊思卡的話語,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並以行人們不至於聽見的音量說道:


    「初次見麵,帝國的隊長,本小姐是愛麗絲——愛麗絲莉潔·露·涅比利斯九世。」


    「所以是愛麗絲小姐?咦,可是……涅、涅比利斯?」


    「對於帝國的諸位來說,『冰禍魔女』這個稱呼應該更加朗朗上口吧。」


    「~~~~唔?」


    米司蜜絲的全身上下重重地抽搐了一下。


    「請、請問——?阿伊……這是在開玩笑吧?」


    「是真的。」


    「這、這這這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有話要說。」


    這麽開口的愛麗絲,眼光依舊停留在自己身上。


    「出去一趟吧。跟本小姐來。」


    「我明白了。隊長,我們走吧。」


    「……到底是什麽狀況呀。」


    伊思卡領著半是驚愕的女隊長,追著走在前方的兩人背影。


    愛麗絲頭也不回地看著前方。而在一旁待命的磷則是時不時地回頭張望確認狀況。


    「我是不會逃的,而且也沒帶其他人過來。」


    「少、少囉嗦!我是愛麗絲大人的隨從,監視身為敵人的你有何不可?是說,不許你隨口和我搭話!」


    磷有些慌亂地將臉撇開。看她反射性地將手湊近裙子的動作,想必是在身上藏了無數護身用的暗器。


    「真是不可思議。」


    走在前方的愛麗絲,以視線指向了街道的右端。


    視線所及之處,是一名在路上看著畫布的畫家,以及要畫家為他們畫肖像畫的一家人。


    「明明就有如此幸福的都市,為何我們卻必須憎惡以對呢?」


    那並不是說給伊思卡或米司蜜絲聽的。


    她的這句低喃,或許是說給愛麗絲自己聽的吧。


    眾人自都市城牆向外踏出了一步。


    眼前的景色一變,受到灼陽炙燒的丘陵遠遠地綿延不絕。


    「還真熱呢。」


    「愛麗絲大人,請用傘。」


    「——這麽做就好。」


    冰禍魔女打了個響指。


    「我會隨意凍住的。」


    愛麗絲腳下的地麵噴出了寒氣。


    原本光腳踩上肯定會燙傷的灼燙沙地在轉瞬間受到冷卻,並沿著眾人的行進方向,向前結凍了數百公尺之遠的地麵。


    宛如寒冰製成的地毯。


    「這、這是怎麽回事……就連帝國的最新兵器都弄不出這麽厲害的寒氣耶。」


    米司蜜絲戰戰兢兢地踏上結冰的地麵。


    「她、她真的是冰禍魔女本尊呢……」


    「我想她確實也有這方麵的意圖。」


    她打算讓敵國的隊長好好明白自己的身份。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她所采取的表演手法可說是說服力十足。


    「差不多走到這裏就可以了吧?這裏就不用怕隔牆有耳,而看來我們雙方都沒被別人跟蹤呢。」


    涅比利斯的公主停下腳步。


    在冰之地毯上走了約十分鍾後,從現在的位置朝中立都市望去,已經可以看到其輪廓顯得有些朦朧。站在丘陵上的愛麗絲回過了身子。


    「你應該心裏有數吧?一年前犯下叛國罪遭到逮捕的帝國兵——協助被帝國囚禁的星靈使逃獄的古怪使徒聖。」


    「…………」


    「本小姐著手做了調查。反正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這也很公平吧?」


    愛麗絲從丘陵上頭俯視著伊思卡。


    「也是呢。」


    「況且,像你這般實力高強的劍士,總不可能隻是一介下級士兵。如果那邊的隊長比你還強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嗄?不、不不,完全沒有這種事的?」


    被冰禍魔女一瞪,米司蜜絲慌慌張張地向後一跳。


    「比起這件事……您、您有何貴幹呀!像您這種大人物中的大人物居然來這裏等阿伊,人家整個人都被搞迷糊了!」


    「我有事情想問他。」


    愛麗絲對磷使了個眼色。


    隨從回應了她的眼神,取出了一份褪色的八卦雜誌。伊思卡有印象——因為他在牢裏的時候也多次看過這份報導。


    「第一個問題,這上麵寫的都是真的嗎?」


    「沒錯。」


    「不管是放跑星靈使,還是因此坐了一年牢,都是真有其事?」


    他無言地點頭承認。


    「為什麽這麽做呢?」


    「……那是一個年紀還小的女孩子,大概才十二、三歲,寄宿的星靈也相當弱小。然而,帝國卻打算一視同仁地捉捕這些星靈使,而我討厭他們這麽做。」


    「你的說詞和行動有矛盾呢。」


    被稱為冰禍魔女的少女,語調帶刺地說道:


    「你在尼烏路卡樹海等待著本小姐的現身,並為了生擒我而發動了攻勢不是嗎?你與本小姐相遇的時候打算活捉星靈使,但一年前卻會因為心生憐憫而放跑星靈使?這理由實在讓人無法相信。」


    「…………」


    「無話可說嗎?怎麽啦,帝國兵?」


    隨從少女加強語氣問道。


    「是因為被愛麗絲大人的話語戳到痛處,說不出話反駁了嗎?我可是記得非常清楚,你親口問過我『你就是人稱冰禍魔女的星靈使嗎』呢。之所以會在一年前放跑魔女,看來也隻是別有所圖——」


    「這並不矛盾。」


    他斬斷了話語。


    也許是以肌膚感受到了話語之中蘊含的強烈情緒吧,被打斷話語的磷安靜了下來。


    「不管是一年前還是現在,我的目的都沒有改變過。」


    「那和八卦雜誌上寫的有何關連?」


    「談和。」


    在愛麗絲的麵前,伊思卡說出了短短的一句話。


    這還是第一次。


    這是他首次對著涅比利斯的星靈使說出自己的誓言。


    「我想結束這場戰爭。但就算我費盡唇舌,天帝也不會采納我的意見,而我也不認為涅比利斯皇廳的女王會願意聽我說話。」


    「這是當然。」


    愛麗絲語帶冰冷地點了點頭。


    「你期盼和平的到來嗎?但這是不可能的。你以為我們雙方累積的恨意有多沉重?在其中一方沒有投降之前,戰爭是不會結束的。」


    「沒錯。所以我想到的方法,就是活捉涅比利斯的直係——也就是在帝國被稱為純血種的強力星靈使。」


    「你要活捉王室?」


    「我想,若是聽到血親遭遇危機,涅比利斯王室應該也會大為動搖才對,皇廳的國民也可能會為此感到不安。所以就算再怎麽不願意,王室也隻得接受談和的提議。」


    「……你打算孤軍奮戰,強硬地開出一條通往談和的道路嗎?」


    愛麗絲皺起眉頭交抱雙臂。


    她以指尖點向自己美豔的唇角——


    「如果抓住我作為人質,女王〈母親大人〉也不得不坐上談判桌。但一年前被你放跑的女孩,隻是個弱小的星靈使,沒辦法在你設想的談和局麵中派上用場,所以放走了也無所謂是吧?」


    接著她沉默了一會兒。


    「……的確沒有矛盾,應該說是維持著一貫的立場呢。」


    這麽說著的少女,嘴唇浮現出了近似無奈的笑容。


    「你應該沒有說謊吧。總覺得這樣的想法非常符合你的作風…………不過,這可不行,你這樣做是改變不了任何事的。」


    「為什麽?」


    「就算讓我淪為俘虜,母親大人也會不為所動,所以並不存在交涉的餘地。所謂的和平,隻不過是癡人說夢。你應該沒來過皇廳吧?你肯定不曉得我們的國家裏有多少人憎恨著帝國吧?」


    持續了百年的戰爭,帶來了深沉的傷害。


    就算是純血種的魔女被抓,皇廳也不會為了一名人質選擇談和,因為皇廳的人民不會允許這麽做。


    「……不過……」


    愛麗絲鬆開了雙臂。


    「本小姐也不曉得帝國裏有你這樣的人。在野蠻高傲的帝國兵之中,居然存在著『想讓戰爭結束』這種想法的人物。而且……我也在中立都市知曉了你的為人。」


    冰禍魔女的指尖指了過來。


    在丘陵上頭,愛麗絲莉潔·露·涅比利斯


    九世以傲然的口吻宣布道:


    「你就當本小姐的部下吧。」


    「呃咦咦咦?」


    發出這陣慘叫的是磷。


    「等等,愛麗絲大人?您您您、您這是什麽意思!這和說好的不一樣,我們昨晚商量過的結論不是不存在這個選擇嗎?」


    「因為是我剛剛才想到的。」


    「這也太跳躍了!說起來,您若是將帝國兵收為部下,女王大人自不用說,就連姐姐〈伊莉蒂雅〉大人和妹妹〈希絲蓓爾〉大人也不會允許的!」


    「晚點再想該如何說服她們不就得了?」


    你先不要講話——愛麗絲平舉手臂,讓磷退了下去。


    「我可以確保你的立場,你就當個來自帝國的流亡之人吧。」


    公主以流暢的口條說明著。


    「隻要是不歧視星靈使的人類,皇廳都願意接納為國民。你既對帝國內情知之甚詳,又有著足以升上使徒聖的高超本領,加上還懷著想打造沒有戰爭的世界的想法,那更是不用說了。」


    她的視線直直地射了過來。即使語調裏帶有幾分命令的口吻,但蘊含更多的還是極為真摯的熱情與期待。然而——


    「阿、阿伊……?」


    軟弱無力的指尖輕觸著他的背。


    他稍稍轉過頭去,隻見看似不安地縮起肩膀,淚眼汪汪地抬頭望向自己的嬌小女隊長就在身後。


    「人、人家想說……那個……」


    「請放心吧。」


    伊思卡溫柔地製止了她的話語。


    「我辦不到。」


    接著,伊思卡對站在凍結之丘上的公主這麽回答。


    「這和待遇方麵的問題無關,而是我無法加入涅比利斯這一方。」


    「……為什麽呢?」


    金發少女的眼瞼微微一抽。


    這並非憤怒,而是在表現出自己的不安。


    啊,你果然這麽回答了——她的話聲似乎可以聽出這般內心的不安。


    「告訴本小姐理由吧。」


    「理由有二。第一,我在帝國也是有家人和同伴的。其中包括了部隊的同伴,也有很照顧我的上司。這和愛麗絲在皇廳有家人的狀況是一樣的。」


    「第二個理由呢?」


    「因為皇廳是不可能逼帝國談和的。就算立場對調,愛麗絲抓到了一名八大使徒企圖談和,帝國也不會答應。以他們的思考模式來說,反而會慶幸少了一個競爭對手。這和基於王室這層血緣關係聯係彼此的愛麗絲你們不一樣,八大使徒全是一群不相幹的外人啊。」


    若想讓這場長達百年的戰爭,以其中一國遭到覆滅以外的形式收場,那就算再困難,也隻能選擇締結和平條約這條路了。


    而這樣的和平,隻能透過由涅比利斯皇廳被動地接受談和的形式才能存在。


    「是呀,這才是本小姐所熟知的帝國作風。無論是誰,隻要失去利用價值,就會毫不在乎地切割舍棄。那是一群不把人類當人看的集團……」


    愛麗絲用力咬緊了下唇。


    握在她手裏的八卦雜誌覆上一層薄霜,在紙張的表麵結冰。


    「不過,你知道這樣說代表了什麽意義嗎?」


    「……我明白。」


    退後——他以左手製止米司蜜絲,右手伸向背後。


    手指碰到了堅硬的觸感。


    指尖貼上了星劍的劍柄。


    「我——無法和愛麗絲並肩而行。」


    「…………這樣呀,那麽,你我果然還是隻能相互為敵呢!」


    八卦雜誌碎裂開來。


    過去的記憶殘片,化為了數以千計的冰之碎片隨風消逝。


    而這也是兩人壯烈地下定決心的瞬間。


    「有本事逮住本小姐的話,就盡管試試呀。」


    愛麗絲製止了原欲采取行動的磷。


    她戴上在尼烏路卡樹海時戴過的頭紗,遮住了自己的臉孔。


    「如果你以萬分之一的機率達成此事,母親大人也以億分之一的機率同意了帝國的交涉,那你說不定真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你才是盡管試著將我排除試試。這能成為愛麗絲統一世界的一大步呢。」


    「…………」


    「…………」


    以頭紗將麵孔和情緒藏起來的魔女。


    以雙手緊握星劍的帝國下級士兵。


    於兩人身後待命的磷和米司蜜絲屏氣凝神地望著他們——


    「「這個死腦筋的家夥!」」


    少年和少女同聲發出了怒吼。


    那像是在抒發雙方的苦惱似的,在荒野中遠遠傳開。


    那會是無法逃避的未來。在命運的漩渦中理解此事的同時,難以分辨是怒吼或是悲歎的嘶吼聲響徹四方。


    與此同時。


    愛麗絲的星靈,以及伊思卡握住的星劍,像是在共鳴似的微微震動了起來。


    ——令星球為之撼動的憤怒。


    「什麽?」


    原本要蹬出的步伐瞬間停了下來。


    自劍尖傳來的寒氣,宛如電流般竄過了伊思卡的全身。


    ……怎麽回事?


    ……這股……誇張得驚人的強烈寒氣究竟是?


    他從沒有這樣的體驗。無論是在哪座戰場、進行再壯烈的死鬥時,都沒感受過這樣的殺氣。而肌膚能感受到這股殺氣正在大氣之中彌漫開來。


    「磷,那是怎麽回事?」


    「……我不清楚,但我的星靈也同樣在害怕,完全無法控製!」


    「等等,我好像聽到有聲音。」


    愛麗絲摘下了才剛戴好的頭紗。身為皇廳最強星靈使之一的她,以刻意壓低的音量這麽說道。


    「上空有東西正在……————磷,退下!」


    「米司蜜絲隊長,快撤!」


    霹哩——


    蒼穹中迸出了龜裂。在宛如黑線般的線條憑空迸現的下一瞬間,天空開出了一道口子,強風從中狂吹而至。


    「呀啊……!」


    耐不住強風的隊長摔倒在地。


    這時,伊思卡確實目擊到了上空出現了某個東西。


    『……星劍。背叛……星球之刃……』


    那是一名讓珍珠色長發迎風搖曳的少女。


    她身穿有著巨浪圖紋的外套,可以窺見纖瘦身軀和被曬黑的肌膚,以及極為年幼的容貌。就外表來看,她頂多才十二、三歲吧。


    然而,也因為如此——


    「『始祖大人』?」


    愛麗絲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讓伊思卡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理當沉眠在地底的始祖大人為何會出現在此……不對,她為何會醒來……」


    涅比利斯的直係子孫會以「始祖大人」敬稱的對象——在想到這裏的時候,能聯想到的對象就隻有一個人而已。


    『帝國……侵蝕著這顆星球……侵蝕著星靈住處的人們。』


    自嬌小美麗的嘴唇迸出的情感,是集結而成的深邃怨念。


    「……唔。」


    『全數消失吧。』


    插圖p247


    大魔女揮起了纖細的手臂。在看到的那一刹那,伊思卡和愛麗絲同時護著自己的同伴向後跳去。


    ——無法目視的破裂。


    大氣像是被看不見的神明之手掃過似的凝縮起來,隨即,一股猛烈的衝擊波在擴散開來的同時爆炸碎裂。


    「什、什麽?剛剛發生了什麽事!」


    「我也不清楚。不過……」


    在層層揚起的沙塵之中,伊思卡將臂彎裏的米司蜜絲放了下來。


    他感覺得到背上噴發出大量的冷汗。


    「隊長,請您退到後方。對上這個對手,就連我也沒有能贏的把握。」


    人影飄浮在萬裏無雲的藍天之中。


    大魔女涅比利斯——


    一百年前單槍匹馬地讓帝都化為火海的最古老星靈使,在他們的頭頂上方現出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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