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二嫂子,你是洪山村的人?我家那口子去年冬天跟著人家打泥巴漿,還去你們那兒做過活。你們那兒有一戶姓王的人家,就是他家起新屋……”


    趙春媳婦手上麻利的揉搓著衣裳,一邊同馬三丫說著話。馬三丫對洪山村的事情並不甚了解,隻能“嗯嗯”的胡亂應著,而且被人一口一個二嫂的叫,這感覺實在有些別扭。馬三丫想了想,便輕聲開口道:“都忘了問,該怎麽稱呼你?”


    “稱呼啥?二嫂說話可真斯文。”趙春媳婦隨手撥了撥頭發,爽朗的笑道:“我叫周蘭花,你隻管喊我蘭花就行。”


    馬三丫笑著點點頭,心裏頭卻嘀咕道:蘭花也比三丫好,聽著就朗朗上口多了……


    周蘭花為人和氣,又是個熱心腸,而且身上還有一股爽利勁兒。馬三丫對她生了不少好感,洗完衣裳回家的時候,就忍不住邀她有空的時候多來找自己說話。周蘭花倒也爽快,一口就應下,又衝著馬三丫揮了揮手,才大步往小街的另一頭去了。


    要在陌生的世界裏生活,能交到朋友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事。受到開朗的周蘭花感染,馬三丫不由得在心裏頭暗暗為自家鼓勁。無論如何,至少命還在,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馬三丫抱著洗幹淨的衣裳和床單,腳步輕快的跨進院門。羅老太和丫丫正蹲在絲瓜架子下麵,一人拿個小鏟子在翻著什麽。看見馬三丫進來,羅老太抓著絲瓜架顫顫巍巍的站起身,皺著眉頭道:“洗衣裳去了?”


    “嗯,”馬三丫點了點頭,遲疑著道:“前麵街上的蘭花帶我去的河邊,唔……娘,衣裳晾哪兒?”


    羅老太蹣跚著走到她麵前,順手往盆子裏翻了翻:“這不是英子那屋的床單,咋還一塊兒洗了?”


    “丫丫晚上不是要睡嘛,順手的事情……”馬三丫心頭一虛,低頭掃了一眼蹲在地上隻顧鏟泥巴的小丫丫,支支吾吾的回道。


    “有空把我那屋的也洗一洗,都讓這小丫頭給踢騰壞了。”羅老太點點頭,臉色稍微緩和了點,反手朝著身後一指:“喏,晾那邊架子上。”


    馬三丫心疼的看著被她揪出兩個黑手指印的衣裳,無奈地撇了撇嘴,抱著木盆順著她指的方向走過去,把衣裳和床單抻開來晾在兩根木頭中間的繩子上。


    “對了,那個……娘,”馬三丫一邊幹著活,一邊扭過頭來,小心翼翼的說道:“小姑的床那麽高,萬一丫丫晚上摔下來咋辦?要不,還是讓她跟著我們住吧。”


    “英子那屋沒人住不就糟蹋了?東西擱著容易起灰。再說哪會摔?那麽大個娃子又不是陀螺。”羅老太對兒子的那番托詞深以為然,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趕緊收拾完弄飯去,昨兒的剩菜在碗櫃裏。別弄太多,老大老二晌午都不回來。”


    馬三丫悄悄歎了口氣,輕輕“嗯”了一聲。想想又忍不住往錢氏的房門口瞄了一眼,暗歎在這個家裏,估計就數自己最沒人權。


    羅老太說完就轉身回了屋,馬三丫晾完衣裳,拾起地上的盆子正要往灶間走,瞥見丫丫還蹲在那兒,揮著小鏟子一下一下的往地上挖。便走過去好奇道:“丫丫,你在幹嘛呢?起來休息會兒,等下吃飯了。”


    “奶奶說,要把雜草的根弄掉……”丫丫呼哧呼哧的喘了一口氣,抬起小腦袋看了馬三丫一眼,小臉上神色一變,就立刻閉緊了嘴巴再不言語。


    “丫丫真乖,這麽小就知道幫奶奶幹活。”馬三丫壓根沒有注意到她的神情變化,見她滿是細汗的額頭上沾了些黑黃的泥土,便微微一笑,拿起另外一個鏟子蹲下身去,溫聲道:“我來吧,你快去洗洗手,看你這小手髒的。”


    丫丫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深深的埋下腦袋,氣鼓鼓的說道:“不要,大伯娘說,你不是好人……”


    馬三丫頓時愕然,心裏麵隱隱約約的有了些不是滋味,想要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卻尷尬得張不開嘴。


    “咕嚕……”


    丫丫的肚子裏忽然傳來一聲響,她臉上一紅,馬上扔下鏟子站起來,背朝馬三丫轉過身去。


    馬三丫立刻被逗笑了,跟著丟下鏟子,走到她身前溫聲道:“肚子餓了是不?聽話,先去洗手,洗完手來灶間找我,我給你拿吃的。”


    “喲,弟妹還真是慈母善心呐。”


    院子最右邊屋子的門忽然打開,錢氏手上拿著針線,和一隻做到一半的鞋墊出現在房門口,滿臉譏誚的衝著這邊嚷了一句。


    丫丫立刻扭過頭,惶恐不安的看向馬三丫。馬三丫摸了摸她的腦袋,忍著心頭的不快,淡淡的叫了一聲:“大嫂。”


    錢氏半挑著眼皮,慢慢從院坎上走下來,衝著羅老太的屋子一抬下巴,冷笑道:“你以為別人能見得你好?勤快給誰看呐?”


    馬三丫對錢氏本來就沒什麽好印象,再加上她一向厭惡在背後挑撥是非的人,便同樣冷聲道:“我倒想跟大嫂一樣,可惜沒這個福分。”


    錢氏似乎沒想到她會還嘴,驚訝地挑了挑眉毛,盯著她瞧了半天,便扭過碩大的腰身,一步一步的晃回屋去了。


    “行了,去洗手吧,別弄髒衣服。”馬三丫輕輕搖了搖頭,在丫丫背上拍了拍,便端著木盆去了灶間。


    羅文忠和羅小虎都出門做工去了,晌午飯隻有羅小龍和家裏的幾個女人一塊兒吃。吃飯的時候,馬三丫憐惜丫丫人小動作慢,便連著往她碗裏夾了好幾回菜。這動作似乎惹得錢氏更加不悅,一張臉幾乎拉得跟馬一樣長,許是礙著羅老太在跟前,才沒有開口又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索性眼刀子又傷不了人,馬三丫可沒有功夫計較這些。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她揉著酸脹的後腰回到屋子裏,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自在的地方,小腹更是像針紮一樣,撕扯著整個下身都在疼。


    馬三丫從桌子底下拉出水壺,試著壺身上還有熱氣,便倒了一杯來喝。然後摸了摸自己滿腦門的虛汗,便慢慢挪到床邊,掀開被子躺下。


    以前每個月裏也會不舒服,可都沒有現在那麽難受,再說,那會兒受不了的時候可不用洗衣做飯。馬三丫忍不住歎了口氣,側過身將冰涼的手放在咯吱窩下捂暖和了,伸到衣服裏麵去,慢慢揉著肚子。


    揉著揉著,眼淚就不自覺的掉了下來。馬三丫趕緊在枕頭上蹭了蹭,轉開心思想起了別的。


    今天聽周蘭花說那些話,她家的狀況好像不怎麽好。趙春父母年紀大了,又沒有別的兄弟,全家人就靠著他在碼頭上的那點工錢過活。這下扭了腰,不知道得歇多久才能好,還得擔心會不會被別人搶了原本手頭上的活。要是失了碼頭這份活計,再找別的恐怕沒那麽容易。


    周蘭花提到這茬的時候,扭過頭去輕輕歎了口氣,然後又滿臉笑容的回過頭來,改口和馬三丫說起了鎮子上的趣事。


    看著周蘭花臉上的笑容,若不是她主動提及,馬三丫根本想不到,像她這般爽朗的人,也會有這樣那樣的煩憂。既然別人都能一樣過日子,自己為什麽不能?老天爺給了這條路,那就無論如何也得好好活下去……


    在洪山村生活的這段時間,馬三丫總算見識了什麽叫做窮人的日子。家家戶戶都一個樣,吃的是雜糧糠菜,穿的是補丁摞補丁的土布衣裳。有的人家孩子生得多,小的索性就光著屁股滿村跑,大人要下地做活,年紀大的孩子就帶著年紀小的孩子。也不能玩耍,而是上山撿柴禾、劈豬草……盡力幫著分擔家務。就算是這樣,一年到頭恐怕也難得見一次葷腥,更別提萬一遇上災荒年,那就得賣屋賣地,賣兒賣女……


    這樣一比較,羅家確實還算是境況不錯的人家,起碼不用吃了上頓憂心下頓。聽羅老太說,羅文田和鎮上的酒樓菜館有長約,每天推的豆腐都給他們送一半,剩下的再挑到附近的村子去賣。再加上羅文忠父子給別人做木工的收入,一年應該有不少進項。怪不得羅家能一下拿出三兩白銀來做聘禮,如今的物價並不高,三兩銀子足夠一家人活一年了。


    想著想著,馬三丫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等她睜眼醒來,窗外已經變成了一團漆黑。她心頭一慌,立馬掀被就要起身。誰知剛起到一半,肩膀就被一隻大手穩穩的扶住。


    “醒了?我點燈去。”


    是羅文田的聲音,馬三丫稍微鬆了口氣,向著黑暗的屋子裏張望了兩眼,有些不安的問道:“什麽時候了?我該起來做晚飯了。”


    “你歇著,”羅文田的聲音不容置疑,接著放緩了語氣:“吃過晚飯了,娘說你身上不好,讓你多躺會兒,灶頭上給你留了飯菜,啥時候起來啥時候吃。”


    沒想到羅老太看著不好相處,居然也會心疼人。馬三丫心裏暖烘烘的,點頭應道:“我沒事兒,就是乏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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