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周蘭花家門口的時候,街的另一頭迎麵來了個老婦人,看見馬三丫身旁的小丫丫,便笑著大聲招呼道:“是羅家二媳婦吧?這是上哪兒去啊?”


    “孫婆婆,”丫丫立刻咧開小嘴,向著那老婦人乖巧地喚了一聲。


    這老婦人一看就是個利落人,略染白霜的頭發綰得整整齊齊,身上的衣裳也一塵不染,臉上雖已生了皺紋和老年斑,但眼神卻極為清明,瞧著精神氣十足,且十分和藹。見丫丫與她認識,馬三丫連忙跟著笑了笑,卻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便隻好客氣的回道:“大娘好……”


    “我家姓孫,就住你們旁邊,咱們可是多年的老鄰居了。”孫大娘熱情的自我介紹著,走上來摸了摸丫丫的小圓臉,轉頭笑眯眯的誇道:“都說羅家二郎娶了個俊媳婦,果然跟朵花兒似的。”


    明知對方隻是客套,馬三丫還是有了些不好意思,連忙應道:“大娘叫我三丫就行了。”


    “哎,好好,”孫大娘笑嗬嗬的應著,極隨意的問了幾句家常,又邀請馬三丫有空帶著孩子去她家裏玩,才與她們別過往前去了。馬三丫扭頭看著她走得遠了些,便牽著丫丫往周蘭花家的院子裏走了進去。


    “二嫂?咋有空過來?”周蘭花正拿著竹枝紮成的掃帚在院子裏掃雞糞,聽見聲響抬起頭,見是馬三丫,連忙迎上來招呼道:“快快,屋裏坐。”


    “你先忙著,我自個兒曉得倒水喝。”馬三丫與她玩笑了一句,見她家院牆邊角落的木籠裏關著幾隻雞,心裏一動,便隨口問道:“這雞養了多久,能下蛋不?”


    周蘭花往屋子裏喊了一聲趙巧兒的名字,才扭過頭來,笑著打趣道:“你少笑話我,公雞哪能下出蛋來?巧兒她爹前段時間不是扭了腰?巧兒她外婆給送了這幾隻雞。我看著太瘦,想養幾日再宰,這幾個毛貨可不好伺候,就差沒把我院子裏鬧翻天了。”


    馬三丫稍微有些發窘,定睛一看,籠子裏的雞都生著雞冠子,可不全是公的。再一轉念,鎮子裏不比鄉下,有地方可以放養,而糧食供人吃都不夠,哪裏還有多餘的用來養雞,便打消了那突然冒出來的念頭。


    周蘭花一邊說著話,一邊放下掃帚把馬三丫讓進了屋,一會兒趙巧兒便從裏屋跑出來,領了丫丫到院子裏去玩耍。馬三丫見屋子裏再沒其他人,就有些好奇的問道:“趙大娘跟趙大叔呢?”


    “她奶是個坐不住的性子,天天都要串門到天黑才回來。”周蘭花從窗邊的簸箕裏抓出一把生瓜子,攤到馬三丫麵前的桌上,似有些無奈的笑著:“巧兒她爺更是,喜歡去街市口看人家下棋,有時候看得連飯都忘了吃。”


    馬三丫輕輕哦了一聲,倒也不好接著往下說。便把帶來的布料往桌上一放,改口笑道:“你別笑我,我來是有事相求。”


    畢竟這年頭的女人會針線活可算得上是基本手藝,聽完馬三丫的來意,周蘭花忍了又忍,還是“噗嗤”一聲笑彎了腰。


    不過笑歸笑,她還是飛快的去裏屋拿了剪子和針線筐,手把手的開始教馬三丫如何量尺寸,如何裁布。然而針線這樣的細致活,始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學得會,周蘭花是個熱心腸,見馬三丫連拿縫衣針都別扭,生怕她糟蹋了好衣料,幹脆主動把活兒攬了過去。馬三丫被弄得老大的不好意思,無奈自己的確不是個巧手,隻得在心裏默默盤算著,回頭和羅文田商量商量,給她送些東西表示謝意。


    “……就做件對襟小袖褙子,餘下的能縫一條六幅的褶裙。”周蘭花把布料全部展開,拉起一頭在馬三丫身上比劃著,一邊嘖嘖稱讚道:“這可是細料子,軟和得很,也就羅二哥,別家男人誰有這心思,二嫂子可是好福氣。”


    馬三丫輕輕“嗯”了一聲,心頭莫名的慌亂了一下。想了想,她便扭過頭,有些過意不去的問道:“多出來的布料,還夠做件小衣裳不?”


    “這麽大一幅料子,裙子省一省,別說一件小衣裳,就是一身也夠。”周蘭花利索地回了一句,抬眼看了看馬三丫,便會心的笑道:“二嫂想給丫丫做一件?還別說,我瞧丫丫這孩子待你可親了。”


    馬三丫是有這個想法,丫丫的衣裳幾乎都已經磨舊了,有些地方還打了補丁。不過聽了周蘭花的話,她又立刻改了主意,幹脆利落的說道:“那就不做裙子了,省下來的布料就勞煩你,給做兩件小女娃穿的衣裳,個頭就比著丫丫和巧兒。”


    周蘭花驚訝地回過頭,好半天才擺了擺手,急聲道:“咋使得?不成不成,巧兒那瘋丫頭,這麽好的料子兩天就磨壞了,別給她糟蹋……”


    “什麽使不得,你倒跟我客氣上了。”馬三丫笑著將她打斷,指著身上的舊衣衫道:“你也別費太多心思,我就缺套換洗的,樣式跟這一樣就行,我不講究。餘下的給兩個孩子一人做一件,你可千萬別跟我推,我這當嬸嬸的還不興給侄女做件衣裳?”


    “真是,真是……”周蘭花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見她說得認真,不似假意客套,便隻好半推半就的答應下來,伸頭出去把丫丫和趙巧兒喚進屋,歡歡喜喜的量起了尺寸。


    量完尺寸打發兩個孩子出了屋,馬三丫坐下喝了一口水,看著埋頭認真裁布的周蘭花道:“你別嫌我麻煩,還有件事兒想請你幫忙。”


    “啥?你說,”周蘭花倒是應得痛快,馬三丫微微一笑,放下水碗,便將自己想找活兒幹的打算向她和盤托出。


    從趙家出來,馬三丫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取代的則是深鎖的眉頭,和眼睛裏滿滿的憂色。昨天夜裏羅文田說活計不好找她還不信,以為隻是羅文田不想讓她出去做活才找的借口。可是現在周蘭花也這樣說,確實是叫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


    集杭鎮畢竟是個小鎮子,雖說有碼頭,來往的客商客船也多,但那些都是男人才去幹的活。據周蘭花說,女人要想去幹活掙錢,隻能到繡坊裏頭當繡娘,或是去大戶人家幫工,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正經的路子。


    當繡娘就不用說了,就算想去給大戶人家做幫工,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大部分有錢人家都是買人伺候或者雇長工,得長期住在雇主家裏,光是這一點就不現實。而且就算能說服羅文田同意,沒有介紹做擔保的熟人,別人家也不可能雇用自己。


    這下可真是有力氣找不著地方使,馬三丫心裏沉甸甸的,忍不住就歎了口氣。到了羅家門口,她抬腳邁了一步,又生生的頓住,盯著那脫了漆的舊木門發起了怔。


    除了周蘭花說的這兩樣,她還能做什麽?如果什麽都做不了,難道就真的隻能一輩子仰仗著羅文田養活?羅文田是個難得的好人,他興許不會說什麽,可是羅老太呢?錢氏呢……


    馬三丫越想越煩躁,正心煩意亂著,右邊的手就輕輕被扯動了一下。她低頭一看,隻見丫丫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一臉天真的盯著她道:“娘,怎麽了?是不是腦袋疼?”


    “沒有……”馬三丫忍不住微微一笑,索性周蘭花也沒有一口回絕,還是答應幫忙留意著,也算是個希望。她便蹲下身去摸著丫丫的小臉蛋,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哄著她一般:“我一定會想法子,一定能想出法子來,等娘掙了錢,天天給丫丫買好吃的好不好?”


    丫丫懵懂地看著她,忽然輕輕搖了個頭,糯聲糯氣的說道:“丫丫不愛吃好吃的,丫丫隻喜歡有娘陪著……”


    馬三丫愣了愣,連忙擠出一個笑容,心疼的揉了揉她的小腦袋,拉著她站起來往院子裏走去。


    剛踏進院子,就看見院牆邊放著一副扁擔籮筐。馬三丫驚訝地走過去一瞧,見籮筐裏的案板上還擺著大半塊雪白的豆腐,便鬆開丫丫的手,匆匆走過去推門進了屋子。


    羅文田果然在屋裏,正坐在桌前的圓凳上,左邊褲腿卷得老高,手上捏著一團青綠色藥草一樣的東西,埋頭認真的塗抹著。聽到門響,他扭頭看了一眼,便手忙腳亂的將褲腿往下放,同時幹笑著道:“回來了?去哪兒了?”


    “怎麽了你?”馬三丫一眼看了個正著,頓時嚇了一跳,連忙走到他麵前,蹲下身就去拉他的褲管。羅文田趕緊伸手按著,滿麵尷尬的說道:“沒啥,真沒啥,就崴了一下。”


    馬三丫心頭鬆了鬆,仍是執著的去掰他的手:“怎麽這麽不小心,崴得嚴重不?讓我瞧瞧……”


    羅文田忽然反手捏住她的手掌,目光直直的盯著她的臉,也不答話。馬三丫這才覺得有些異樣,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心裏頭便顫了顫,臉上也微微燒了起來。


    自己這是怎麽了……馬三丫被自己的反應弄得有些心慌意亂,哪裏還敢去瞧他的傷處,趕緊就要站起來。誰知手上一緊,便被拉得腳下一歪,接著整個人就撲倒在了羅文田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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