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什麽錢?你憑什麽來要錢?你不拿我當人,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哥,不要臉,給我滾,你給我滾……”


    馬三丫氣得簡直快要瘋了,從前無論馬大牛和田氏怎麽待她,動輒打罵也好,挨餓受凍也罷,她都隻當是在還債,還他們所謂的養育之恩。原以為他們收了羅家的聘禮錢,又分文陪嫁沒有的把自己嫁了出來,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總該兩清了。誰知道馬大牛居然無賴到這種地步,上次她都已經把話說到了那個份上,他竟然還能不要臉不要皮的上門來討錢,而且還伸手要到了羅老太跟前。


    這簡直就是把她往絕路上逼,往死路上逼。她是嫁給了羅文田不錯,可並不表示整個馬家一塊兒嫁給了羅文田。羅家憑什麽出錢給馬大牛買地?再是親戚,不管是借也好要也好,總得看人家有沒有樂不樂意。說得再難聽點,人家哪怕賣女兒也是一口價,也沒有這樣三番四次苦苦相逼的道理。


    馬三丫隻覺得腦袋裏嗡嗡的作響,整個人已經難堪憤怒到了極點,要不是被羅文田死死從身後抱住,她真想上去痛打馬大牛一頓。就算她占了這個身子撿了一條命,難不成就得一輩子都欠他們?再說她哪裏有錢給馬大牛?十八貫,就算把她和羅文田加在一塊兒賣了也不值這個價。馬大牛擺出這副模樣是要她怎麽辦?難道去搶去偷?還是拿這條命來抵?


    “三丫,三丫,有話好好說,咱好好說。”羅文田也慌了,一隻手緊緊將她拽住,另外一隻手去奪她手上的扁擔,急得說話的腔調都走了音:“你莫急,哪有跟哥動手的道理,快把扁擔放了……”


    見馬三丫被羅文田攔住沒法上前,馬大牛鬆了口氣。估計是覺得自己的反應太過狼狽,他連忙抖抖肩膀蹭地跳起來,撲到她麵前伸手就要往她臉上扇,同時大罵道:“你能耐了你,還敢跟老子造反,老子要你曉得你姓啥叫啥……”


    “哥,”羅文田將馬三丫往身後一拉,邁上前來抬手死死握住馬大牛的手腕,雙眼冒火的看向他:“我媳婦就算有啥不對,也不用你幫著操心。哥你要是誠心來看三丫,咱們歡迎,要是還有別的,就別怪我們不周到了。”


    站在灶間門口的錢氏忽然轉了轉眼珠子,收起滿臉的驚訝,”喲謔“怪叫了一聲,不陰不陽的放聲笑道:“真是稀罕啊,大舅子打上門來,不曉得的還以為二兄弟你幹了啥缺德事,臊不臊皮喲……”


    “大嫂你少說兩句行不?”羅文田把臉一沉,往她那邊瞥了一眼,接著轉向馬大牛,手上加重了幾分力氣,一字一句的說道:“哥,您有啥不滿就衝我來,就算是我羅文田今天對不住你,不關三丫的事。”


    “啥對不住?”羅老太這才發了話,一邊顫顫巍巍的從院坎上往下走,一邊咬牙切齒的說道:“咱老羅家娶媳婦可沒收他半分彩禮錢,光著身子把姑娘嫁過來,連鋪籠帳被也沒帶一床,身上穿的衣裳還是咱們出銀子現給置辦,哪裏虧了還是欠了?老二,你跟他胡攪蠻纏個啥?咱家認不起這樣的親戚,也丟不起這個人,還不趕緊給我往外送,往後這門給我看嚴實點,別是人是鬼都往家裏放。”


    說到最後,羅老太幹脆直接看著馬三丫,壓根不掩飾話裏濃濃的鄙夷之意。馬三丫握著扁擔的手指關節都捏得發了白,卻壓根不能反駁。羅老太一句話都沒有說錯,有這樣的娘家人,她是活該站不住腳,活該受這樣的難堪……


    “娘……”羅文田神色複雜的看著羅老太:“您也少說兩句吧,我自個兒心裏有數。”


    “你有數?有啥數?”羅老太似乎極為不滿他的態度,神情激動的就罵了起來:“你眼裏頭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我說的話你是聽不見是不是?還不給我把人攆出去,愣著幹啥?我看你是昏了頭了,你咋不把這屋子院子全一塊兒往外送?”


    羅文田被罵得灰頭土臉,手上便不自覺的用了一把力。馬大牛被他捏得“哎喲哎喲”叫喚了幾聲,掙紮了幾下又掙不脫,索性把臉皮一撕,猛的往地上一坐,大聲嚷嚷起來:


    “打人了啊,合夥打人啊,姑爺打大舅子啦……欺負咱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要打死人啦……”


    馬三丫頓時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衝,立刻把扁擔往地上使勁一杵,怒指著他道:“你嚷什麽嚷?嚷什麽嚷?你好意思,你還要不要點臉?”


    許是從未見過自家妹子發飆的模樣,馬大牛怔了一下,在她和羅文田身上來回掃了掃,便往後一倒,蹬直了兩條腿,豁出去一般的來回撒起了潑:“我妹子不能白嫁,這錢你們就得給。憑啥白給你個黃花閨女?要不給錢我就把人領回去,也不便宜了你這克死媳婦的臭王八漢……”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羅文田還沒做出反應,羅老太立刻變了臉色,抬起手就聲嘶力竭的罵道:“哪裏來的醃?潑漢,攆出去,老二你給我攆出去。”


    “不給錢我就把我妹領走,”馬大牛似乎覺得自己抓住了要領,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得意洋洋的斜著羅老太:“咱一個黃花大閨女,憑啥白給個老光棍當媳婦?”


    聽到這話,羅老太頓時怒到了極點,連說話都帶了顫音:“無賴,潑漢,咱堂堂正正花銀子娶的媳婦,三兩白銀,就是囫圇買個人也夠。啥黃花閨女?伺候過老爺們的還叫黃花閨女?有本事你倒領走,反正咱老羅家不虧……”


    馬三丫隻覺得後脊梁都在發燒,羅老太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大巴掌一般重重的扇在她的臉上。她何曾受過這樣的難堪?好像一件物品一樣,被人要挾著,被人嫌棄著……而且她還沒法反駁,一個字都反駁不出來。


    在場的每一個人,馬大牛、羅老太、錢氏……甚至包括羅文田,他們好歹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人。可是她有什麽?她不過是撿了一條命,憑什麽就要受這樣的欺辱?


    馬三丫的牙齒都已經咬進了嘴皮裏,直到嘴裏有了一絲鹹意,她才抬起頭來,目光森冷的看著馬大牛,冷漠的說道:“我不是你妹,你妹已經死了,早就死了。”


    所有人的臉上都有了一絲驚愕,錢氏挑了挑眉毛,輕聲咕噥了一句:“莫不是失心瘋了吧……”


    “你閉嘴,”馬三丫猛地扭頭喝了一聲,情緒也不由自主的激動了起來,衝著馬大牛厲聲道:“你不是想要錢嗎?你不就是想要錢嗎?反正你也不讓我活,這麽活著有什麽意思?我就把這條命賠給你,我把命陪給你。”


    趁著眾人目瞪口呆的功夫,馬三丫高高掄起扁擔,衝著馬大牛身上就劈頭蓋腦的打了過去。一邊打一邊聲嘶力竭的罵道:“還給你,你不是要錢嗎?打死你我給你抵命,我讓你無賴,不讓我活,大家都不要活……”


    她仿佛整個人已經失去了理智,隻不停的掄起扁擔往下打,一麵打,眼淚一麵就落了下來。


    這一步步走過來,每一樣都不是她自己選的。她是沒有勇氣,也很惜命,可她不過是想好好活著,憑什麽要一次又一次的把她往絕路上逼?


    她不想嫁羅文田也嫁了,不想當馬三丫也當了。她自認為沒有對不起誰,也沒有妨礙到誰,可馬大牛這哪裏是在要錢,分明是想要她的命。這時代的女人,連根草芥都不如,一個羅老太,一個錢氏,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她根本沒法反抗,也沒有能力反抗,她隻有這條命,唯一可以做主的隻有這條命。


    院子裏的眾人都驚呆了,看著馬大牛被打得哎喲哎喲抱頭亂竄,竟然都忘了要上來勸架。丫丫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站在門口呆呆的望著,好半天張了張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羅文田這才醒過神,連忙走過去使勁兒鉗住馬三丫,著急得囫圇話都說不出來。


    “三丫,別打了,別打了,那是你哥,再打出人命的……”


    馬三丫隻覺身上一鬆,頓時整個人軟軟的癱在了羅文田身上。羅文田趁機伸手奪過扁擔,“哐啷”一聲扔到地上,向著鼻青臉腫的馬大牛毫不客氣的喝了一聲:“你還不走?”


    其實馬三丫力氣本來就弱,又是極怒之下動的手,手下根本就沒個準頭,馬大牛身上也沒挨幾下,隻左臉被扁擔刮到,起了一道突兀的青腫。他“哎喲哎喲”的假叫喚了幾聲,見羅文田扔了扁擔,才放下抱著腦袋的手,惱羞成怒的罵道:“你個死女人,敢打老子……”


    “哪裏來的瘋婆子,”羅老太大喊了一句,把馬大牛的聲音蓋了過去。她兩步從台階上走下來,花白的頭發微微顫抖著,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馬三丫,忽然揚聲道:“瘋婆子,一家子瘋貨……文田,全部攆出去,攆出去,咱清清白白的人家,丟不起這個人。”


    “娘,您別擔心。”馬三丫的眼神一下變得清明,立刻站直了身子,伸手捋了捋淩亂的頭發,走到她麵前語調平靜的說道:“我動手打的人,賴不到你們頭上。今天的事兒,是我們馬家對不住你們羅家,讓文田寫休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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