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可能也意識到自己臉上的傷,見人有些不大好看,便不自在的捋了捋頭發,咧開嘴角正想笑,見馬三丫神色嚴肅,又生生僵了回去。她扭頭左右看了幾眼,便伸手拽緊馬三丫的衣袖,聲音裏透著幾分惶恐的說道:“三丫,你可不能見死不救啊。就算不看我的情麵,好歹那是你哥,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


    “有話好好講,扯這些有的沒的幹嘛?”馬三丫不悅的皺緊了眉頭,語氣生硬的打斷了她。


    田氏怔了怔,眼神來回閃了幾下,眼中立刻泛出了一層淚光來。拉起馬三丫的手哽咽道:“你哥他是,吃了豬肉蒙了心啊……三丫,你行行好,你得救他,他欠了人家十幾貫錢,要是還不上,就得生生打死……”


    “欠什麽錢?什麽人的錢?為什麽欠?”馬三丫聽得心驚肉跳,目光凝重謹慎的往田氏身上打量。見她眼眶通紅,神色茫然無助,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聽她發問,田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攥緊了她的手,更加悲切的哭訴道:“都是李家村的那夥王八蛋,不得好死啊。帶啥不好帶,帶你哥去搖苞穀子……那些黑心肝爛下水的,專門合著夥兒來蒙咱……”


    田氏連咒帶罵的哭訴了半天,馬三丫總算聽了個明白。差不多一個月前,馬大牛不知怎地搭上了鄰村的幾個無賴漢,讓他們誑著進了賭窩。許是一開始嚐到了甜頭,後頭就越發的刹不住手,不僅輸光了羅家給的那三兩銀子,還另欠下了滿屁股的賭債。


    那些無賴漢本來就遊手好閑,就靠著賭博放債為生,一開始還和馬大牛稱兄道弟,後來三天兩頭上門追要無果,便揚言要打斷馬大牛的腿。馬大牛起先還不信,想著能賴一日是一日。哪曉得就在今天早晨,那幫人竟然打上了門來,二話不說就把馬家的院子砸得稀巴爛,走之前還撂下狠話,稱若是再還不上錢,就要了馬大牛的小命。


    田氏又是賭咒又是發誓,咬牙切齒的認定,是那幾個無賴誆了馬大牛,就是要來害她們馬家。馬三丫卻氣得渾身直打哆嗦,這下她才知道,原來之前什麽買田買地,壓根就是借口,馬大牛幾次三番的找她要錢,竟是為了償還賭債。


    別說是她們這樣的貧苦莊戶人家,就算是員外老爺,那賭博也是隨便能沾的?可笑馬大牛自己就是個無賴,居然還用同樣的話來罵別人。他自己要是個身正影直的,怎麽就能被人騙進賭窩?還不是自己心術不正,好吃懶做,簡直就是活該。


    “我沒錢,也幫不上,”這種事確實是愛莫能助,馬三丫冷冷的抽開手,衝著還在喋喋不休的田氏,硬著心腸道:“你走吧,上次我把話已經說得很清楚,要死要活,那是你們自己的事。”


    田氏餘下的話全部卡在了喉嚨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馬三丫,好半天才顫抖著嘴唇,帶著哭腔擠出一句:“三丫啊,以前有啥不是,都是我的錯,那是你哥啊,你咋就不念情呢……”


    馬三丫重重歎了口氣,心頭愈加的煩躁。如果田氏說的都是真的,那馬家這回就是真的遭了秧。不管是被人下套還是自願,這事始終是馬大牛理虧,那些長期混跡賭窩的人,肯定個個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可是,除了袖手旁觀她又能怎麽樣?十好幾貫錢,就是賣了她也湊不出來。


    再說,這不是什麽心狠不心狠的問題。凡是賭徒,賭到傾家蕩產的地步,那都已經不是什麽正常人,必須得敬而遠之。馬三丫可不信什麽浪子回頭金不換,更何況馬大牛本身就是那副德行,指望他改好簡直是天方夜譚。


    田氏眼神渴盼的看著馬三丫,忽然踏上前一步,作勢就要往下跪,同時大聲嚎啕道:“三丫啊,我求你,你救救你哥,他是讓豬油蒙了心了,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馬三丫頓時一慌,趕緊伸手扶住田氏。開始她沒認真打量,這會兒仔細一看,田氏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臉色枯黃臉頰消瘦,眼角下還有一片觸目驚心的淤血青腫,著實叫人感到幾分心酸。


    “三丫啊,你就當行行好,好賴看在咱們拉扯了你十幾年,還費心巴力的替你尋了這門好親。咱們不求享你的福,你不能當那沒良心的啊,要是你哥有個三長兩短,叫我咋辦?叫你侄子咋辦?咱們馬家就絕後了啊……”


    田氏眼巴巴的看著馬三丫,也不起身,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勸說著。


    馬三丫心裏登時升起一陣厭惡,那點子同情立刻沒了。就不說從前,馬大牛欠的又不是一文兩文,那是一大筆銀子。就算田氏苦苦相逼,她又能有什麽法子?更何況馬大牛根本就是自己活該,什麽樣的人會在家徒四壁的情況下,去賭得精光不說還欠下滿屁股兩肋骨的債?


    “你倒是跟我說說,我要怎麽救?”馬三丫簡直鬱悶至極,張口就打斷了田氏的喋喋不休。


    許是被她的語氣嚇住了,田氏屈著膝蓋愣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小聲支吾道:“隻要你肯幫著說項,讓文田兄弟伸手幫一把。你們在鎮上,住恁大的屋子,咋會沒個積餘。”


    “你倒是會打算,”馬三丫立刻蹙緊了眉頭,說來說去還是在往自己頭上算計,他們是真把自己當了會下金蛋的雞。她心頭的那點不安和歉疚頓時消散得無影無蹤,撒手將田氏放開,後退了一步,冷聲道:“那好,你替我算算,十幾貫錢,得賣多少豆腐?得攢多少年?你們不是算計得精嗎?你倒是說說看。”


    “那個……”田氏站直了身子,見馬三丫神色嚴肅不像說謊,眼珠子轉了轉,便結結巴巴的改口道:“要不,能拿多少,是多少……”


    “你當我是傻的還是當別人是傻的?”馬三丫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冷眼看著田氏:“想必你也清楚,別說我還做不了主,就算羅家願意,把家底掏光恐怕也補不上這個窟窿。更何況我真的幫不上,對不住,你請回吧。”


    “你……”田氏立刻傻了眼,使勁揩了一把鼻涕,氣急敗壞的指著她就罵:“你個沒良心的賤女子,就不怕別人戳你脊梁骨?”


    馬三丫隻覺無語,他們就不能換點新鮮的罵詞?看著眼前蓬頭垢麵,比乞丐好不了多少的田氏,她苦笑著搖了下頭,語氣無奈的說道:“別人要罵我還能堵上別人的嘴?隨你信不信,我勸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去別的地方想想辦法,或者去求求情。別的,我是真的幫不上了。”


    話已說盡,馬三丫彎腰提起籃子,推門就往院子裏麵走。田氏似乎沒有料到她真會如此絕情,在原地愣了許久,才歇斯底裏的罵了出來:


    “不要臉的賤女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早曉得還不如一把掐死……三丫啊,算嫂子求求你,你往好處想想,咱也沒虧著欠著你,那是你哥,咋就能狠下這樣的心喲……你倒是記記情,咋就養出個白眼狼,老娘的飯菜喂狗了都……”


    馬三丫進了院子,背身靠在門板上,聽著門外的田氏一會兒大聲咒罵,一會兒苦苦哀求。她忍不住緊緊閉了眼,隻覺得心裏沉甸甸的簡直快要透不過氣來。


    外頭好不容易沒了聲音,馬三丫扒開門縫偷偷瞧了一眼,隻見田氏一步一個回頭,口中仍是罵罵咧咧的,慢慢往著長樂街的另一頭去了。


    她關好門回過頭,想要鬆一口氣,又覺得滿心的不是滋味。正要抬腳往屋裏走,就聽到院坎上傳來羅老太不悅的聲音:“咋去了大半天,老二都挑豆腐出門了。”


    馬三丫抬頭看了看天色,又惴惴不安的看了羅老太一眼,心裏麵頓時有了些疑惑。剛才田氏在門口罵得那般響亮,羅老太和錢氏在屋裏肯定能聽見。怎麽羅老太這會兒,好像並不打算過問的樣子。


    “還愣啥?鍋裏給你熱著飯,趕緊吃了,幫我把院子裏拾掇拾掇。”羅老太沒好氣的扔下一句,轉身又往堂屋裏麵走,一邊嘀嘀咕咕的念叨著:“成天就曉得往外竄,就是個野性,誰家媳婦這樣,一個個的盡曉得生事情……”


    馬三丫默默的聽著她的嘮叨,心裏麵說不出來的壓抑。剛才的動靜,羅老太肯定是聽見了的,她沒有出來過問,隻是不想插手管閑事。說白了,她馬三丫,在她們羅家還是一個外人。


    一想到田氏臨走時的模樣,馬三丫就覺得心情一陣比一陣複雜。她雖然從來沒有把馬大牛當成過親人,可他畢竟是這個身子一母同胞的親大哥,這個事實不可否認。惹上賭窩的人,很有可能真的會丟掉性命。就算是不認識的人,讓她眼睜睜的看著別人遭災禍,她心裏也著實有些不忍。


    但是話又說回來,不眼睜睜的看著,她又能怎麽樣?別說她沒有能力,就算有,也得看對象是誰。像馬大牛這樣的人,哪怕能幫他這一次,也絕對幫不了他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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