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秀雲拉住羅文田,自己探頭往外看了兩眼,見錢氏和羅文忠已經進了堂屋,便輕輕推開門,扭頭衝著羅文田眨了眨眼,示意他跟著自己出去。


    羅文田似解非解的看著馬秀雲,反應過來她竟是要去偷聽,表情就立刻別扭了起來。出了磨房往堂屋那邊走得兩步,羅文田忍不住扯住馬秀雲的手,極不自在的蹙眉道:“那個,不好吧……”


    “噓,”馬秀雲趕緊把手指放在唇上比了比,故意不滿道:“你要幫英子,就不想聽聽大嫂跟娘說了什麽?”


    “這……”羅文田似乎被她說動了,卻還是猶豫著道:“不太好啊……”


    馬秀雲側頭好笑的看著他,她還沒發現,他竟然也有這般迂腐的時候。馬秀朝他翻了個白眼,躡著腳步就往堂屋的窗下走去。也罷,他是君子,這種聽牆根的事情,還是讓她這個小人來做。


    剛走到窗下,就聽到裏麵傳來羅老太的責罵聲,馬秀雲停下腳步,小心翼翼的往窗欞縫裏看過去。隻見羅老太麵前跪著一人,正是麵色如土的羅文忠,錢氏挨著站在他身旁,臉色好像也沒好看到哪兒去。


    “我咋會養出你這種不孝子,你眼裏還有我這老娘?英子可是你親妹子,你們還講不講點良心……”羅老太一邊罵,一邊伸手推搡著羅文忠。許是還要顧著屋裏的羅文英,她的聲音壓得極低,還帶著幾分哽咽,似乎真的氣得狠了。


    羅文忠被羅老太推得身子來回晃,腦袋低低的垂在胸前,也不吭聲,也不辯解。羅老太罵了一陣,停下喘了兩口氣,瞥見一旁的錢氏,剛剛壓下去的怒氣立刻又騰了上來,指著她恨聲道:“都是你這禍害婆娘,你那心腸咋就恁歹毒?英子招你惹你了?活生生的就要把她往火坑裏推。心黑爛下水的婆娘,我當初真是瞎了眼,咋就讓你進了咱老羅家的門……”


    “娘,我也是一番好心,還不都是為了咱家。”錢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裏輕聲咕噥道:“瞿大郎有啥不好?親家表舅都說了,不怕花銀子,拿了咱英子的八字,回頭讓人解了再送過來。人家請的可是靈峰山上的道士,那可是有大本事的,咱還有啥不放心?”


    馬秀雲頓時恍然大悟,她就說,羅老太為什麽那麽快改了主意,原來瞿家表舅今天上門來,中間竟然還有這麽一出。靈峰山她知道,離集杭鎮不遠,山上有一座道觀,據說靈驗得很,終年香火不斷。瞿家能請到山上的道士,看來這次是真的費了功夫。


    解命一說,馬秀雲大致也能理解。兩家人議親,互相交換草帖子之後,會去請人合八字。如果八字衝突,又實在舍不下這門親事,就會找有能耐的道士或是僧侶設法化解。但是,既然可以如此,為何瞿家不早這樣做?瞿大郎拖到這個年紀未娶親,難道僅是因為那命硬克妻的傳言?


    馬秀雲隱隱約約總覺得有些不妥,正想著,就聽到羅老太說了一句什麽,她連忙探頭又往裏看。


    “……那是人瞿家會做人,要不你們真當我老糊塗了,舍得吧自個兒親閨女往火坑裏頭扔?”羅老太的聲音裏帶著幾分不自在,頓了頓,又抬手指著錢氏憤然罵道:“你個黑心肝爛下水的惡婆娘,除了攛掇男人還會幹啥?沒得教壞我孫子。我老羅家咋有這樣的媳婦?你還有理了,我告訴你,要是英子將來有個啥不好,我非得讓老大休了你這惡婆娘。”


    錢氏聽了這話,不但不惱,反而露出幾分喜色,低聲下氣的討好道:“娘,我往常再有不對,也不能算計自己的小姑子不是?這門親事是兩頭好,英子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你說我不心疼她心疼誰?人親家表舅都說了,咱英子嫁過去就是太太,享不完的福……”


    馬秀雲忽然覺得腦後傳來了一陣細微的呼吸聲,扭頭一瞧,羅文田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了自己身旁,貓腰注視著屋內,凝神聽得認真。


    見羅老太被錢氏三言兩語說得沒了火氣,眼看就要信了她的鬼話,羅文田臉色一變,“呼”地直起身來,抬腿就要往堂屋裏麵走。馬秀雲嚇了一跳,連忙將他拉住,生怕他衝動,也不敢再聽,使勁兒拽著他就回了房。


    回到屋子裏,馬秀雲好不容易勸得羅文田冷靜下來,夫妻倆細細思索起此事的關節,都覺得十分為難。


    如今的情勢一目了然,羅老太顯然已經一口答應了這門親事。雖說這親議得不太合規矩,但草帖子都已經換給了人家,羅文田說可以不作數,可那隻是他氣頭上的話。百姓人家本來就沒那麽多講究,如今要想反悔,唯有剩下退親一條路。


    羅文英已經退過一次親,再退一次,傳出去可就真的難聽了。而且說著簡單,實際哪有那麽容易?羅文田說,瞿家人今天已經把聘禮送了過來,八匹錦緞,一匣白銀,全被羅老太收進了屋。那是羅文田的老娘,他不好議論什麽,但夫妻二人心裏都明白,這麽一筆豐厚聘禮,羅老太隻怕不願意,也舍不得再還出去。


    計議了半天也沒個章程,羅文田重重歎了口氣,忽然低下腦袋,悶悶的來了一句:“秀雲,我是不是鑽了牛角尖?兒女婚配,本就是爹娘說了算,說不定,瞿家大郎配英子,也沒啥不好……我非得跟娘對著來,說那些話氣她……我這心裏,不好受。”


    馬秀雲神色複雜的看著羅文田,心裏說不出是個什麽滋味。在羅文英的這件事情上,她是有私心的。這個家裏,羅老太霸道,錢氏算計,唯一默不作聲的羅文忠,也是自私到了極點。按理說,上有婆母下有哥嫂,她一個當二嫂的,沒理由插手小姑子的婚事。但看到今天羅老太和大房一家的種種表現,她不禁會想,沒準什麽時候,自己就會遭到像羅文英一樣的對待。


    她也不是笨人,怎會看不出來,自從她開始擺攤賣豆腐果之後,錢氏和羅老太的態度明顯都變了許多。錢氏她倒不擔心,但羅老太畢竟是婆母,是長輩。說句泄氣的話,在這個孝道大於一切的時代,婆母就是天,再有什麽過分的要求,她一個當媳婦的,都隻有忍氣聽從的份。


    不管別的當媳婦的人會怎麽想,反正馬秀雲很清楚,她絕對不願意一輩子唯唯諾諾,在別人的威壓之下過活。她如今也算看透徹了,錢氏為什麽能那般囂張跋扈,甚至敢伸手算計羅文英?羅老太看著強勢,說白了,不過是柿子盡撿軟的捏。


    所以借著羅文英這件事情,馬秀雲想趁機試探羅文田的態度。畢竟之前她隻是隨口說了一句分家,他都是那樣的反應。假如羅文田是那種一味孝順不知明辨是非的人,那麽她再做什麽都是徒勞。說不定還會適得其反,夫妻之間反倒生出嫌隙。


    不是她懦弱膽小,整個社會環境就是這樣,光是強硬有什麽用?到頭來撞得頭破血流,苦的還是自己。而且馬秀雲始終抱有一絲希望,她覺得羅文田跟平常人就是有些不一樣,說不定她的想法,他會聽,也會懂。


    這是她唯一的底牌,也是她一直相信的運氣。馬秀雲靜靜的注視著羅文田,漸漸嚴肅了神色,開口道:“不提瞿家,你覺得,大嫂做這事情,有沒有對錯?”


    羅文田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不解,然後默默點了個頭。


    馬秀雲輕輕“嗯”了一聲,接著毫不放鬆的問道:“那你覺得,娘的做法……有沒有對錯?”


    “這……”羅文田登時語結,喉頭上下跳動著,眉毛也不自覺的擰在了一切,移開眼含糊道:“娘年紀大了,這些年,她一個人撐著這個家,不容易。”


    馬秀雲有些無語的瞪著他,看得出來,羅文田是一個是非觀極強的人,能清楚辨別什麽恰當,什麽不恰當。就好像當初她嫁過來,羅文田處處顧著她的感受,為了不讓她覺得沒有安全感,會偷偷塞私房錢給她,也會在羅老太要拿走他全部收入的時候據理力爭。但那些都隻是他潛意識的反應,也沒有上升到是非的高度。原來羅老太做的那些糊塗事,一件比一件嚴重,他當初都沒有任何責怪,現在要他直接承認羅老太真的做錯了,還是太過為難他。


    羅文田是一個好人,顧家且孝順。但這樣的人,往往總是忽視自己的感受,以至於什麽事情都埋在心裏,或是淡忘,或是演變為積怨。就好像羅文英的親事,他一直反應這麽激烈,也是因為心裏有怨的緣故。


    同病相憐,最容易激發同情。馬秀雲輕輕歎了口氣,她其實不願意想這些,羅文田畢竟是她的丈夫,關於他的過去,她可以做到不計較,但做不到不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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