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金術師攻略,我想要的,是你


    一個人的腦子如果長久不用,就會越來越遲鈍。舒愨鵡琻


    肖寒覺得,像他這樣一個多年除了畫圖都不動腦子的人,要想臆測容燁修這樣一個常年在商場上麵叱吒風雲的人下一步的行動,實在是不那麽容易。


    不過他想,一旦自己離開這城市,容燁修大抵也不會再為難顧良辰了。


    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好了,他訂好了前往萬裏之外運城的機票,他並沒有什麽期待的目的地看,不過聽顧良辰說過,那裏很美,她很想去。


    他覺著或許可以過去看一看。


    ————


    這個淩晨四點多鍾的時候,顧媽媽被轉進了icu。


    顧良辰茫然地隔著玻璃,看到顧媽媽身上聯接大堆醫療器械的管子,她揪心地想,他們這樣對她,不知道她疼不疼。


    顧媽媽容顏安詳,她已經這樣沉睡著,過了這麽幾年,顧良辰腦海裏麵空蕩蕩,連流淚的衝動也沒有了,她隻是想,以後,要怎麽辦。


    她這些年來,都在為治好顧媽媽的病在奮鬥,她想,總不能連這個目標都沒有了吧,那以後還要怎麽活下去?


    淩晨七點鍾,深秋的天色在這個點鍾沒能亮起來,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灰蒙蒙,顧良辰一個人在醫院的長廊上,聽見icu裏麵傳出來“嘀——”這樣拖長了的,心電圖儀器的聲音。


    她腿軟了。


    她滑落下去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所有的感官,全部都麻木了。


    醫生走出來,看見癱坐在地上的顧良辰,試圖伸手去扶。


    顧良辰抓住他的手,說:“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我還可以再籌錢的,你救救她......”


    醫生歎口氣,程式化地說了一些類似於節哀之類的話,然後扳開了她的手,還是走了。


    她一個人坐在那裏,醫院的人每天都見慣了這樣的生死,生命的消逝對他們來說太過尋常,於是無人理會她。


    顧良辰眼眶酸澀地低下頭,有些木然地拿出手機來,醫生對她說準備葬禮了,她覺得需要個人來幫忙。


    她握著手機一會兒,手指輕車熟路,本能一樣地翻到一個號碼,撥通了。


    過幾秒,她又掛掉了。


    有一個號碼爛熟於心絕對不會忘記。


    這個號碼,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時隨地撥通去傾訴的號碼了。


    她想,其實她也並非很想傾訴,可是她想要某個人,陪在她身邊......


    她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


    然後起身,徑直走出了醫院。


    她這時候腦子不是轉的慢,是根本不轉,她很茫然,不知道要去做什麽,不想說話,想要尋這麽一個角落,可以對一切都視而不見。


    這人,這喧囂,這過往,這生離,這死別。


    她走在馬路上,清晨的街道開始忙碌起來了,很吵,車子行駛的聲音,有人在鳴喇叭,過往的行人在說話,她被吵得頭疼。


    她想起,她也曾經是這麽聒噪的人,她突然想不通那時候自己為何有那麽多廢話可以說。


    她在十字路口,麵色頹然地走,緩慢而沉重。


    手中還握著手機,上麵有一個再也打不出去的號碼。


    什麽也聽不見了。


    什麽也看不到了。


    這世界終於變成一片蒼白。


    給這世界劃上終止符的,是一聲汽車急刹車時候那尖銳的摩擦聲,在刺痛她耳膜的那一個瞬間,她突然想到——


    是不是,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


    肖寒站在檢票的隊列裏麵,隨著人群,向前移動的速度非常之緩慢。


    不過,他倒是不著急。


    以後,就不能再和顧良辰站在一個城市的天空下,呼吸這個城市pm值永遠不達標的空氣了,他想,顧良辰,有崇哲照顧著,還是會好好過下去,雖然辛苦些,但是,還能回到正常人的生活中去。


    不會再因為他而被卷入危險,也不會被奇奇怪怪的人盯上。


    眼前還有兩個人,就要過安檢了,他在衣兜裏麵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拿出來一看,居然是顧良辰的號碼。


    不過還沒等他接電話,她又掛了。


    他呆呆看著電話,後麵在排隊的人提醒他:“先生,到你了。”


    “哦。”他把手機放回去,想到等一下就不能用手機了,又把位置讓出來,“你們先過。”


    他從隊列裏麵出來了,時間足夠充足,他可以再排一次隊。


    他拿著手機想了半天,輸入一條短信。


    “顧良辰,我那天和你說的條件還記得嗎,我希望你不要失信,我的要求就是,你照顧好自己......”


    輸入到這裏的時候,他停住了。


    又全部刪除。


    他覺得自己有些婆婆媽媽的,但是又想不出,還能和顧良辰說些什麽。


    他拿著手機冥思苦想,覺得這實在是比煉金術或者那些建築參數都難捉摸。


    隊伍已經隻剩下最後幾個人了,他的手機在手心被握得發熱,卻也沒握出什麽結果來,他最後看一看屏幕上剩下的字。


    居然隻有倆字:“珍重。”


    他沒有按下發送,歎了口氣,把手機放回去,跟上了隊伍。


    結果手機又震動起來了。


    還是顧良辰,他沒有想好要和她說些什麽,呆呆地看著手機屏幕,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還會給他打電話呢?


    崇哲說得對,不管顧良辰對他到底抱著什麽樣的心思,喜歡也好,討厭也罷,他這樣一個危險人物,不該再和她有什麽糾纏了。


    手機響了很久,他沒有接,放回衣兜裏麵去,把行李放在安檢機上。


    那震動讓人心煩,不依不饒地持續不斷。


    他走過去,在稀稀疏疏的人群裏麵,再次把手機拿出來,按下接聽。


    “顧良辰,不要打了,我現在很忙。”


    “肖寒先生是嗎?請問你是機主的朋友嗎?”


    “我是......”他困惑地停下腳步,“你是哪位?”


    “哦,我們這邊是市中心醫院急診部,這位姑娘在醫院門口出了車禍,現在還在昏迷中,手機通訊錄裏麵沒有看到直係親屬的號碼,你是她撥打的最後一個號碼,所以......”


    肖寒的手一抖,手機從掌心掉了下去。


    ————


    朦朦朧朧中,顧良辰覺得疼。


    她的疼痛並不太真切,她老覺得軀體不像是她的。


    她很難受,但是,也說不清是哪裏難受。


    有那麽一會兒,不太痛了,她就能有精神,做一個好夢。


    夢裏麵,顧媽媽醒過來了,她帶著肖寒去看顧媽媽,三個人在一起說話了,雖然肖寒話還是很少,不過,顧媽媽很高興。


    過一會兒,她又會痛到醒過來。


    渾身,像是被撕扯著,包括心髒也是,什麽東西,在急速地從身體裏麵被抽離,她覺得那些是很重要的東西,但就像是流沙一樣,怎麽也抓不住。


    時間的概念非常模糊,她不知道已經過去多久,那一天,她睜開雙眼。


    她看到肖寒了。


    他坐在*頭,也看著她。


    “疼嗎。”


    他問她。


    她沒有說話,她依然覺得這世界一片朦朧,她沒有辨認夢境與現實的力量,她覺得痛,她在這個夢境裏麵那麽清楚地想到,顧媽媽不在了,她想,這該是一個噩夢。


    可是在這個噩夢裏麵,肖寒伸手摸她的額頭,他拿過來水,問她要不要喝。


    她還是沒有說話。


    就連痛覺也是鈍鈍的,她隻是很茫然地,視線從他那裏再移動,最後聚焦在天花板上那顏色單調的白熾燈上。


    眼睛被強光刺著,她茫然地眨了眨。


    “你媽媽的葬禮,我有安排,不過,你的腿暫時走不了,我想著或許可以先讓她在太平間,稍微等上一下。”


    她覺著,這果然是個噩夢。


    然後她閉上眼,溫熱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下去。


    她有點兒出虛汗,頭也昏昏沉沉的,她很後知後覺地覺得,似乎是腿在疼。


    她又張開雙眼,慢慢地說:“別......”


    他湊過來,“你說什麽?”


    “別......”她張了張嘴,始終是個單音節,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她的嘴很幹,很苦,她慢慢閉上嘴,手輕輕地握了一下。


    身體也很遲鈍。


    她再次閉上眼,在那沉緩而間歇性的疼痛中,意識不清地睡過去,又醒來,就這麽過了好幾天。


    那些輸進她身體的液體讓她格外困倦,困到無法思考,肖寒在*前拿了棉簽沾著水,小心地擦拭她的嘴唇,用冰塊包好了,放在她額頭,然後拿著濕巾,小心地展開她沒有打點滴的那隻手,一遍一遍,擦著她的掌心。


    沒日沒夜的幾天,就這麽過去了。


    崇哲也來醫院看顧良辰,對著肖寒,在這個時候兩個人爭不起來,輪流著看護顧良辰。


    崇哲在學生處那邊給顧良辰請好了假,學校裏麵一些休學手續,他忙前忙後地跑起來。


    醫生說,大概得三個月左右,才能好起來。


    顧良辰那天走出醫院,被車撞倒,好在刹車及時,傷勢不太重,而右腿的脛骨骨折了,髒器也稍稍受了損傷。


    躺在*上消耗的體能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顧良辰滴水未進,這麽幾天連鉀帶葡萄糖地打下來,整個人看起來麵容枯槁,肖寒趁著她還清醒的時候,再次端了水到她*頭。


    “不吃飯,多少也喝點水吧。”


    他的語氣,哀求一樣。


    ————


    顧良辰這些天,一直處於一個腦子完全轉不動的狀況裏麵。


    這時候看見肖寒,什麽也想不到,他靠過來,憂心忡忡地看她,“能坐的起來嗎?”


    她眨了眨眼睛,又慢慢轉過頭去看窗外。


    她聽見肖寒還在說話:“我知道你心裏難受,可是你媽媽一定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你現在活死人一樣,隻是消磨自己的時間,有沒有想過,明天呢,後天呢,你能這樣永遠地消磨下去嗎?”


    她還是沒有說話,肖寒歎口氣,放下水杯,拉過她的手,因為連著打了幾天的點滴,她的整個手背一片大的淤青很明顯,他去拿來熱毛巾,小心地敷在她手背上,他把她被熱毛巾包裹著的手捧在手心裏,也不多說話了。


    顧良辰別過臉去,毛巾的濕熱不光籠在手上,心底也慢慢潮濕起來,她眼淚慢慢流下來。


    過了一會兒,她轉過頭來,對肖寒說:“水......”


    肖寒趕緊就拿過水,慢慢扶著她坐起來,她很虛弱,隻能靠在他身上,她艱難地喝了一點水,呼吸顯得有些費勁。


    “要吃東西嗎?”他問。


    她搖了搖頭。


    “嗯。”他也不再勉強,就這樣任由她靠著自己,靜靜地坐著。


    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了,進來的人是崇哲。


    崇哲的視線倒了病*上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頓了一下。


    肖寒看了他一眼,忽視掉他的不悅,淡淡地打招呼:“你來了,學校的事情處理的怎麽樣了?”


    “差不多完了。”他進來找張椅子坐下來,掃了一眼顧良辰,顧良辰的眼神呆滯,好像整個世界都不放在眼裏,他低下頭,似乎有些疲憊地說:“還剩下幾個章子要蓋。”


    然後,病房裏麵就沒人說話了。


    氣氛很沉悶,過了好半天,崇哲問:“我可以和她說幾句話嗎?”


    然後又加了兩個字:“單獨。”


    肖寒點點頭,小心地扶著她,躺回*上,然後起身出去了。


    站在走廊裏麵,他伸手在衣兜摸煙,摸了半天想起來,已經沒煙了,他回頭看一眼病房的方向,心情有些沉重地,離開醫院去買煙。


    ————


    崇哲說:“我知道你很難過,但是你要振作起來,生活還要繼續。”


    崇哲說:“你這樣折磨自己也沒有用的,現在你能做的,隻有堅強起來,走下去。”


    崇哲說:“你也要為自己以後想想,沒有人可以一直生活在悲痛中的。”


    崇哲說:“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我看了真的很......”


    房子裏很安靜,那些語言聽起來不像是對話的一部分,更大程度上,像是一場獨白。


    崇哲坐到了*頭去看顧良辰,她的眼神始終沒有焦距,他伸手,輕輕拉了一下她的手,可她沒有動,甚至也沒有看他一眼。


    據說是這樣的,那一天,顧良辰最後撥通的一個號碼,是肖寒的,雖然沒有被肖寒接到,但是顧良辰在出事之後,醫生交警拿到顧良辰的手機,按下重撥結果找到的,就是肖寒。


    崇哲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該去計較這個,可他心裏就是堵。


    顧良辰在那樣的一個時刻,想到找的人,終歸是肖寒——


    這個不斷傷害她,而且還讓她陷入危險處境中的人,始終占據著她的心。


    這件事讓崇哲趕到很無力,更讓他覺得無力的,是顧良辰眼下半死不活的模樣。


    已經過去好幾天了。


    “你還要這樣多久呢?”


    他艱澀地發出一聲疑問,仿佛拍打在棉花上一樣,沒什麽力度地落下去,在蒼白的病房裏麵,徒留一點點空曠中如同回音一樣的聲響。


    崇哲出來的時候給肖寒打了個電話,兩個人在病房門口碰頭,崇哲看到肖寒的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


    幾天沒怎麽睡,之前是直接從機場到醫院的,然後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就連行李都直接撇在機場了......


    肖寒覺得,這麽慌慌張張的事,他以前沒做過,以後也未必做得到,可就算這樣,他衝到醫院,看到的還是渾身血淋淋的顧良辰,他那時候腦海一片空白,等在手術室外麵,後悔起自己要走的這個決定來。


    他明明早就已經聽到顧良辰說過顧媽媽的情況不太樂觀了,不過他還曾樂觀地想,顧良辰身邊有個崇哲陪伴,應該可以走過這段對她來說蛻變一樣艱難的日子,想在他想想,不知道是他高估了顧良辰,還是高估了崇哲,到最後,她還是這樣虛弱好似命不久矣的模樣躺在醫院裏麵,麻木而空洞的眼神看起來都讓人感知到她的絕望。


    崇哲對著肖寒,本來想說些什麽的,但是又徒勞地發現,說什麽也不合適,於是頹然作罷。


    肖寒作為一個無業遊民,最不缺的就是時間,他守在顧良辰的病*前,用足夠的耐心去等待,一天下來,顧良辰偶爾會說那麽一兩句話,聲音低而輕,他再湊過去問,她就又不說話了。


    半夜的時候,嗎啡的作用過去了,她又痛到醒過來,腿裏麵被訂了兩塊鋼板的感覺並不好受,有一陣子,她難過地低吟出聲音來,他跑去找夜班醫生,問能不能再打點嗎啡。


    醫生說,打多了也不好,你確定打嗎?對神經有損傷的。


    他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些藥物對神經不好?他隻是見不得她痛罷了,那決定很難,但他還是做了,他看著護士在點滴的瓶子裏麵加入那些液體,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他握緊了她的手,他看她終於昏昏沉沉睡過去,他茫然地想到,他除了這個,也做不到什麽了。


    他想替她疼,做不到。


    他伸手撫平顧良辰在睡夢裏微微蹙緊了的眉頭,祈禱她一個好夢。


    他覺得自己,果然還是很沒用的,沒用到,最後顧良辰的那通電話都沒有打過來,一半就掛斷。他知道她一定是對他失望透了。


    醫院不願讓顧媽媽在太平間呆太久,肖寒張羅起葬禮來,拿著黃頁找了殯儀館的電話打過去,安頓好一切,回頭看看躺在*上望著天花板發愣的顧良辰說:“今天吃一點吧,下午我帶你去參加葬禮。”


    她沒有說話,好半天,轉過來看著他。


    然後他聽見這幾天來她第一句完整的話。


    “為什麽?”


    他愣了一下,回到病*邊看她,“什麽為什麽?”


    “不是要放任我自生自滅嗎?還是你還想用我的身體做煉成?你怕我把這身體毀了麽......”


    他歎了口氣,無言地轉身去熱粥,熱好了端過來說:“起來吃一點。”


    “就現在吧。”她突然說。


    他有些困惑:“什麽現在?”


    “做煉成。”她說:“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麽。”


    他別過視線,咬了咬嘴唇,像是在努力壓抑什麽,然後回過頭來,去扶顧良辰。


    “下午你要參加你媽媽的葬禮,先起來吃東西。”


    這幾天過去,顧良辰本來就瘦弱的身體更加單薄了,他隻能環著她,讓她躺在自己懷裏,姿勢有些別扭地用勺子舀了粥,放在她嘴邊,看她動也不動,又說:“你不會想要錯過葬禮吧?”


    她眨了眨眼,嘴巴終於張開了。


    ————


    葬禮顧良辰是坐在輪椅上參加的,她的身體還很虛弱,在深秋的風裏麵,肖寒緊了緊在她身上蓋著的披肩。


    後來,她吃很少的飯,話依然說的很少,身體好一點了,精神狀態還是萎靡不振的。


    崇哲來看她的次數,開始變得少了。


    每次不是看到肖寒在給她喂飯,就是看到肖寒在用濕巾一遍一遍地擦拭她的手心,慢慢地,他覺得他去了更多餘。


    因為,顧良辰沒有跟他再說過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她吝嗇到連一個眼神都沒有,他知道她難過,但是他難過的是,在她最難過的時候,她依然並不需要他。


    一個多月之後,腿上還打著厚重的石膏,顧良辰被肖寒接到了肖寒那房子裏,房子本來就打算必要的時候給她,所以也沒動過賣掉的心思,不過裏麵的景象是有些破敗了,肖寒看到顧良辰早先拿過來的那盆水仙花,現在是徹徹底底地枯死掉了,於是扔了出去,又跑樓下花店買一些好的上來,放在臥室裏麵,好讓她能看到。


    他也買一堆烹飪的書來,笨手笨腳地開始學做飯,顧良辰大多數時候窩在那臥室裏麵發黴,偶爾還能聞見廚房裏麵是什麽糊了的味道。


    她的視線落在窗台那盆水仙上,冬天都要來了,初雪落在水仙身後,夾雜著一些雨水,她的腿已經不會再疼了,可是行動還是很困難,她看見被風吹著,拍打在窗玻璃上的一片葉子,髒兮兮,她突然不明白自己這樣活著有什麽意義。


    肖寒做的飯被倒掉了不記得多少次,最後端到她麵前來的,隻剩下沒有技術含量的小米粥,他問:“你想吃什麽?我出去買。”


    “冬天來了。”


    她沒頭沒腦地說了這麽一句。


    他湊到*邊來給她喂飯,聽見她又重複了一遍:“冬天來了。”


    “嗯。”他扶起她來,開始給她喂飯。


    喂完了,他拿紙巾給她擦嘴,聽見她喃喃自語一樣地說:“下雪了。”


    她的眼神還是沒有焦距,從前他覺得自己不屬於這個世界,現在看顧良辰,覺得她更不像是活在這個世界裏的人。


    醫生說,這個階段的抑鬱是很正常的,可是他卻難以抑製地,著急起來了。


    他坐到*邊,輕輕抱住她,問:“想出去看雪嗎?”


    她點了點頭。


    “等你好一點,我帶你出去看。”他說。


    後來,他果然帶著她出去看雪了,安南城這個冬季的第二場雪來的挺早,立冬剛過不久,她在輪椅上,被肖寒推著,從海邊可以看到那些雪花紛紛揚揚地落到了海裏麵去。


    天氣很冷,他把她包裹的像粽子一樣厚實,她卻摘掉了手套,去接雪花。


    兩個多月已經過去了,她算了算,崇哲給她的休學辦了整整半年,加上寒假,可以揮霍的時間還有很多,多到不知道該怎麽過。


    她知道肖寒不差錢,不會養不起她這麽個閑人,可她也知道,日子不該這樣過。


    肖寒在她麵前蹲下來,握住她冰涼的手,慢慢揉搓,揉著揉著,顧良辰的眼淚就下來了。


    “我完了,肖寒。”她抽抽搭搭開始說話:“我什麽都沒了,以後也不知道怎麽辦了,我現在,不知道要怎麽活下去了......”


    “我就這麽一個親人,除了她,這世界上再沒有別人那樣關心著我了,我以前一直覺得因為被生了下來,就本能地活下去,這是對的,可是現在我覺得,好難......”


    “我知道你肯定不懂,你太堅強了,你太獨立了,如果我能像你那樣......不,哪怕有你的一半也好,我也就能堅持下去,可現在,我實在是堅持不住了,我覺得我真的走不下去......”


    他把她的手握著,放在麵前,輕輕哈氣在她手心,然後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麵頰上,聽著她哭訴,好半天,他說:“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堅強。”


    “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過世了,而且,我父親當著我的麵做人體煉成。後來,我認識了蓮月,可是她也......其實我也常常反省,煉金術給我帶來的,到底是什麽,可是我想了很久都沒有想明白。後來,我始終覺得像我這樣的人,估計一輩子也就這樣,一個人渾渾噩噩地過了,但是,我卻遇到了你。”


    “然後我想,我或許還可以過得不一樣,最起碼,不是一個人。”然後他的唇在她掌心貼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她說:“我不會再放你一個人了,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會再留下你一個人了,隻要我還活著,我就會在你需要的時候,到你身邊來。”


    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又加了一句:“回來吧,顧良辰,我在等,崇哲也在等。”


    她的抽泣終於變成了嚎啕大哭,在海邊,那聲音被湮沒在翻卷著的浪花裏麵,疼痛逐漸清晰地浮現出來,錐心刺骨一樣讓人不得不去麵對,她逃了很久,他也等了很久,她覺得一直以來蜷縮於身體一隅的靈魂這一刻還是以扭曲而憂傷的姿態出現了。


    這些痛苦都是真實的,可她明明白白,再也不會有這麽一個人,血脈相傳地感知和關注她的一切了。


    ----------


    日子過得蒼白而漫長,像是永遠都沒有盡頭,三個月過去了,腿裏麵的鋼板取掉了,顧良辰可以下地磨磨蹭蹭一瘸一拐地走了。


    肖寒晚上睡前都會在顧良辰的*邊,幫她揉一會兒腿,然後再離開去客廳睡沙發。


    顧良辰已經開始說話了,不多,但是常常看著在她身邊忙前忙後的肖寒,陷入沉思。


    她不明白為何他還會留在她身邊,而且他還對她說,不會留下她一個人。


    然後,她想到了蓮月。


    她已經麻木到感覺不到什麽,隻是茫然地想,其實她能夠理解肖寒了,因為如果她有煉金術,她現在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想辦法做人體煉成。


    是夜,肖寒要離開的時候,顧良辰抓住他的手。


    “我有話和你說。”


    肖寒愣了一下,這些天來她難得主動要說話。


    於是他又坐下來。


    “我知道你最初沒有趕走我,是因為蓮月。”


    他沒有說話,她這話他也沒辦法否認。


    “過去,我受了你很多恩惠,包括我媽媽的事情也是,我很感謝你,現在我終於能夠理解你為什麽不惜犧牲一切,都想要煉成蓮月了,我知道你想見她。”


    “過去對你說過那些難聽的話,是我的錯,我希望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她說到這裏,仔細去看肖寒的表情,撞見他一臉困惑地盯著她:“我覺得你對我有些誤解......”


    他歎了口氣,“因為蓮月,我確實是想過人體煉成的,可是我曾經見過人體煉成的場麵,那實在是......”


    他沒有說下去,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她的麵頰,“不要胡思亂想好嗎?先調整好自己的狀態,養好身體,好好的。”


    “不是我,肖寒,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我欠你的,我不會忘記,”她握住他的手,看著他的雙眼,認真地說:“我想告訴你的是,隻要你還想做煉成,你覺得自己可以,我同意你拿我做煉成。”


    肖寒的手抖了一下,“你......你怎麽了?”


    “我在這個世界,除了我媽,就隻有你,現在,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如果你真的那麽想見蓮月,我或許可以盡力......”


    她的眼簾又低垂下去,她把他的手拉著,緊緊貼在自己麵頰上,繼續道:“我希望你好好過下去,但是,我現在很清楚,被留下來到底是什麽感覺,你要放手一搏的話,我會盡可能幫你,我也想過了,既然蓮月與我那麽相似,那我應該是最好的材料......”


    “顧良辰,”他打斷了她的話,“你瘋了嗎?你知道什麽是人體煉成嗎?”


    她喉頭像是被什麽哽住了,半天,抬頭看他,蔓延哀傷,“你想見她吧?”


    肖寒沒有說話。


    “我聽容燁修說過,那時候,蓮月是因為去找你,才被抓住的,她的命是為你丟掉的,我知道你心裏難過,我知道你想她,我知道你對她有愧在心,所以那些年,你連睡都睡不好,你到後來也沒能忘了她,我隻是覺得你過得不開心,但是,卻沒敢問過你。”


    她眨了一下眼睛,眼淚又流出來,她擦了一把,說:“可是,我很高興我認識了你,不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哆啦a夢的,我運氣真好,可是好運氣也會有用完的一天,我因為一直不知道蓮月的存在,不自量力地覺得你對我好,就一定會一直留在我身邊,現在,我明白了。”


    “顧良辰......”


    他低低地喚了一聲。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在埋怨你,這世界上哪兒有人平白無故對別人好呢,倒是我,憑著這張像蓮月的臉,才得到你的幫助,我該感謝我這張臉。”她放開了他的手,又擦了一把眼淚。


    “現在,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已經不重要了,可是蓮月對你而言依然有意義,你還要見到她,和她說對不起。我不懂煉金術,自然更不懂人體煉成,不過你和容燁修把我放在煉成陣上,一定是我這身體還有點兒用,我如果還有這點兒用處,我就已經很高興了,最後,我好歹可以為你做點事,我沒有一直在給你添麻煩,我沒有拖累你......”


    她說著,眼淚又掉下來,肖寒伸出手,動作緩慢地位她擦眼淚。


    “顧良辰。”他又叫了一聲。


    “嗯。”


    “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在給我添麻煩。”


    她看著他的眼睛,嘴角很牽強地,扯出了一個笑容,“我的身體和靈魂,都拿去做煉成吧,如果我能換來一個蓮月陪在你身邊,我死而無憾了。”


    他也盯著她的眼睛,又湊近了一點,“顧良辰,把身體和靈魂交付給另一個人,你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嗎?”


    她點點頭。


    然後他突然就湊過來,吻上了她的唇。


    顧良辰的腦子有點兒缺氧,她沒能反應過來,這個吻熾烈而*,她隻是茫然地任由他折騰,他的手落在她腰際,滑進她的睡裙裏麵,那觸感讓她本能地戰栗,她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皺著眉頭, 看見他近在咫尺的臉,那眉目在昏黃的壁燈燈光映照下麵,被柔化了,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淡漠,他很專注地看她,目光溫柔而深沉,看到她不知所措。


    他說:“我就是這個意思。”


    然後他又探身過去,顧良辰往後靠了兩下,就徹底地躺在*上了,她感受到他的吐息,若有若無地碰撞在她的肩頭,他的唇在那裏留戀,她使勁閉了一下雙眼,又睜開來,說:“我不是蓮月,對不起。”


    “顧良辰......”


    他停下來,“我想要的,是你。”


    ————


    顧良辰聽見自己的心跳,在他的掌心之下,格外快。


    這不是死水微瀾,這是驚濤駭浪,這麽久,她突然清清楚楚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裏麵欲蓋彌彰。


    他說他想要的是她。


    她沒有說話,她想,就算是謊言,她也信了。


    他的動作很溫柔,溫柔得都不像是那個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他,他擁著她,輕撫的動作那麽愛憐,這樣的他是有些陌生的,可是她很喜歡。


    顧良辰聽說過這回事會疼,可是她沒有想到這麽疼,身體好像要被撕裂了一樣,她喘息著,伸手在黑暗中摸到肖寒的臉,她摸到他前額的汗水,覺得他其實也不得要領。


    然後,非常滑稽地,她一時忘記了疼痛,居然輕輕笑出聲來。


    沒見過這麽破壞氣氛的。


    他停下來,雖然他沒有真正見過多少女人,但這樣欠扁的,必然不多見,他默默地,懲罰一般地用力,聽見她叫起來。


    “疼......”顧良辰花容失色,咬著嘴唇,難耐地動著身子。


    說疼痛隻是一時的,快樂很快就會到來的,那都是騙子,不知道過了多久,顧良辰在肖寒的懷裏喘息著,費勁地翻過身去,她的腿傷還沒完全好利索,她想,也太欺負人了。


    於是她嘟囔了一句:“你真是個*。”


    他從她身後抱著她,在她側臉印下一個輕輕的吻,躺下來在她耳邊說:“還有力氣罵人,看來是沒折騰夠。”


    說著,手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她趕緊壓住了他的手。


    “夠了,夠了。”


    她求饒一樣地說:“還疼著呢......”


    他握住她的手,安靜下來了。


    “其實......”她在暗夜裏麵,睜大了雙眼,看著月影透過窗簾投下的那一片白光,“那個時候,我看見車了。”


    “什麽車?”


    “我在馬路中間,我知道自己闖燈了,而且,我看見車了,我還聽見有人在叫了,就那麽一會兒,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躲開那輛車......”她的手心微微出了點汗,“不過,我又想,躲開車太麻煩了,因為躲開,就要活下去,活下去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嗯,是挺麻煩的。”他說,“我常常有這種感覺,懶得活著,不過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


    “活著,總還有別的可能,總會遇到一些人活著一些事,讓你肯勤快一把的,可是如果死了,那就真的什麽都沒了。”


    “真不容易,原來對你來說,肯活著就已經是很勤快的一件事?”她問。


    “嗯......你不覺得活著本來就很累麽?”


    她翻了個身,麵對著他:“兄弟,你這樣不對,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給我一點正能量嗎?”


    “對啊,我是在給你正能量啊,”他也認真地眨眼,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嘴唇那裏輕輕地挨了一下,“你也照顧一下我的速度,讓我說完好不好,我想說的是,雖然活著很累,可是你會發現這世界總還是有一些人,一些事情,值得你累這麽一把的。”


    她好奇地問:“難道還有什麽值得你累一把?”


    “你剛剛不就讓我很累麽......”


    他慢條斯理地說。


    “你......肖寒!”


    她羞惱地喊了一聲。


    “嗯。”


    他應得淡然。


    “你臉皮可真厚。”


    “過獎了。”


    “......”顧良辰實在是接不下去了,又翻身背對他:“我要睡覺了!”


    他笑了一下,伸手又環過她的腰,在她耳邊輕輕道:“活下去,就算是為了我。”


    她閉上雙眼,嘴角揚起來。


    ————


    時間是屬於每個人的治愈係,那些疼痛和淚水,都會慢慢地,被掩埋在光陰背後,每個人背負不為人知的過去默默前行——


    天黑了,天亮了,一切很快都過去了。


    那些我們以為過不去的坎兒,也都將沉澱在年華的塵埃裏麵,一朝一夕,慢慢退色。


    顧良辰開始恢複起來,雖然緩慢,但是,可以自己拄著拐杖走了,偶爾也會笑了,話慢慢多起來了。


    安南城又一個冬天將要過去了,這個冬天很漫長,也很冷,雖然顧良辰大多數時間都已經在*上度過,可她還是看著窗玻璃上的霜花,不停地抱怨天氣冷。


    肖寒果真是閑人,閑到用了整整一個冬季研究顧良辰愛吃的菜,可是一個冬天過去了,他自學也沒能成才,做出來的菜還是味道很奇怪。


    某天,顧良辰艱難地咽下他做的土豆燉牛腩,感慨道:“我終於又發現你和我一個共同點。”


    “是什麽?”


    “吃貨的命,卻沒有烹飪的天賦。”


    顧良辰話說一半,手機震動起來,她一個激動就把筷子趕緊扔了。


    她的電話已經寂寞了好久了,有聯係的人太少。


    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崇哲。


    肖寒湊過去看,皺了皺眉頭,居然撅起嘴看她。


    她覺得肖寒最近這表情真是越來越豐富了,她超喜歡看他這副呆萌的模樣。


    不過來日方長,回頭可以慢慢看,主席的電話她可不敢怠慢,趕緊按下接聽。


    “顧良辰,我聽說你的腿已經好了?”


    “嗯,現在完全沒事了,好久沒見你,最近怎麽樣?”


    “還好,老樣子,”那邊有個不自然的停頓,“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學校呢?”


    她瞅了一眼湊過來聽的肖寒,使勁推了他一把。


    “我是想盡快回的,可是馬上就要考試了,主席,我的情況你懂得,我大半個學期沒聽課,然後就要考試,這不是作死嗎?”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你不是一直穩坐你們係倒數第一嗎?你覺得你還能考出更差的成績?”


    “我......”顧良辰哭喪著臉,“主席,你是怎麽知道的......”


    “你回來考試吧,我會幫你安排,不會讓你掛科的。”


    “真的?”


    “放心。”那邊輕描淡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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