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荒郊……小路……月亮透過烏雲邊緣,向地麵撒出慘白的光線,一隊白影在地上緩慢的移動著。


    為首之人衣料渾黑,是個黃瘦老者。他左手持一雙紅繩銅鈴,右手揮一三角杏黃令旗,鈴聲一起——呤……呤,旗幟隨之一揮,他身後默默跟隨著的,那隊行動異常一致怪異的人隨即一跳。


    他揮,那些人跳。


    跳,跳,跳。


    跳過一片苞穀地,剛轉過彎,不防路中間有人,那黃瘦老者自己差點嚇跳起來。


    待看清路中間是兩個妙齡女子時,老者迅速冷靜下來。不動聲色的打量她們。那青衣道袍女子抱著一隻肥嘟嘟的小黑貓,一下下的撫摸著。月下,那貓眼,碧幽幽,老者看了一眼,脊骨直發涼。而撐傘那女子著裝十分妖豔,此刻笑嘻嘻的望著他。那笑,老者也不敢看第二眼。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他悄然抹了把汗。佝僂了些腰,決定先找青衣女子打招呼,畢竟,她穿的是道袍。“這位道友,深夜趕路,是否有急事,老朽可幫忙的?”


    此間撫摸著小奶貓,淡淡一笑。“道友稱不上。幫忙倒是有。想借先生身上香囊一觀。”


    她怎麽知道他身上有香囊!


    此間依舊淡淡的,“看先生樣子是個‘走腳的’(俗稱趕屍)。”視線劃過那一隊奇怪的‘人’。


    隻見其全部皆是蒼白的麵色中發出灰黑和鐵青的混合色,還帶有些許暗紅的斑點,雙目深深的陷在眼眶之中,深得找不到眼珠,隻剩下兩個黑黑的空洞。雙頰也深陷進去,上麵帖著黃紙,畫著符。各個身著白袍,雙手平舉向前伸出,從白袍中,還不時滲出一滴滴混濁的東西,向周圍的空氣中發出陣陣惡臭。她覺得這做得著實不怎麽美。“自然,若香囊事關什麽忌諱,先生不借也可。”


    此間眼神平和,老者卻覺深不見底,莫名畏懼得可怕。他多年行走江湖,能活到至今全憑對危險的敏銳,機警。從懷裏小心翼翼掏出一隻香囊。此間並未去接。紫骨拿過來此間微微聞了一下,讓還了回去。


    這香囊的香和屍腐的味道夾雜在一起,自然不會好聞。小奶貓也被熏得頭昏眼花,貓臉上無比嫌棄。直往此間胸前領口衣服裏鑽。這才好過許多。


    “先生這是要請他們往哪裏去。”


    “北邊。”老者下意識開口。出口才驚覺,在這女子麵前,他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就會回答她的問題。生生,又出了一身冷汗。


    出乎意料的,“哦,打擾,先生走好。”


    此間那淡淡的笑,在老者眼裏怎麽看怎麽詭異,怎麽驚悚,故作鎮定的告辭,故作鎮定的搖起陰鈴,帶著那隊人離開。


    紫骨難得鄒著眉頭思考問題,奈何腦子不夠聰明。怎麽也想不明白奇怪之處在哪裏。嘀咕道,“那麽老了,還出來‘走腳’,也能吃得消。”


    “他可不老。”


    “啊?”紫骨瞪大眼。


    此間一指點上紫骨額頭,微微一推。“虧你曾經為人。世上有種東西叫人皮麵具,不知?”


    被這麽一點,一推。紫骨眼前走馬燈似的,那老者變成了中年男子模樣,那一隊恐怖的屍體竟個個為風華正茂美少年。


    難怪,難怪。難怪她覺得古怪!那一隊人身上雖有屍腐氣,卻沒有死氣。他們都是活人!被什麽控製了的活人!


    “明白了?”


    紫骨點頭。此間道,“明白了就去報官罷。你多積點功德,轉世輪回,也能投個好些的人家。”


    紫骨這輩子青樓出生,娼妓投身下輩子都討不了好。此間是個不愛管閑事的人,卻為她想這麽多,紫骨覺得泛酸。


    此間看出她的心思,卻是好笑。“紫骨,你想多了。”紫骨還真是想多了。此間感興趣隻有那香囊。今天住進客棧,隱約察覺一絲異常淡的妖氣。那妖氣帶著淡淡的花香,有些熟悉。此間隻是為了證實心中的猜測。無意發現這其中另外的貓膩,順便便宜紫骨而已。


    紫骨沒說話。見慣了世態炎涼,鄙夷輕賤,過慣了皮肉賣笑的日子。便是涼薄淡漠如此間,便是此間真的隻是作為修道之人隨手為之,於她紫骨來說,卻是銘刻於心的。


    說是捉鬼,此間並未去染坊。回客棧美美睡了一覺。她其實已修過辟穀之術,以她修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一段日子也是無礙。此間自己認為,好歹她沒有飛升,自然戒不掉這人的習性。吃飯睡覺,一樣不少。


    隻睡覺前出了點小小意外。


    她準備褪衣裳時,小奶貓也沒出去的意思,一直睜著濕漉漉圓溜溜的眼睛認真的看著她。夜明珠似的。璀璨卻毫無雜質的剔透。晶瑩。


    此間歪頭看它,“我要睡了。”


    小奶貓亦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它的意識裏沒有男女之別。或者說,他純淨得不解男女之別。


    “我要脫衣裳了。”修仙之人,並非食古不化。反倒於男女之事看得極坦然。此間並非其他,純粹個人喜好,不愛把*暴露在別人眼皮底下而已。


    小貓依舊看她。


    此間無奈,笑了笑,抱起小奶貓把它輕輕拋了出去。轉而關上門。


    小貓敏捷落地,見門被關了,愣了愣。轉而有些生氣的撓起門來。小爪子啪嗒啪嗒拍在門上,像雨點滴滴答答。


    此間知它不會闖進來,在小貓堅持不懈的撓門聲中安然睡了。


    一覺酣甜。


    醒來,外麵也是啪嗒啪嗒的拍門聲,不過要大上很多。那是官差。昨夜紫骨報了案,引著官差抓了那趕屍人。這一通連夜審訊,是個大案。


    知縣一早就官差來請紫骨這個線人。紫骨從傘裏鑽出來,臉色有些差,形體亦淡薄飄渺得很。此間微詫異。


    紫骨昨夜報官,誰知那知縣身上竟帶有開過光的玉佛,像是有些道行的法師開的。她勉強撐到說完,迫不及待走了。回來此間已經睡下,她自不會驚動此間,回傘裏養,養到現在才好些。


    紫骨這樣是無法再去了。


    官差一夜沒睡,脾氣不大好。知縣破了大案,那個又小氣,又急功近利的大人,好處怎麽也落不到他們頭上。辛苦的卻是他們!


    若不是看替紫骨去的此間穿著道袍,還真不好說了。他們對修道之人還是存有敬畏和忌憚之心的。


    脾氣總是要發的,這路上的行人就是最好的出氣筒,受氣包。賤民而已。


    非常不耐煩的推嚷,“滾開,滾開~沒看見大爺辦案呢麽!”


    清早做生意賣早點的許多,挑著擔子一時讓不開也有。


    豆漿,茶葉蛋,撒滾了一地。


    此間平靜的看著地上那拋頭露麵出來討生活的婦人。那婦人不敢去顧擔子,隻不住磕頭討饒。


    有官差抬腳就踹,“他媽的,一大早哭你娘的喪呢,找老子晦氣!”


    那婦人一個趔趄,飽經風霜的粗糙雙手硬生又擦破了皮,新出了血。


    那官差罵咧著又要上前,前方幾騎快馬。馬上的人也是官家打扮,一路清道過來,所有行人被推到兩邊,騰出街道來才恭敬站在兩旁,神色緊張,似乎要通過的是什麽皇親貴胄一般。


    連帶此間身邊這幾個囂張官差也被推了。他們顯然又氣又怒,隻拿不準對方的來頭,一時忍氣吞聲。


    不多時,街道盡頭果然慢慢駛來一行人,為首的幾個人騎著高頭大馬,後麵跟著一輛四匹馬拉的車攆。


    本朝隻有皇室之人才能用四匹馬。


    此間身邊的幾個官差不敢不滿了。此間對這些不上心。亦沒在意。隻那馬車眼見就要從他們身邊過去時,聽得裏麵有人喚了一聲,“停。”


    車輦前幕簾被一隻手掀起,那手的顏色看起來格外蒼白,手背上隱約透出淡淡青色,幕簾掀了一半,露出車輦裏那人的一張臉來,那是張一看就知,一副病秧子模樣的男人,靠著車輦裏的軟墊,疲憊的耷著眼皮。


    他穿得素雅,卻讓人覺得淡雅間隱約透著一股清貴之氣。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和帶著一絲淺淡笑意的唇,卻又給他整個人增添了一層媚態。


    他頭發被軟墊蹭得有些散亂,病重要死的樣子。此間周圍的官差卻看呆了。丟了魂。這男人真正漂亮得不像凡人能生養出來的。


    那男人的視線落在官差中間的此間身上,停了許久。眼眸且幽且深,靜如千尺寒潭,無一絲波瀾。


    縱使他嘴角在笑,可給人的感覺卻像實在生氣,而且是滔天怒火。


    官差們不解時,聽得此間平靜喚了一聲,“夫君。”


    那男人無精打采的眼皮才微微抬起,嘴角笑容真切了那麽一兩分。語氣卻依舊充滿嘲諷,“為夫還以為熬不到再見你一麵了。夫人這瀟灑一走可還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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