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早晨總是喧騰無比。


    據說有六十萬還是一百萬之多的帝都居民總是會被點火的聲響吵醒。雖然點火聲原本頂多隻會讓家裏的人們聽見,但若是同時響起就會化為巨響,如同潮水般覆蓋整座帝都。


    性急的車夫一大早就駕著馬車四處繞行,對早起感到不滿的馬兒們則是高聲嘶鳴著。差點被馬車撞上的信差們的咒罵聲,以及企圖攔下馬車的早起工匠們的吆喝聲,就這麽交纏成一氣。


    帝都有著「要在早上十點前打掃家園前方道路」的法令,但遵守的市民卻是少之又少。路上的汙泥被馬車或行人們隨意踢起,不時傳來打扮入時的人們被弄髒衣物所發出的慘叫。


    若是起床開窗爬上屋頂,應該就能看見像是被筆刷抹上一層薄墨般的滿天雲朵,以及對著港口並排、宛若白色羽毛般的帆船吧。雖然人們的生活噪響勢如浪濤,但若是凝神傾聽,也許真能聽到從近處港灣傳來的海浪聲。


    悠揚嘹亮的鍾聲來自於教會。光是在帝都就有為數數百的教會鍾樓,正向虔誠的信徒們宣布著起床工作的時間。


    帝都的早晨雖然會讓鄉下人看得目不暇給,但對於從小在帝都長大的拉撒祿來說,這不過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罷了。


    「我可是一路工作到天明啊,就讓我好好睡一下啦……」


    皺著眉頭的拉撒祿,對著從忘記拉上窗簾的窗戶外射入的陽光咕噥道。清教徒聽到這句話肯定會氣得直跳腳,但對於身為賭博師的拉撒祿來說,賭博可是一種堂堂正正的工作。


    在黑巧克力坊賭了一個晚上,加上出了點差錯,因此他已經累積了一身疲勞。他還記得自己在天將亮時踩著虛浮的腳步回到家裏,並讓整個人都躺上了沙發,而那就像是幾分鍾前的事。


    由於養父是在某一天突然遭人殺害,因此即使養父可能原先沒有那樣的意思,還是留下了許多的財產過繼給拉撒祿。


    這間蓋在倫敦東區的連棟平房也是其中之一。


    雖說腹地不大,不過這座三層樓高的建築物建得十分牢固,對於獨居的拉撒祿來說已十分寬敞。毋寧說,由於他沒有雇用女仆或是幫傭,因此反而落得欠缺維護的狀況。


    拉撒祿像個懼怕陽光的亡靈般,在沙發上縮起了身子。若認真而言,他隻要改去床上睡覺或是拉上窗簾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但就連這樣一個小動作,對他來說也麻煩得要命。


    拉撒祿暗自決定,除非有客人或是感到肚子餓,不然他就要這麽繼續睡下去。


    自窗外射入的陽光在室內飄散的塵埃渲染下,看起來就像是一根傾倒的柱子。看到這幅光景的拉撒祿想起了「天使之梯」這個詞匯,接著露出苦笑。


    「就算是天使,應該也會對這種破宅敬謝不敏吧……」


    他打了個嗬欠,閉上眼睛。


    拉撒祿迷迷濛濛地陷入了爛泥般的睡意之中,然而他寧靜的早晨時光並沒有持續太久。


    「————嗯。誰啊?」


    這是因為過沒多久,就有人粗魯地敲著他家門的關係。從那宛如啄木鳥般的銳利敲法來看,至少可以肯定來者並非拉撒祿為數不多的朋友。


    拉撒祿打算佯裝不在家,但來客那敲門的手法,似乎深知拉撒祿肯定在家。


    無奈的拉撒祿爬起身子,一邊前往玄關,一邊拍著身上衣服各處尋找煙鬥。但最後還是沒能找著,因此拉撒祿在吞了口剛起床的黏稠口水後打開了玄關大門。


    「您早,拉撒祿大人。敝人送商品來了。」


    站在門口的,是一名與早晨清爽的空氣格格不入的男子。


    男子的身材有如縫針般纖細,明明時值初秋,但他卻以厚重的大衣包覆著身子。從帽舌下方窺見的雙眼雖然彎出了笑意,但眼皮底下的雙眸卻是帶著一股與活力完全無緣的黏稠黑暗。就拉撒祿看來,雖然瞧不出職業,但男子肯定是黑社會的居民。


    而這名感覺不甚吉利的黑衣男身旁還站著一名孩童。雖然將兜帽拉得低低地看不出長相,但應該是女孩子吧。


    「是教會派來要求捐獻的嗎?以聖歌隊來說,你們的人數好像有點少啊。」


    「不,您誤會了。敝人來自黑巧克力坊。」


    對於拉撒祿無聊的笑話,男子陪著笑臉圓滑地打發掉了。拉撒祿接著哼了一聲。


    (送商品來的,然後是黑巧克力坊————哦,確實有這回事。)


    拉撒祿開始回想起昨天到底買了什麽東西。


    在賭場大贏一場的記憶朦朧地浮上心頭,接著為了怕被賭場盯上而決定拿這筆錢買個高昂商品的回憶,也接連浮現出來。


    「確實有這回事」絕非玩笑話,拉撒祿是真的把這件事情幾乎忘了個精光。


    就算是提到昨天的購物,其實也隻是為了將利益退還給黑巧克力坊所做的行動罷了,購買商品並不是他本來的目的。


    由於拉撒祿對買下的商品絲毫不感興趣,因此在睡過一覺後就連「買過」的事實都幾乎忘了。雖然拉撒祿不記得有沒有約好要怎麽處理,但看來賣家似乎沒有忘記此事,並在隔天將商品送了過來。


    黑衣男子看似心情大好地搓著雙手說道:


    「布魯斯.誇特也很開心喔。這原本是受某位富豪委托所準備的商品,但因為和那位富豪的交易陷入破局,加上出手闊綽的買家不太會從天而降,正讓他傷透腦筋呢。哦,當然,這個是原裝貨,還請放心。」


    「啊,這樣喔。」


    再怎樣也不至於把「無所謂」說出口,但因為拉撒祿說這幾個字時透出了強烈的不在乎感,讓男子露出了些許困惑的神情。


    大概是一般來說,在交易這類商品的時候,男子總能看到形形色色的反應藉以取樂吧。


    順帶一提,布魯斯.誇特乃是拉撒祿昨天光顧的賭場——黑巧克力坊的老板,在黑社會也是稍有勢力的人物。但因為黑巧克力坊本身不是多大規模的賭場,因此他也隻是「稍有勢力」的層級而已。


    布魯斯是一名多角經營、連違法生意都插手的商人,有張看似狡猾的圓臉。


    黑衣男子看起來還有話想聊,甚至還擺出了希望能讓拉撒祿招待他進門的神情,但拉撒祿決定當作沒發現,打了個嗬欠說:


    「總之,商品就隻有這個嗎?哦,這樣啊,那很好。謝謝啦。」


    話聲甫落,他就在男子的麵前將門一把帶上。雖然男子打擾拉撒祿的睡眠固然是造成了些許不快,但平時的他也差不多是這種態度。


    他觀察了一下門外的氣息,知道男子在稍作停留後便離去了。


    「好啦——」


    留在門內的就隻剩下拉撒祿和一名少女。


    「…………該怎麽辦呢?」


    拉撒祿昨晚購買的商品,說穿了就是奴隸。


    據說,這個國家存在著超過兩萬名的奴隸。


    這些奴隸多是輸入自非洲大陸的黑色人種,被當作單純的勞力使用,但其中也有來自多樣化的國度,為了更加多樣化的目的而被輸入。反過來說,雖然案例較少,但帝都也發生過擄人並將之作為奴隸輸出的案件。


    拉撒祿所購買的,是來自遠方的其中一名奴隸。畢竟扣除寶石和違法物品之後,能在黑巧克力坊買到的高價商品,也就隻有奴隸這個選項了。


    「我這是第一次買奴隸啊。」


    拉撒祿像是在確認事實般這麽呢喃道。


    這是他頭一次產生了特別得購買奴隸的需求,而他活到現在,也幾乎沒接觸過所謂的奴隸。


    奴隸少女雖然進了門,但她既沒摘下兜帽,又還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動,看起來活像尊人偶。拉撒祿不禁暗想:「難道大部分的奴隸都是這個樣子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賭博師從不祈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周藤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周藤蓮並收藏賭博師從不祈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