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恩?布隆頓的道館是由一處寬敞的平房改建而成。


    腳下踩的是裸露的地麵,室內沒有任何隔間。豎在各處的柱子掛著瓊恩比賽時所用的拳擊手套等物品,這就是唯一稱得上是裝潢的東西了。


    拉撒祿雖然來過這裏好幾次了,但每次不是覺得這裏浪費空間,就是感慨瓊恩即使花光了錢打造這種建築物,還會因為沒有生活空間,導致他經常得造訪拉撒祿的屋子。


    平時這裏應該會有瓊恩的徒弟們進行練習,但今天沒看到他們的身影。也許在瓊恩去外地比賽的期間,道館也一並關閉了吧。


    為滿足最基本的生活需求,道館的角落設置了一座暖爐,拉撒祿正光著身子待在暖爐旁。他將毛巾砸入整桶煮沸的熱水,慢慢擦去臉上的髒汙。


    化為頑垢的髒汙在碰到水分和熱氣後便崩裂開來。與其說是在清潔身體,心境上更像是在進行甲殼生物的脫皮行為。


    「所以說,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所謂的打算啊。老實說,狀況非常單純。」


    雖然逃竄了好幾天,但不表示狀況有所改變。雖然狀況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但至少也代表不會有進一步的惡化。


    他伸長手臂打算擦拭背部,隨即為身體各處傳來的痛楚皺起眉頭。


    「小喬納森?懷爾德想找我身上的費爾汀家的鑰匙,鮑爾街警探打算將沒有價值的我處理掉,芙蘭雪與我為敵,我的家則是被燒光了,如今身無分文。」


    「愈聽愈覺得,你能活下來還真是了不起啊!所以說,要從哪裏著手?要去哪裏做些什麽事,才能讓狀況好轉一點?」


    「沒必要想得那麽瑣碎,必要的步驟隻有兩項而已。」


    「哦?」


    拉撒祿穿上了和瓊恩借來的衣服。上衣是樸素的棉質衫,下身則是尺寸不合的長褲。他用腰帶硬是係緊褲頭後,伸了個懶腰。


    「第一,『搞垮白巧克力坊』。」


    「還真是急轉直下啊!」


    「說起來,我還欠鮑爾街警探……應該說是欠路羅伊一份人情啊。」


    他回想起交到手上的信封。那雖然並非作為協助的報酬,而是單純作為禮物給他,但人情就是人情。無論是差點被鮑爾街警探殺害,還是被路羅伊當成棄子,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至少就目前看來,我似乎能為了這份道義握著鑰匙而死啊。)


    拉撒祿把玩著手裏的鑰匙思索著。以前雖然討厭這種不符作風的行為,但如今的他已能露出苦笑,接納起這樣的自己。


    「若是對喬納森造成打擊,就能讓鮑爾街警探重新評估我的利用價值。換句話說,我能借此獲得他們的保護。如此一來,這既能著手解決與喬納森之間的糾紛,還能挫挫那個跩個二五八萬的女賭博師的銳氣。喏,這下事情就解決了大半啦。」


    「話雖然是這麽說啊!」


    瓊恩會稍稍皺起眉頭也是無可厚非。說起來,若是能這麽輕鬆地搞垮白巧克力坊,那拉撒祿也不會淪落至此了。


    「就算你想搞垮賭場,那本金要從哪裏來?雖然不怎麽值得自豪,但我身上可沒錢啊!」


    「你不是才去外地比賽回來嗎…………」


    「哈哈哈!那些錢都在宴會上蒸發啦!」


    不過,瓊恩所指的宴會,其實也代表著請那些來自鄉下、還無法自食其力的後輩吃飯,或是為那些年紀漸長、敗多勝少的前輩們請客。因為有著這樣的個性,也難怪他總是過著慢性的阮囊羞澀生活。


    況且──拉撒祿搖了搖頭。


    「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指望你啦。我認識一個身上有錢的家夥。」


    某個人士的樣貌自腦海中浮現出來。


    「隻要開口拜托,他應該就會借我錢,而且還免利息呢。如此一來,我就有很高的機率能拿到一大筆本金。」


    「原來你有這麽好的朋友啊!應該說,既然有這種朋友,你不是該從一開始就去拜托對方了嗎?」


    瓊恩歪起頭。他大概在懷疑拉撒祿是把隻對自己有利的部分誇大其詞吧。哎,實際上也確實是如此。畢竟拉撒祿正打算讓事情倒向對自己有利的方向。


    「一言難盡啦。」


    說起來,他也是到了此時此刻才閃過了拜托那個人的念頭,就連說動他借錢的說詞也是剛剛才想到的。


    「那麽,第二項是什麽?」


    「第二項啊。第二項就是──」


    他聳了聳肩說道:


    「去接莉拉,然後讓她泡杯茶給我喝。」


    既然喬納森沒動用狹持莉拉逼迫拉撒祿投降的手段,就代表莉拉肯定順利脫身了。以拉撒祿目前的處境來說,也隻能等跨過眼下的難關後再去見她了。


    把話說出口後,一股害臊的心情油然而生,也許自己是有些流於耍帥了吧。不過瓊恩卻是死板地點了點頭。


    「唔嗯!這確實是很重要的行程啊!」


    「雖然我一個人也能搞定,但你願意跟來的話就會幫大忙了。瓊恩,你現在有空嗎?」


    「當然有了!要幫就得幫到底啊!」


    拉撒祿打了個噴嚏作為回應。雖然身為開口商借的立場實在不便抱怨,但明明說了要借衣服,瓊恩卻隻拿出了一件上衣,這樣的思維實在相當誇張。應該說,在冬季卻連個外套都不穿,隻穿了件上衣和背心就能禦寒的瓊恩實在是誇張得有些過頭。


    服裝簡樸無奇,口袋裏空空如也,在各方麵都輕便得教人不安。能寄托和仰賴的事物,早已從拉撒祿的手裏全數失去了。


    即使如此,他的心情卻並不壞。


    「好啦,讓我們開始吧。」


    拉撒祿敲了兩下門。


    他察覺位於室內的那個人的氣息僵住了。裏頭的人物確認過拉撒祿和瓊恩的身影,在花了約四秒鍾細心地掩飾內心的緊張後,打開了門扉。


    過去那意氣風發的模樣,在男子身上已不複見。原本精壯的身材因為生活習慣太糟而鬆垮下來,以前會仔細打理的胡子蓬亂生長,那悍如公牛的氣勢也徹底消失,讓他看起來比過去消瘦了一圈。


    布魯斯?誇特。在白巧克力坊還被稱為黑巧克力坊時,他便是那家店的老板。


    在那陣騷動中,受到了池魚之殃的拉撒祿來到了他的賭場發起挑戰,雖說對決的結果不了了之,但拉撒祿確實將他的賭場逼到瀕臨倒閉的地步。雖然拉撒祿沒有因而敵視起布魯斯,但看來布魯斯並非如此。


    「嗨,布魯斯。」


    「『便士』凱因德………………!」


    「打擾啦。」


    在掩人耳目地抵達布魯斯的家後,拉撒祿沒等待回應就踏入了家門。跟在他身後的瓊恩隨即關上大門。


    室內相當狹窄。他想必已經遷離經營賭場期間所住的房子了。自從失去收入來源後,他似乎過著相當清苦的日子。這間房子位於帝都郊區,與以前的布魯斯極不相稱,但也與現在的布魯斯格格不入。


    幸好屋子裏還留有桌椅,拉撒祿以一副一家之主的模樣坐在椅子上,揮揮手示意布魯斯在對麵坐下。


    「喏,坐下吧。雖然對我來說是很久不見,但對你來說並非如此吧?」


    「……………………」


    布魯斯露出了隨時都要撲上來咬人的凶悍視線直視拉撒祿。這也當然,畢竟將他逼入這步田地的始作俑者之一,便是拉撒祿。拉撒祿在他賭場所引發的風波,就結果而言成了布魯斯?誇特這名經營者垮台的導火線。


    (哎,但我也因為這樣不得不離開帝都,就我個人來說是兩不相欠啊。)


    布魯斯先是呆站了一會兒,隨即在對麵的位子上一屁股坐下。他之所以沒有立刻發難,主要還是要歸功於站在拉撒祿身後待命的瓊恩吧。布魯斯緊咬的牙關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


    「你是來做什麽的…………!」


    「喂喂,『最近跟在我們屁股後麵的家夥就是你吧』?」


    「…………?」


    他知道瓊恩以視線投來了「是這麽一回事嗎?」的疑問。


    老實說,拉撒祿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不過,他早已知曉布魯斯?誇特失去了黑巧克力坊的經營權,也明白自己是背後的原因之一。在那場賭場風波結束時,為了避免遭受報複,拉撒祿曾先設下了防火線,不過──


    (那樣的防火線之所以有效,也是因為布魯斯當時還有一定的社會地位。)


    一旦布魯斯對拉撒祿報複,就會失去既有的社會地位──這便是他當時設下的防火線。


    但既然因為其他


    的理由失去了社會地位,那這道防火線也就失去作用。布魯斯會打算在被逼上絕路前報複拉撒祿,也是人之常情。


    布魯斯大概是為了伺機報複拉撒祿,才會跟蹤起他和莉拉吧。布魯斯所露出的表情,也證實了拉撒祿的推測。


    「原來如此,你是為了給我報仇的機會,才會上門送死是吧。」


    「怎麽可能呢。」


    「那麽,是要先發製人嗎?你打算讓我死在身後男人的手底下嗎?」


    「我的回應還是一樣,這怎麽可能呢。」


    雖然素有人貧智短一說,但想不到人類被逼入絕境時,居然會變得如此缺乏判斷能力,讓他在內心深深感慨──今早之前的自己也是處於同樣的狀況,但被他輕描淡寫地略過不提。換作是過去的布魯斯,肯定已然察覺拉撒祿此行的目的。


    施壓做到這種程度也就夠了。拉撒祿以指尖示意,讓瓊恩在身旁坐了下來。接著他讓嘴角露出淺笑,將手肘抵在桌上。拉撒祿稍稍探出身子,凝視著布魯斯的眼眸。


    拉撒祿之所以來到這裏,為的隻有一個理由。


    「布魯斯,借我錢吧。」


    布魯斯的眼睛在刹那間動了一下,這沒逃過拉撒祿的雙眼。


    商人的天性,就是會在收到提議的瞬間,立刻將之放上腦海裏的天秤。他的內心反應,證明了拉撒祿的話語確實是「足以放上天秤的東西」。


    瓊恩發出了疑問。


    「等等,拉撒祿!你說要和他借錢,但他不是已經變成窮光蛋了嗎!」


    「瓊恩,你真傻啊。這家夥是個經營者,是個商人,是個資產家。他肯定有錢。這一類人一直到死亡的瞬間,都還會握著最後的一撮老本伺機翻盤啊。」


    布魯斯的眼睛深處還散發著光芒。即使淪落至此,他也一直思考著究竟該怎麽行動,才能取回自己過往的地位。拉撒祿投向布魯斯的視線之強烈,甚至稱為信任也不為過。


    回應很快就來了。布魯斯垂下嘴角,像是認為談不攏似的搖了搖頭。


    「即使落魄至此,我也一直收集著各種情報,畢竟我有一些蠢到還願意追隨我的部下啊。所以,拉撒祿,我很清楚你的墮落,以及失敗的過程。」


    布魯斯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像是在重啟一度停止運作的水車般,拉撒祿能感覺到布魯斯的腦袋正在運轉著。


    「你與鮑爾街警探搭上線,在白巧克力坊落敗。雖然光是你還活著一事就值得讓人驚訝,不過啊,就算我真的存著最後一份本金,借給你的理由又何在?你不過就是個悲慘的輸家罷了。」


    的確如此──他暗自點頭同意。沒有人會把錢壓在必敗的馬兒身上。


    不過,拉撒祿反而加深了嘴角的笑意。他的臉頰像是被刃物割裂般,吊起了兩端的嘴角。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他等待布魯斯眨了一下眼睛。


    「哎呀,確實是如你所說。我因為各種因素,不得不搞垮白巧克力坊。不過,那裏確實是喬納森所經營的賭場,也是芙蘭雪置身其中的賭場。既然打算上門砸場,那就得用比以往更謹慎的心態去麵對啊。」


    他神色自若地張開雙手。雖然演得有些刻意,但在這時候反而恰到好處。拉撒祿像是要將話語滲入布魯斯的腦袋般,繼續開口說道:


    「設下機關是必要的。就算輸過一次,就算一度失去所有,都是為了能確實摧毀那座賭場所進行的預先安排。」


    布魯斯正確地理解了拉撒祿的弦外之音。重新運轉的腦袋,自顧自地解釋起拉撒祿沒說的那些部分。


    「什麽…………!難道說,你是…………!」


    拉撒祿直盯著布魯斯的雙眼。


    「正是如此。一切都按照我的計劃進行。『那場敗北正是我必勝策略的基石』……………………!」


    「唔噗噗!」


    就在拉撒祿說完的瞬間,瓊恩像是終於忍不住似的輕聲噴笑。幸好布魯斯專注聆聽著拉撒祿的話語,沒注意到瓊恩的反應,但拉撒祿還是在桌子底下踢了瓊恩的小腿。


    不過,拉撒祿的內心也是苦笑不已。


    (哪有這回事啊~)


    他是認真挑戰,然後認真地敗北。拉撒祿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單純隻是受到好運眷顧,若真的有能穩操勝券的計劃,他反而想找個人告訴自己。


    當然,他沒打算讓布魯斯讀到自己的這層心思。況且,布魯斯雖然對於其他人的評價相當正確,但對自己卻有略微高估的傾向。因此他自然會將一度擊敗過自己的拉撒祿多加幾分。


    布魯斯所認知的拉撒祿?凱因德形象,擅自幫拉撒祿的話語背了書。就像映在牆上的影子會比本尊還要巨大那般,拉撒祿?凱因德的身姿,在現在的布魯斯眼裏變得過於巨大。


    「不過,你居然會…………雖然說是為了求得必勝,但你居然連房子也讓人燒掉了…………」


    「也沒什麽,畢竟那一次的敗北是非輸一次不可的狀況。你今天肯定會借錢給我,如此一來我就一定能贏。事情就是這麽簡單。隻要將白巧克力坊打得灰頭土臉,那之後的事對我來說就無所謂了。隻要把那間店的經營權交給你作為報酬,再一次改名為黑巧克力坊就行了吧?」


    「但這真的是能辦到的事嗎…………?你真的有辦法做到洞悉一切…………?」


    「喂喂,你以為我是誰啊?」


    拉撒祿按住胸口。他像是將在黑巧克力坊的勝利、在無主地的勝利和在集會廳的勝利展露給布魯斯見識似的,強而有力地宣告道:


    「我可是『那個』拉撒祿?『便士』?凱因德啊!」


    他隨即在嘴巴裏吐嘈了一句。


    (不對不對,「那個」是哪個啊?)


    「便士」本來就不是象征實力出眾的渾號。就原有的意思來說,這個渾號隻是用來嘲笑毫無賭博師風範的膽小鬼。


    然而,狀況今非昔比。


    換作從前,他絕對不會想過用這種手段進行交涉。既然有所謂「不求勝」的守則,那他就不會讓自己在氣勢上刻意勝過對手,避免帶來出乎意料的勝利。這是必要的思維,而且也是他絕對不會選擇的手段。


    但現在的拉撒祿就做得到。他懷抱著若有必要,就願意賭上一切的氣概。


    「好啦,布魯斯,你這下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布魯斯雖然沉默了一會兒,但拉撒祿知道這是他在表露極為罕見的人性情感。在花了數十秒讓感性追上思路後,原本視拉撒祿為死敵的男子已不複在。


    抬起臉龐的布魯斯,眼裏閃爍的是計算和道理,以及盡可能讓收益最大化的貪欲。布魯斯笑吟吟地說道:


    「好啦,拉撒祿,讓我們來談生意吧。」


    說實話,拉撒祿對布魯斯也存在著些許成見。他不僅是害得自己離開帝都的男子,而且雖說布魯斯並沒有親手將莉拉調教為奴隸,但買下莉拉的仍是他的賭場。


    不過,若是將這些成見放在一邊的話──


    「你在這方麵的人格特質,我確實並不討厭喔。」


    隻要拉撒祿願意打垮白巧克力坊,並將經營權轉讓給布魯斯的話,布魯斯就沒有任何理由不接受拉撒祿帶來的這筆交易。


    所謂的北極星,並不是在群星之中最為閃耀的星星。


    不過,人們仰望月空、凝神注視北極星的行為,帶有著特殊的意義。在明白那是能將人們導向北方的星星後,北極星在人們的眼裏,就散發出與眾不同的光輝。


    若是如此──


    「……………………那也是北極星嗎?」


    拉撒祿原本隻打算喃喃自語,但布魯斯卻靈敏地聽見了。


    「你看的方位是東邊吧?」


    「你也沒必要潑我冷水嘛。」


    在與布魯斯談妥生意後,如今已經過了幾個小時。拉撒祿從停靠在路肩的馬車上頭茫然地眺望帝都的夜景。也許是才剛入夜的關係,還有許多住宅尚未熄燈。偶爾會有一道道光芒從較低之處掃過,那應該是手握火把的男人們來回奔跑所造成的景象吧。這是一如往常的帝都之夜。


    在這片夜景之中,有一處看似尋常的火光勾住了他的視線。


    「你說莉拉待在那間旅館裏?」


    「是我部下搜集到的情報啦。你認識的那個地主女兒叫什麽來著?看來那丫頭是在房子被燒掉前逃了出去,跑去和那個地主女兒會合,隨即就換了一間旅館。由於那丫頭的手腳實在太快,就連小喬納森?懷爾德的手下們都還沒找到她


    。」


    「你居然追查到了,你還真是猥瑣得讓人甘拜下風啊。」


    拉撒祿出言諷刺的同時,將視線鎖定在遙遠的一點。從這裏眺望也看不出什麽名堂,隻能看到朦朧的明亮光芒從窗戶透出而已。但即使如此,這仍是隻對拉撒祿有特別意義的光芒。光是莉拉身處於這片夜景之中,就讓他有種獲得救贖的感受。


    拉撒祿回想著他在巴斯拿著手槍對準莉拉腦袋的那一晚,同時嚼著手裏的三明治。


    順帶一提,這三明治是布魯斯親手製作的。應該說,過去在黑巧克力坊推出的所有料理,幾乎都是出自布魯斯親自撰寫的食譜。他本人雖然說「做菜隻是興趣」,但拉撒祿不禁認為,他若是不涉入賭場界,而是安安穩穩地開間餐館,應該就能過得順遂許多。


    總而言之,吃著三明治的拉撒祿,腦子裏正播放著人在巴斯的記憶。


    (真是的,都這個年紀了,居然還那樣大哭大鬧…………)


    一想起自己在擊斃威布斯塔的那晚的所作所為,他的臉就自然而然地發燙起來。若要說不幸中的大幸,就是莉拉在那一晚似乎是真的睡著了。


    說到底,這世上終究不存在真正孑然一身的人類。無論是養父、拉撒祿還是其他人都一樣,他們除了求生的目的和手段之外,總還握有其他的東西──不得不擁有那些東西。想必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存在僅憑目的和手段就能走完一生的人類吧。


    在理解這些道理後,他雖然還不曉得該將自己對於莉拉的感情放在什麽位置,但至少不會在她的麵前表現得不堪入目了。雖說還沒想好應對的辦法,但「要想辦法」的目的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所以說,拉撒祿,我雖然會嚴格地執行交易的內容,但我也不是不解風情的男人。如果你想在去賭場之前先見那個丫頭一麵,我也不會阻止你喔。」


    他對得意洋洋的布魯斯歎了口氣。


    「你這種想法才叫不解風情啊。」


    「你說……什麽……?」


    布魯斯僵住身子,看來是真的受到了打擊。拉撒祿以前隻在賭場和他見過麵,所以印象大都停留在他於賭場之中的表現,但像這樣易地而處後,拉撒祿才發現他原來也有憨傻的一麵。


    拉撒祿當然不是不想去見她。


    那並不是眼下該做的事──至少目前拉撒祿還沒恢複到能去迎接她的狀態。與喬納森的糾紛也是原因,但主要還是拉撒祿個人的麵子問題。即使陷入這般絕境,若是去見莉拉的話,莉拉也會不露出絲毫厭惡的神情,努力協助自己吧。也因為如此,他目前處於不該這麽做的心境。


    馬車的車門被敲了幾下。立刻打開車門露臉的,是布魯斯的部下之一。他似乎剛跑了一陣,隻見男子正喘著大氣。拉撒祿開口問道:


    「所以,結果如何?」


    由於開口的是拉撒祿,部下露出了些許的不悅,但在布魯斯以視線催促下,他仍是迅速開了口:


    「那個女人在裏麵。她似乎是一營業就開始值班了。」


    「這樣啊,謝謝你。」


    聽到布魯斯的慰勞,部下點了點頭關上車門。看來芙蘭雪在今晚也努力工作著,若是立刻登門造訪的話,肯定就能見到她吧。


    拉撒祿雖然這麽思索,但他的視線依然投向遠方。


    「不過,想不到你居然這麽重視她啊。雖說那個奴隸丫頭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多少得歸功於你的幫助,但你這表情根本像個守望孩子的父親啊。」


    聽到布魯斯的話語,拉撒祿露出了苦笑。


    「你果然什麽都不懂啊。」


    「啊?」


    「我對她來說不是必要的,但對我來說她是必要的──硬要說的話就是這回事。」


    布魯斯像是不怎麽服氣似的眨了眨眼,但最後似乎因為嫌麻煩而不想爭辯。他聳了聳肩說道:


    「瓊恩上哪兒去了?你要去賭場的話,不是需要他的幫忙嗎?」


    「我今天不需要啦。就算進了場,我猜也能順利就座吧。我叫瓊恩去幫我處理一些事了。」


    「那也是致勝所需的安排嗎?」


    「嗯,肯定是啦。」


    問題在於「要勝過什麽東西」。


    布魯斯當然也察覺到拉撒祿的回應有些閃爍其辭,但骰子已經擲出去了。布魯斯借出的金額,如今收在拉撒祿的懷裏。布魯斯沒有指責拉撒祿這種散漫的態度,而是對他拿起茶杯要喝的動作瞪起雙眼。


    「動作小心點。那隻茶杯是貨真價實的舶來品,是清國來的瓷器啊。要是敢打破的話,我就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這不是便宜的骨瓷杯喔?」


    所謂的骨瓷,是基於來自清國的輸入品──瓷器的需求程度節節攀升,於是國內便因應研發出了這類替代品。當然,無論是舶來品還是替代品,品質都是有高有低,但一般來說,自然還是舶來品的價格更為高昂。


    拉撒祿是認定布魯斯過著窮困的日子,才會決定今天去拜訪他,但看來他依然還能過著小康的生活。


    馬車處於停駛狀態,但這種茶杯在車廂裏使用還是有些綁手綁腳。拉撒祿不置可否地晃了晃手中的茶杯。


    「哎,無所謂啦。總之既然吃飽喝足,就差不多該出發啦。」


    暌違幾天下肚的食物,似乎正逐漸轉換成熱量。這當然隻是純粹的錯覺,但就算是錯覺,隻要能讓情緒高昂起來,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行嗎?你看起來睡眠嚴重不足,要晚幾天行動也可以啊。」


    「當然行了。畢竟我不認為那個女人會一直在外場工作啊。」


    基本上來說,芙蘭雪?布萊多克這個女人不喜歡拋頭露麵。由於她主要的工作是擔任賭場的保鏢,因此非常討厭在人前展露手腕。


    睡眠不足的影響確實不小。雖說以前曾度過流浪生活,但在這種冷天裏自然難以睡得舒適。他一直覺得腦袋裏有著一團揮之不去的濕熱濃霧。


    「不過,嗯,啊……………………」


    他花了點時間思索詞匯。腦裏冒出了適用於這種時候的警句,但他將之擱在一旁,找出了屬於自己的說詞:


    「該怎麽說呢,對啦,賭博師和營養不良可是形影不離的好兄弟。」


    偶爾來點失調的狀況更符合自己的作風──拉撒祿這麽笑了笑。


    「你覺得沒事就好。那就出發吧,往我的賭場前進。」


    「應該是『曾經是我的賭場』,或是『馬上就要成為我的賭場』才對吧,用字精準點啦。」


    聽到拉撒祿打著嗬欠這麽指正,布魯斯用力皺起了眉頭。


    過不多時,馬車開始行駛,朝著白巧克力坊前進。拉撒祿尋思起會在那裏等他上門的芙蘭雪身影,靜靜地閉上了眼睛。


    「嗨,芙蘭雪。」


    在拉撒祿穿過白巧克力坊的大門時,店裏的所有人都露出了震驚的反應。喬納森與拉撒祿的糾紛已是眾所周知的資訊,絕大部分的人不是認為拉撒祿早已斃命,就是認定他逃出了帝都。縱使認定他依然在帝都苟且偷生,一般來說也不認為他會有造訪此處的理由。所以店裏的人們會如此驚訝,也可以說是無可厚非。


    在這樣的光景之中,唯有芙蘭雪像是心裏有數似的露出了笑容。


    芙蘭雪臉上的笑容如此溫柔,若將這般場景搬到大街上,他們看起來就會是一對正要碰麵的情侶吧。然而在她麵前的是賭場的桌子,手指上取代花拿著的是撲克牌。


    「嗯,拉撒祿。」


    待拉撒祿走到位於店鋪中央的座位時,整桌的客人們全都退了下來。這也理所當然。任誰都不想被卷入這場糾紛之中,但任誰都想在頭等席觀賞這出好戲。感受著周遭視線的拉撒祿,在空位上一屁股坐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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