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趕到醫院時,情況差不多已經惡化到無法控製的地步了。


    曾經熟悉到不能再熟的病房一片混亂,一直放在床邊的輸液架還掛著幾袋輸液袋,被強製性□□的針尖滴滴答答地流出透明的營養液,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水窪。


    推開門看到這樣的景象,久梨吸了吸鼻子,轉了個方向往急救室跑去。


    憑桃井的聰慧,這個時候當然輕易地猜出到底出了什麽事。


    赤司馬上跟了上去,她難得見他也有些慌亂的樣子,雖然桃井覺得他更擔心的是久梨的狀況,而不是和他並不熟的羽海的病情。


    伊久磨就站在急救室外,瘦小的身體還在瑟瑟發抖,縮在牆角直直地注視著紅得刺眼的“急救中”的紅燈。


    久梨是一路跑上來的,憑她的體力來說已經快到極限了,她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氣,叫了一聲:“伊久磨。”


    伊久磨根本聽不到,直到久梨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轉過頭來看到久梨的伊久磨一直呆滯的神情才終於發生了轉變。他張了張嘴,眼睛裏很快蓄滿了淚水,然後他站起來,指著急救室開始“啊啊啊嗚啊啊哦啊啊”地說著什麽。


    他想告訴久梨姐姐剛剛發生的事情,他想說姐姐被推著進去了裏麵,他想說進進出出的人都用那種他最討厭的同情的眼神看著他,他想說久梨姐姐你先不要哭姐姐一定會沒事的。


    最後全部都化成那種無意義的啊啊嗚啊。


    那些對於他這個年齡還太早還不能讓他承受的殘忍的事情和語言沉沉地壓在伊久磨的心頭,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手裏胡亂做著手勢,嘴裏也隻能“啊啊”地亂叫著,沒人能聽懂他的話,也沒有人能知道他內心的痛苦。


    他一下子安靜下來,默默地低下了頭。


    久梨半跪在他麵前,用手慢慢撫摸著伊久磨毛茸茸的腦袋,低聲說著,也不知道是在說服他還是說服自己:“沒事的,伊久磨,一定會沒事的。”


    和赤司站在兩人身後不遠處,桃井擔憂地看了看緊閉著大門的急救室,又把視線投向依偎在一起的久梨和伊久磨,心裏在告訴自己應該去安慰久梨,去告訴她不要這麽傷心,但是腳下的步子卻太過沉重,冥冥之中有什麽聲音低聲說著,她現在不需要你的安慰。


    大概是雖然半跪著,久梨的脊背依舊挺直得和平常一樣,不會為了什麽而彎下的樣子,這樣的她讓桃井模糊地意識到,自己的安慰根本是多餘的。


    身邊的赤司沒有絲毫猶豫,他走到久梨身後,在桃井想要叫住他的時候蹲下來,伸長胳膊把久梨和她懷裏的伊久磨用力摟緊。


    他什麽都沒說,之前有些慌張的表情已經平靜下來,目光沉穩地看著急救室。懷裏的兩個小家夥都很瘦弱,他甚至能感覺到手下兩人骨骼的形狀,硌著他的的胳膊,堅硬地戳進自己的心裏。


    就在那一瞬間,桃井似乎明白了什麽。


    也許這個時候久梨不需要任何人,比如說她,比如說男朋友青峰大輝,比如她未曾提起的父母,隻有赤司的存在才能安撫到她,才能讓她感到安全。


    用語言無法形容,但是的確存在著的那種親密,如果不站在這裏,或許她永遠都無法體會到這種感覺。


    走廊裏除了進進出出的護士和醫生,就是安靜地一句話都不說的四個人。赤司強硬地扶著久梨和伊久磨坐在旁邊的長椅上,異色的雙眸中是嚴冰般的寒冷,看得來往的醫護人員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原本就急匆匆的步子頓時加快。


    看著那些人出來時身上和手套上的血跡,久梨覺得有些頭暈,幾乎喘不上氣來,她下意識抱緊了伊久磨,大力從鼻腔間吸入帶著血腥味的空氣。


    這樣的氣味讓她覺得反胃,久梨甚至懷疑自己下一秒就會吐出來。


    伊久磨乖巧地趴在她的懷裏,讓人覺得無比心疼。


    桃井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不敢也不忍心走進那三個人圍起的自己的圈子。她想起羽海安靜的側臉和烏黑的眼睛,想起她和久梨意外地相像的氣質,想起她因為太累在聊天的時候就倚著枕頭睡著,整個人幾乎深陷在慘白的被褥之間的瘦弱樣子。


    最後她隻能雙手緊握在一起,隱下淚水,默默地為羽海祈禱起來。


    裝在口袋裏的手機不合時機地震動起來,久梨連看都不想看,直接伸進口袋裏按掉掛斷。


    大概是不明白為什麽她要拒接,隔幾秒種久梨就要把手機拿出來掛斷那個異常堅持的來電。直到後來她終於忍受不了,用力把手機後蓋和電池拔了出來,泄憤般地用力扔在地上。


    電池和後蓋在光滑的地板上溜了一圈,直直地撞在急救室的大門上發出砰地一聲,然後電池在撞擊的反作用力下緩緩滑了出去,久梨放在電池上的視線也隨著門的敞開而上移,最終落在把濺了幾滴血的口罩摘下來的醫生身上。


    久梨睜大了眼睛,急切地看著醫生,一時間窒息得說不出話來。還是赤司出聲問道:“醫生,羽海情況如何?”


    伊久磨懵懂地看著醫生,用小小的手掌慢慢比劃著:“姐姐已經不要緊了嗎?”


    醫生沉默著沒有說話,看著他的表情久梨就直覺不好,嘶啞著聲音問他:“醫生……羽海已經沒事了吧?”


    醫生摘下口罩,有些滄桑的臉上露出一個充滿歉意而帶著同情的表情:“非常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桃井捂住嘴,把一聲哭叫咽了回去。


    久梨一下子脫力地癱軟在長椅上,伊久磨毫不知情地抬起頭來,一手拉著久梨的手,另一隻手執著地指著門縫微開的急救室,想要拉著久梨進去看看他的姐姐,嘴裏咕噥了一聲,發出一個重複的音節:“ne……ne……”


    赤司用手扶住久梨的肩膀,低聲嗬斥:“久梨,醒一醒。”


    久梨感覺自己的胳膊已經沒有力氣抱住伊久磨,任他睜著一雙疑惑的眼睛從她懷裏慢慢滑下長椅。


    她仰著頭看到赤司擔心地看著她的臉,終於再也忍不住地從咽喉裏發出一聲壓抑過後的痛哭,然後無助地向赤司伸出手,視野已經完全被淚水占據,隻有那一頭赤色的頭發模糊地映在眼裏。


    “征君……阿征……羽海她……”


    她幾乎什麽都記不清了,腦袋裏已經糊成了一片,懵得無法思考任何事,隻有醫生的那句話和赤司的臉在腦海中交織成一片。


    “羽海……羽海她……”


    赤司微微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已經是和平時一樣的冷靜自持,他像抱小孩子一樣把久梨從長椅上抱起來,整個人被他的身體和胳膊從這個空間中隔離開,仿佛這樣她就能從這個噩夢般的事實中逃離出來一樣。


    “清醒一點,久梨。”


    “不,怎麽可以這樣,羽海,伊久磨該怎麽辦……”


    久梨語無倫次地說著,那種巨大的悲痛讓她已經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連伊久磨都拋在腦後。


    伊久磨雖然聽不到他們的話,但是從小就在別人的背後議論中成長起來的他能夠敏感地感知到那些人在說些什麽。見醫生和久梨是這樣的反應,對生死的概念還有些模糊的他恍惚地意識到什麽,趁醫生沒有注意的時候從他身側呼地跑了過去,用胳膊用力推著沉重的大門。


    他的姐姐……他的姐姐還在裏麵,他絕對不要她一個人呆在裏麵!


    用出渾身的力氣也推不動,伊久磨轉過身來,用背使勁頂著,雙腿在地上不斷地蹬著。突然一隻手伸出來,拉著他的同時把那扇對於他來說太過沉重的門推開了。


    不知什麽時候勉強止住了淚水,神色呆滯的久梨牽著伊久磨的手,腳步緩慢地走進那個充滿了血腥味的急救室。


    不遠處躺在病床上的羽海,像是睡著了一樣,安靜地閉著眼睛。


    桃井站在門口,看著久梨和伊久磨在病床邊做了一些手勢,早就應該傳來的伊久磨撕心裂肺的哭聲,一下子充斥在耳邊。


    她感覺到口袋裏的手機微震,拿出來一看發現是來自青峰的電話。盯著久梨看了幾秒之後,她還是歎了口氣,按斷了電話。


    抱歉,阿大,現在真的沒辦法……


    因為她甚至不能確定,接通電話後她還能不能說出話來。


    羽海去世後,需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


    最大的問題莫過於伊久磨,他一直和姐姐相依為命,兩個人都住在醫院裏。現在隻剩他一個人,安排到哪裏,這麽小的孩子也沒有人來照看他,各種各樣的問題都需要去安排。


    久梨的狀況也好不到哪裏去,赤司眼都不眨地包攬下後續一切事務的處理,所以久梨現在能不需要操心地和桃井一起在羽海的病房收拾她的遺物。


    壓在枕頭下的手工飾品,還有一封寫給久梨的信。信並沒有寫完,隻有一個開頭。


    “久梨,因為住在同一間病房發展出來的感情,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好奇妙啊,我啊……”


    這大概是個禮物,還未送出去的禮物。


    桃井在另一邊收拾被羽海藏起來的病例,厚厚的一遝放在抽屜裏,上麵顯示的數據在桃井眼裏自動繪成了一幅逐漸下降的曲線圖,羽海日益衰弱的身體和加重的病情一目了然。


    羽海總是笑眯眯的笑臉又闖入腦海,桃井幾乎不能想象她是怎麽這麽樂觀地熬過了這麽久。


    一頁一頁翻著病例,上麵貼著羽海逐漸消瘦下來的臉頰。


    突然某一頁上的照片吸引了桃井的視線,那個病人資料欄中姓名欄填注的,並不是羽海,而是緒方久梨。


    往下翻仍然是,久梨的病例在這一大疊中竟然也占了一小半。


    桃井突然做賊心虛般地抬頭看了看站在床邊的久梨,見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隨便拽出一張病曆,迅速地看下去。


    久梨的診療結果一清二楚。


    桃井深吸了口氣,感覺自己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她一下子記起了很多事,全都是關於久梨的。開心的和不開心的,被誤解的被斥責的,所有的事情浮現在眼前。


    捏緊那散發著消毒水氣味的紙張,桃井下定決心轉過頭去,輕輕叫了一聲:“久醬,你願意和我談談嗎?”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沒有什麽話要說0.0明天完結國中篇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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