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聲音,身上一僵,忙捏出加倍討好的語氣道:“不知二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應弘平素多著黑衣,今日因為老太爺的喜壽,裝扮大不相同。他頭戴金絲攢珠八寶冠,身著一件暗紅色繡金線的錦緞長袍,腰間一條玄色蟒帶,係上繁複的五色絲絛,下懸一塊墨玉。這一身精致服飾,越發襯得他身材英挺,眉目如畫。


    他冷哼一聲:“少來這套,出門,上車。”


    我奇道:“隨便遣個丫鬟來喚人就是了,二公子怎麽倒親自來接我們?”


    他道:“家裏不相幹的人太多,我不願湊這個熱鬧。”


    我暗忖:“老爺子的壽辰,四裏八鄉的來客是少不了的,越是這樣時候,應弘越應該在家理事。隻怕他忌憚的不是不相幹的閑人,而是那位嫡親的兄長。”我正欲勸他,忽然發現藍水心還被晾在一旁,忙轉言道:“二公子來得巧,水心的琴簫正沒法子拿呢。”


    藍水心對應弘款款地施了個禮,客氣又恭敬,並沒露出任何不妥的神氣。應弘對她也甚是有禮,幫她拿琴指路,頗有點謙謙君子的風度。路上三人坐同一輛車,應藍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些曲調琴師,居然相當投緣,我與他們沒有共同語言,也樂得在一旁假寐。


    馬車在離應府正門兩條街的地方就停下了,我不滿道:“怎麽這麽早就要下車?”


    應弘嘲諷道:“你往外邊看看,可還有走馬的地方沒?”


    我探出頭去,隻見前邊熙熙攘攘,道路兩邊停著各式各樣的車馬,並男男女女的仆從不下幾百人。我嚇了一跳,這樣的人口密度,倒跟上下班高峰期似的。我吐了吐舌頭,應家家大業大,果然名不虛傳,來慶壽的都跟趕集的一般。


    一進了應家門,應弘就不見蹤影,我二人被個小丫頭領到了內院暫歇。一屋子鶯鶯燕燕,像極了晚會後台準備的演員們。我稍事打聽,便知除了當地著名的戲班子黃鶯啼,還有十幾個妙音坊的娘子,剩下的都是應府自家的伶人女先兒,並才藝卓絕的丫鬟們。我和藍水心雖是被專程請來,倒是不入流的。


    女人多了,沒有不嘈雜的,我從一片嘰喳中聽到了“有琴弛”三個字,頓時豎起耳朵,悄悄湊過去打探。


    一個唱曲兒的翠衣娘子正向個丫鬟問道:“聽說大公子人品極俊美,不知是也不是?”


    那小丫鬟道:“這還有假的?我來了不過一年,前幾天也是第一次見大公子,方知世上還有這樣漂亮的男人,他坐在院子裏彈琴,便和神仙似的。”


    翠衣女歎道:“看二公子長相,便知大公子的模樣是錯不了的。二公子也是少見的好模樣,可惜了那雙腿……”


    那小丫鬟慌忙掩住她口,低聲道:“你不知我們家的規矩,二公子的毛病,沒人敢隨便提的。”她又笑道:“你隻知二公子有那點子缺陷,卻不知比起大公子的盲眼,已經好多了。”


    我和那翠衣娘子都是一驚:“盲眼?”


    小丫鬟並沒避忌我,而是頗有得色地說:“大公子一向在寒城居住,好多人都不知道,原來他這兩年染了個怪病,眼睛居然看不見了。”


    我暗自歎息:“應家這是什麽基因,兩個兒子都不健全。說不定就是近親結婚的惡果,一定要攔住雲軒和三小姐的婚事。不對,有琴家和應家,好像明顯不是近親……”


    翠衣娘子露出欣羨的表情:“若是能給大公子二公子當個偏房,他們怎樣的缺陷我都不介意。”


    小鬟嘲道:“有這打算的人,排了幾條街了,至今也沒見一個進過咱家的門。二公子挑剔得很,難得有人能入他的眼。至於大公子。雖然沒娶親,身邊卻一直跟著一位龍姑娘,看得緊著呢?尋常女孩子都近不得身。”


    我心裏一動,龍姑娘,莫非說的是龍玦嗎?我隨口問道:“龍姑娘又是哪家的小姐啊?”


    小鬟笑道:“誰知道呢?沒見過那麽沒規矩的小姐。天天跟漿糊似的黏著大公子,見了人連個禮數都沒有。聽說是大公子的大夫?巫離人?我看,是屋裏人還差不多!”她似乎對這龍姑娘相當不待見,譏諷道:“還有人說這女人生得好看,天上有地上無的,怎麽看都不過是個山裏丫頭,別說跟咱家小姐比,二公子身邊一個丫鬟,她都未必及得上!”


    正說著話,那邊突然傳來重物落地聲,隨即是一聲嬌呼,我立刻聽出來是藍水心聲音,忙擠回去尋她。


    旁邊冷眼圍著一圈人,藍水心正跪趴在地上掙紮著要起來。


    我扶住她:“怎麽樣?摔倒了?”


    她不忙起身,卻撲倒在一邊,焦急地道:“琴摔壞了,怎麽辦?怎麽辦?”


    我這才看到地上躺著她的琴,中間裂了個大口子,琴弦也斷了幾根。藍水心抱住古琴,身子發抖,居然落下淚來。


    我忙好言安慰:“無妨,古琴應家一定有的,一會兒借一架就是了。”


    她不理我,抬頭直直地盯住旁邊一個粉裙女子,眼神裏有怨毒閃過,我吃了一驚,居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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