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八，我們沒有等來老太爺，卻迎來了一道突兀的聖旨。
應崇原是三朝老臣，七十七歲壽日之時得到聖上撫慰，並不稀奇。說他突兀，是因那傳旨欽差簡直是從天而降。戲班子正唱著一出熱鬧戲文，忽然一聲“停”破空而至，一個銀袍烏冠的男人緩步登到戲台上。
眾人錯愕之時，姑太太第一個問道：“這唱的是哪一出兒啊？”
二老爺看清了來人，立刻肅容而起，拱手道：“鄭侍衛，多年不見。”
那鄭侍衛笑道：“足有五年未見，應將軍風采依舊啊。”隨即收起笑臉，道：“鄭某前來，是要宣聖上的旨意。”
跪著聽了好一會兒，無非是讚揚應崇原功勳過人、忠君報國雲雲，又為大老爺應衍和二老爺應徹添了幾個頭銜。我雖對寒照的官職一概不知，也能聽出並非升官，這些不過是虛銜以示榮寵。
聖旨的內容裏有一句引了我注意：“應徹之妻有琴佩，其家族掌我光武根基，穩我民生根本，特奉為三品誥命。”光武王朝的根基？這話未免太重了。而且對有琴家的獎賞，為什麽要封給已嫁為人婦的二太太呢？我偷眼看別人臉色，似乎都深以為然，二太太和有琴弛也雲淡風輕，看不出想法。
好容易等聖旨宣完，鄭侍衛也不多留，孤身一人立刻便走了。宣旨的是個神秘兮兮的侍衛，聽旨意的正主兒又不在現場，這道聖旨委實不倫不類。主客雖依然把盞言談，氣氛卻大不如前，席上暗流湧動，摸不清門道。
我不敢多問，隻謹守著本分，權當是出了個差，有誰喚我便過去講故事罷了。這一頓飯吃了近兩個時辰，我卻肚腹空空，口齒都不利索。早上所言的臘八粥和長壽麵算是白指望了，應弘所言不虛，應家不但不寒酸，還滿桌珍饈，可我看得到吃不到，多喝了兩口茶，肚裏更覺淒涼。
終於熬到宴畢人散，我偷偷摸到後院的廚房裏尋吃的。廚娘婆子都得空歇了去，一處炊煙嫋嫋的灶台附近卻圍了好幾個丫鬟。
我循著香味過去看，正聽到爭論聲：“哎呀，小姐，鹽不能放這麽多，一勺便好。”
另一個道：“此時說這個有什麽用呢？小姐還是再添勺水吧。”
“這個雞還沒拆，不能整隻燉。”
“小姐慢點，小心燙著。要不還是我來吧。”
這時人圈裏突然橫出來一根擀麵杖，循杖望去，一個黃衣女孩挽袖叉腰而立：“你們，都不要吵了！煩死人了！”
鵝黃小襖，淡黃襦裙，齊劉海，雙螺髻，折枝花佩，瑪瑙瓔珞。我好像見過她，不對，我方才的確見過她，應家三小姐，應寶弦。可是席上的她溫柔可人，舉止有禮，除了彈了一首曲子，半天都坐在原處不言不語。麵前的這位，真是同一個人嗎？
她拿擀麵杖一一指點著麵前的丫頭：“你，給我把湯弄好了；你，去拚一盤小菜來；你，把我捏壞了的點心扔了買幾塊好的來；你嘛……你給我看著別人，千萬別讓別人看見。”
最後一個小丫鬟指著我怯怯地說：“好像……已經有人看見了……”
“誰？”應寶弦順著她的指尖看過來，握著擀麵杖愣在那裏。好家夥，這個大家閨秀居然還是個刁蠻小姐，我喜歡。她圓圓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小嘴微張，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麽。
我不著痕跡地把眼光移開，大聲地自言自語道：“這廚房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想找吃的都找不到呢。”
應寶弦鬆了一口氣，整了整衣角，又把擀麵杖背在身後，方才邁著小碎步走過來：“這不是袁姑娘嗎？來找什麽？”
我笑道：“三小姐好。我是覺得餓了，來找吃的。”我是不是總用這個借口？可是這回真餓……
應寶弦嫣然一笑，回頭吩咐道：“四棋，你去給袁姑娘拿盤點心來。”
我道：“謝謝三小姐好意了。三小姐在下廚嗎？”
應寶弦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滿，掠了一下鬢角，嘟嘴道：“姑媽說酒吃多了，想喝點湯，我娘便讓我來煮湯給姑媽。”
討好未來婆母，對這位大小姐來說，不容易吧。我恭維道：“三小姐蕙質蘭心，雅通琴曲，想來廚藝也是難不倒您的。”
應寶弦揮手道：“你不必這樣誇讚我，我自己如何，自己清楚……”她笑道：“既然碰見了你，不如你講個故事來聽！”
天哪，今天實在是講夠了，我正想找個借口拒絕，忽然看到應寶弦低下頭回首就走。身後傳來應弘的聲音：“站住！”
應二爺最近各種神出鬼沒，不過這回出沒得太及時了！我眼巴巴地瞧著他，他卻不理我，皺眉對應寶弦道：“你不好好地給姑母煮湯，又貪玩。”
應寶弦陪笑道：“我這就去，這就去！二哥您忙著，千萬別為了我耽誤時間。”她一笑就露出兩顆虎牙，甚是可愛。應弘也舍不得對她生氣，又鼓勵了兩句，打發她去做飯，就回頭來尋我。
“二公子有何吩咐？小的先吃點飯再伺候您，可否？”
應弘一挑眉毛：“不可。”
“切，那別找我。”我回頭就要走，卻被他輕鬆捉住：“倒是沒什麽大事。你要是走了，我可就保不住你的好弟弟了。”
“誰？”
應弘淡淡地說：“陳子遙來鬧事，我已讓武良把他抓了。”
應寶弦摔破了一個碗，應弘見怪不怪，我也沒空理她：“鬧事？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淡定啊！在哪？”
我一邊問一邊往外跑，應弘也不打算跟著，隻慢悠悠地道：“在二門外，我可不能把他留在應府門口丟人。”
我順著路標找到地方，遠遠的就看見一群陳府家丁圍成一圈，把我嚇了不輕，在應家傷人，陳子遙不想活了？仔細一看，這群人隻是躍躍地站著，腳下都不動地兒，說是被點了穴位，又不像。
扒開人群，隻見武良一根柱子般立在中間，右手毫不費力地提溜著陳子遙的衣領，難怪那些家丁投鼠忌器。這小霸王手舞足蹈地叫喚著：“你放開我！放了袁錦心！我要告你們強搶民女！”
應崇原是三朝老臣，七十七歲壽日之時得到聖上撫慰，並不稀奇。說他突兀，是因那傳旨欽差簡直是從天而降。戲班子正唱著一出熱鬧戲文，忽然一聲“停”破空而至，一個銀袍烏冠的男人緩步登到戲台上。
眾人錯愕之時，姑太太第一個問道：“這唱的是哪一出兒啊？”
二老爺看清了來人，立刻肅容而起，拱手道：“鄭侍衛，多年不見。”
那鄭侍衛笑道：“足有五年未見，應將軍風采依舊啊。”隨即收起笑臉，道：“鄭某前來，是要宣聖上的旨意。”
跪著聽了好一會兒，無非是讚揚應崇原功勳過人、忠君報國雲雲，又為大老爺應衍和二老爺應徹添了幾個頭銜。我雖對寒照的官職一概不知，也能聽出並非升官，這些不過是虛銜以示榮寵。
聖旨的內容裏有一句引了我注意：“應徹之妻有琴佩，其家族掌我光武根基，穩我民生根本，特奉為三品誥命。”光武王朝的根基？這話未免太重了。而且對有琴家的獎賞，為什麽要封給已嫁為人婦的二太太呢？我偷眼看別人臉色，似乎都深以為然，二太太和有琴弛也雲淡風輕，看不出想法。
好容易等聖旨宣完，鄭侍衛也不多留，孤身一人立刻便走了。宣旨的是個神秘兮兮的侍衛，聽旨意的正主兒又不在現場，這道聖旨委實不倫不類。主客雖依然把盞言談，氣氛卻大不如前，席上暗流湧動，摸不清門道。
我不敢多問，隻謹守著本分，權當是出了個差，有誰喚我便過去講故事罷了。這一頓飯吃了近兩個時辰，我卻肚腹空空，口齒都不利索。早上所言的臘八粥和長壽麵算是白指望了，應弘所言不虛，應家不但不寒酸，還滿桌珍饈，可我看得到吃不到，多喝了兩口茶，肚裏更覺淒涼。
終於熬到宴畢人散，我偷偷摸到後院的廚房裏尋吃的。廚娘婆子都得空歇了去，一處炊煙嫋嫋的灶台附近卻圍了好幾個丫鬟。
我循著香味過去看，正聽到爭論聲：“哎呀，小姐，鹽不能放這麽多，一勺便好。”
另一個道：“此時說這個有什麽用呢？小姐還是再添勺水吧。”
“這個雞還沒拆，不能整隻燉。”
“小姐慢點，小心燙著。要不還是我來吧。”
這時人圈裏突然橫出來一根擀麵杖，循杖望去，一個黃衣女孩挽袖叉腰而立：“你們，都不要吵了！煩死人了！”
鵝黃小襖，淡黃襦裙，齊劉海，雙螺髻，折枝花佩，瑪瑙瓔珞。我好像見過她，不對，我方才的確見過她，應家三小姐，應寶弦。可是席上的她溫柔可人，舉止有禮，除了彈了一首曲子，半天都坐在原處不言不語。麵前的這位，真是同一個人嗎？
她拿擀麵杖一一指點著麵前的丫頭：“你，給我把湯弄好了；你，去拚一盤小菜來；你，把我捏壞了的點心扔了買幾塊好的來；你嘛……你給我看著別人，千萬別讓別人看見。”
最後一個小丫鬟指著我怯怯地說：“好像……已經有人看見了……”
“誰？”應寶弦順著她的指尖看過來，握著擀麵杖愣在那裏。好家夥，這個大家閨秀居然還是個刁蠻小姐，我喜歡。她圓圓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小嘴微張，似乎不知道要說什麽。
我不著痕跡地把眼光移開，大聲地自言自語道：“這廚房裏怎麽一個人都沒有，想找吃的都找不到呢。”
應寶弦鬆了一口氣，整了整衣角，又把擀麵杖背在身後，方才邁著小碎步走過來：“這不是袁姑娘嗎？來找什麽？”
我笑道：“三小姐好。我是覺得餓了，來找吃的。”我是不是總用這個借口？可是這回真餓……
應寶弦嫣然一笑，回頭吩咐道：“四棋，你去給袁姑娘拿盤點心來。”
我道：“謝謝三小姐好意了。三小姐在下廚嗎？”
應寶弦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滿，掠了一下鬢角，嘟嘴道：“姑媽說酒吃多了，想喝點湯，我娘便讓我來煮湯給姑媽。”
討好未來婆母，對這位大小姐來說，不容易吧。我恭維道：“三小姐蕙質蘭心，雅通琴曲，想來廚藝也是難不倒您的。”
應寶弦揮手道：“你不必這樣誇讚我，我自己如何，自己清楚……”她笑道：“既然碰見了你，不如你講個故事來聽！”
天哪，今天實在是講夠了，我正想找個借口拒絕，忽然看到應寶弦低下頭回首就走。身後傳來應弘的聲音：“站住！”
應二爺最近各種神出鬼沒，不過這回出沒得太及時了！我眼巴巴地瞧著他，他卻不理我，皺眉對應寶弦道：“你不好好地給姑母煮湯，又貪玩。”
應寶弦陪笑道：“我這就去，這就去！二哥您忙著，千萬別為了我耽誤時間。”她一笑就露出兩顆虎牙，甚是可愛。應弘也舍不得對她生氣，又鼓勵了兩句，打發她去做飯，就回頭來尋我。
“二公子有何吩咐？小的先吃點飯再伺候您，可否？”
應弘一挑眉毛：“不可。”
“切，那別找我。”我回頭就要走，卻被他輕鬆捉住：“倒是沒什麽大事。你要是走了，我可就保不住你的好弟弟了。”
“誰？”
應弘淡淡地說：“陳子遙來鬧事，我已讓武良把他抓了。”
應寶弦摔破了一個碗，應弘見怪不怪，我也沒空理她：“鬧事？你能不能不要這麽淡定啊！在哪？”
我一邊問一邊往外跑，應弘也不打算跟著，隻慢悠悠地道：“在二門外，我可不能把他留在應府門口丟人。”
我順著路標找到地方，遠遠的就看見一群陳府家丁圍成一圈，把我嚇了不輕，在應家傷人，陳子遙不想活了？仔細一看，這群人隻是躍躍地站著，腳下都不動地兒，說是被點了穴位，又不像。
扒開人群，隻見武良一根柱子般立在中間，右手毫不費力地提溜著陳子遙的衣領，難怪那些家丁投鼠忌器。這小霸王手舞足蹈地叫喚著：“你放開我！放了袁錦心！我要告你們強搶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