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香寺,我先前本就想趁著來碧華山去拜訪陳夫人的,這會兒倒是被應弘先提起,我剛好順水推舟,應弘執意送我上路,我再不願意,也奈何不了他執意擠到車裏來,我顧自縮到角落裏不看他,不知他因何變得如此熱情。


    馬車緩緩地向著枯香寺行駛過去,經了先前的一場激戰,馬兒都疲憊了,不疾不徐地趕路,本來不遠的路途變得無比冗長。


    我忽而覺得有點可笑,原本想去見陳夫人,是要說說陳子遙的心事,商量一下提親的事宜,可如今我這樣一副落魄樣子,自己的感情尚未有個解脫,以什麽立場去關心人家。


    想起上次與陳夫人講故事,提到那個見水底金影喻,她對我道,在無我的世界裏,白白生出有我的念頭,注定徒勞無功,我此時不正是如此,應弘對我短暫的好便如同水底金影,隻是個虛無的假象,我偏要當了真去撈金子,隻能搞得自己一身狼狽,不過是落人恥笑的下場。


    應弘忽道:“我隻是讓你去那裏暫住個兩天,等你想明白,我必然親自接你回來,但願我下次再來時你別再慪氣才好!”


    我已經煩了厭了,覺得當初動心的自己可笑之極,恨不得不再見他才好,聽了他的話便冷笑道:“慪氣,我先前說的那些,你承認便好,不承認也是事實,我是徹底灰了心,決意不再和你牽連,你隻當我是慪氣!”


    我瞥了他一眼,道:“隻怕我是想不明白了,你不如留我在枯香寺當姑子算了!”


    應弘湊過來笑道:“那我便出了家,搬過去與你對麵而居,每日晨鍾暮鼓,到你回心轉意可好!”


    我不耐他的親密,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應弘,你這樣有意思嗎?你若像平素冷靜自持,我還敬你三分,作出這樣一副樣子來,我隻覺得惡心!”


    “惡心!”他原本一副笑顏,此時也變了幾分臉色:“袁錦心,你還想讓我怎麽樣,我承認,我的確懷疑過你,可是今天的變故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你被花老三抓走之後,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焦,你知不知道我差點衝到林子裏去找你,隻是被楚凡攔住了!”


    他深深地吐了口氣,語速放緩道:“我不想對你發火,我知道是你受了委屈,剛才楚凡告訴我,他是費了周折才把你從花老三那邊搶回來,你可受了傷!”


    原來楚凡終究是編了個精良的謊話給他,楚凡對我的好我是感激的,他一定是希望我能和應弘好好的,可是?我忍不住想,既然楚凡可以這樣信任我、保護我,為什麽應弘反而做不到,這時候應弘對我嗬護縱容,全虧了楚凡這個謊言,他若是知道了實情,隻怕對我又是另外一副嘴臉。


    想得越清楚明白,心裏就越疼痛難忍,我無力地笑了一下,道:“應弘,給我留點餘地吧!很多話,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我閉目假寐,已不想和他多言,可這樣不理不睬的姿態徹底惹惱了他,他猛然一扯我的胳膊,空間狹小,我一頭栽倒在他懷裏。


    “怎麽,我說句話你也覺得惡心!”他的視線慢慢地掃過我臉,然後遊走向下,先前溫柔的眼神變成了冰冷的審視,身上被他眼光掃過的地方都覺得一陣悚然的寒意,這才是應弘的本質吧!不小心回憶起曾經的溫暖,此時的肅殺便更讓人觸目驚心。


    他道:“那我先前親你抱你,你可覺得惡心,我倒沒覺得你哪裏不舒服啊!”他強勢逼近,兩手扣住我腰,而且逐漸不安分起來。


    他埋頭湊近,語聲低沉,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袁錦心,我會好好對你,可你要聽話,不要……不識抬舉!”


    我無處可退,肌膚被他的呼吸帶起一陣戰栗,我強忍住慌張,仰起頭笑對他道:“應弘,你又想玩你那套強占的把戲,是不是我還生得有幾分顏色,倒教你舍不得了!”


    我這話竟嚇住了他,他隻盯著我不說話,似在思考我究竟何意,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伸手纏上了他脖頸,挑著眉笑道:“我看你也有幾分顏色,我不吃虧呀!”


    我賭氣似的湊近了些,在他耳邊吐氣悠長:“我知道你不愛我,所幸我也不愛你,其實不是惡心,而是你對我怎樣,我全無感覺!”


    應弘臉色微變,不耐煩地將我推開,似乎想說些什麽?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終是一字未言,我看著他吃癟的樣子,本來應該很暢快的,這會兒卻一點喜悅都沒有。


    方才吐出那個“愛”字的時候,我心裏揪得死緊,他不愛我嗎?那我呢?應弘其實從未說個“愛”字出來過,連“喜歡”都沒有,可能我不該怨他欺騙我的感情,因為一切的感情,本就是我自己錯付了啊!


    便是我對學長,都未提到過一個“愛”字,我喜歡和他待在一處,喜歡和他說話,覺得有他在身邊就有了依靠,可是到最後分別,都沒顧得上把這個喜歡說出來,是什麽時候起,應弘取代了學長,占據了那個輕易不敢敞開的位置。


    一路再無話。


    終於到了山頂寺前,應弘提前派人過來打了招呼,早就有人迎出來領我進去,更深露重,踏出馬車時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不由得有種被拋棄的荒涼錯覺。


    應弘自始至終沒有下車,我也刻意忍住不回頭看,昂首闊步地邁進新居。


    寺廟客房條件清苦,我躺在冷硬的床上久久不能安眠,闔眼就憶起這一整晚的廝殺和流血,顛簸和奔逃,可是一旦睜開眼睛看著空冷的房間,就忍不住思念起那個溫暖的懷抱,這樣輾轉了半夜,天蒙蒙亮時都未曾入眠。


    我知道自己是睡不著了,又嫌床榻冰冷,便披衣而起,到院子裏活動筋骨,做了半套廣播體操,身後有輕緩的腳步聲,回頭見到了一個意料當中的人:“袁姑娘,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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