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蘭薇聽罷抬眸睃過去,未掩眸中冷厲。一個剛得封的宮嬪敢如此挑撥,膽子真也不小。


    “那畫臣妾家中還收了一幅呢。”夏選侍笑語嫣然,再無更多的不宜之言,盡是誇讚,“看畫時就覺得姐姐當真是美若天仙,如今見了真人……卻又覺得那畫實在呆板得緊,不及姐姐萬一。”


    席蘭薇冷睇著她,覺得這嘴巴的功夫倒是不錯,短短一句點到為止,餘下就都是好話,倒讓人說不得她是有意生事。


    “你說錦城文人給鳶美人作畫?”驟然聽見霍祁略有些發沉的問話,席蘭薇心中頓緊,猶被他握著的手也難免一搐。抬眸,他也正巧看過來,眼中帶著幾許玩味,“見過你的人都如此欣賞……鳶美人你真是美名遠揚。”


    他說得平平淡淡,聽不出譏諷也聽不出惱意,卻是字字都直擊在席蘭薇心頭。


    明知夏月的話是子虛烏有,可愈是子虛烏有的事往往愈難說清楚。


    手從他手中脫出來,席蘭薇半起了身向後挪了半步便穩穩地拜了下去——既然難以解釋清楚,倒不若先謝個罪為上。


    見席蘭薇如此,夏月才恍然回神,足下輕一跺,大有些愧疚和懊惱:“陛下莫怪蘭薇姐姐,是那起子文人沒分寸,見了一麵、覺得姐姐美便畫了,哪知有朝一日姐姐會入宮……”


    又提了那句“見了一麵”,口氣軟糯糯的,帶著幾分乞求,好似真在替席蘭薇說情似的,直讓她聽得倒胃口。


    肩頭被人一扶,席蘭薇略有一顫,執起身子,遂見他收回手去,笑意淡泊地向夏月道:“朕何時怪她了?”


    夏月一滯未言,他複又看向席蘭薇,笑容深了些許:“朕是想著,民間的文人隻看一眼都無法忘記、為她作畫,朕把她留在身邊怎的反倒從沒想過這些?”


    席蘭薇聽得生生愕住,一時幾乎懷疑他是不是在諷刺些什麽。仔細看了又看,他的神情卻是坦誠得很。


    若非隔著九階、與一眾朝臣命婦有著不遠的距離,眾人聽了這話隻怕都得啞住。


    夏月也很是回了回神才反應過來,麵色訕訕的大是不自然,但方才既是自己一味地“誇讚”,眼下就隻好順著這話說下去。雙手相搭屈膝一福,仍是笑聲柔柔的:“是臣妾多慮了……陛下不在意便好。”


    “選侍。”皇帝輕一點頭,繼而笑意斂去,口吻陡然生硬,“方才看選侍舞姿優美,很是不錯,隻是話未免太多。”


    夏月麵色一白,當即要下拜謝罪。卻恰被皇帝掃了一眼,身子生生僵住,隻得聽他繼續說下去:“還有,論家世,蘭薇是大將軍的女兒;論位份,她是朕的從五品美人。她的閨名,不是你能叫的。”


    在旁聽見此語的嬪妃接近啞住,有些是因為皇帝如此不留餘地地告誡了這本該成為新寵的夏選侍,但更多的,是震驚於皇帝竟以名字稱呼了席蘭薇?!


    他稱呼旁人……都是一聲淡淡漠漠的位份而已。


    .


    實在是與上一世大不同的一個新年。除卻年月還一樣,其他皆是不同。想來也等不出那個寶林被廢位的原因了,皇帝根本沒往何寶林那裏去,宮宴將散,再眾人施大禮的同時,他便一把扶起了席蘭薇,攬著她一並向外走去。


    吳家費了不少工夫尋來的夏月,到底沒能在新年奪了她的風頭。


    “累不累?”他一壁步下長階一壁問她,清潤的語聲分毫不帶帝王身份帶來的壓迫感。


    席蘭薇搖一搖頭,又淺笑著動了口型:“不累。”


    宮燈光線昏暗,這兩個字倒是不難看懂。霍祁遂一笑,將她攬得更近了些:“那隨朕走走?”


    感覺到貼在懷中的她點了點頭,他無聲而笑,側首吩咐了一句“不必備步輦了”,便又繼續行去。


    .


    微風寒涼,連霍祁都覺得有點冷。便不自覺地低頭又看了她一眼,確信她今日戴了圍脖護著頸部才放下心來。


    “興致不高麽?”他語中帶笑,“大過年的,你倒是格外沉悶。”說著就將手遞到她麵前,“當真沒什麽想說、想問的?”


    席蘭薇沉了一沉,手指便落了下去,一字字寫道:“臣妾確是去過錦城、確是叫外人見過。”


    “知道,四年前,你十三歲。還未及笄,孩童一個,教人見了何妨?”他說得輕巧隨意,“又沒有哪條律例規定了,長得漂亮的女子即便未及笄也不得隨意走動,怪不得你。”


    如非要怪,就隻能怪她也太天生麗質,小小年紀一露麵就生生讓人過目不忘——算起來,那可還是稚氣未脫的年齡。


    “陛下查得很透徹麽。”她在他手心裏寫著,霍祁朗聲一笑有幾分得意:“自然。不僅如此,朕連那畫都找了兩幅來看——不算很像,大概是那年見了你之後,自己猜著你如今的樣貌所作……”


    他說著語聲驟停,倏爾意識到她方才的用詞。停下腳步,凝睇著她顯露了點不悅,解釋得仍舊耐心:“朕沒刻意查你。”


    “……”席蘭薇抬眸與他一望。


    “是禁軍都尉府正查著藥啞你的事,怕有疏漏,便把你的過往全查了。”


    她點點頭,他就再度攬過她一同往前走,低頭看她在他手心裏繼續寫:“夏選侍的歌舞很美。”


    “……是啊。”他遲疑了一瞬後釋然笑道,“《佳人曲》,確實很美。不過麽……”他停頓一下,笑聲中摻雜了些頑意,“‘北方有佳人’,她家在錦城,是南方人。”


    意指歌與人並不相搭,當然……更像是哄眼前之人開心。席蘭薇一笑,不留情麵地寫道:“陛下強詞奪理。”


    “好,那說個不強詞奪理的。”他頷首在她額上輕輕一吻,話語放緩下來,聽上去認真了些,“她話太多了,朕喜歡佳人安安靜靜的。”


    就像現在的她?


    宮燈的微光中,席蘭薇再度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望一望他,明眸中神色複雜。少頃,她又低下頭去,手指輕劃:“那若是……臣妾有朝一日能說話了、不安靜了呢?”


    “嗯……”他思量一瞬,銜起笑來,“那不一樣。”


    如何不一樣?她沒來得及再寫,他抽回手去,又伸過來緊了一緊她身上的鬥篷,低語著給了她答案:“那朕必定樂得聽你說個痛快,把這些日子憋著不能說的都說出來才好。”


    .


    元日大朝會雖則極為隆重,也因此更加累人。前日宮宴散得晚,回宮時已然半夜,是以皇帝早上離榻去往朝會的時候,一貫到了這個時辰就格外驚醒的席蘭薇半點都不曾察覺。


    卯時二刻才在清和的輕喚下醒了過來,去舒顏宮向景妃問安。


    自然會見到夏月。即便前一日她並未如預料般那樣占盡風頭,也到底是在新年宮宴上皇帝親口做主留下的人。不論皇帝前一晚對誰更重視,她總還是有資本得意的。


    是以晨省時各宮少不了對這新來的姐妹噓寒問暖一番。這樣的時候,席蘭薇倒是有點慶幸自己啞了,可以順理成章地不去應承這些事。


    在各宮談笑間,她隻銜著笑意時不時地打量夏月一眼。


    .


    “娘子,奴婢打聽過了,那夏月確是錦城人,家在城東麵……”


    回到漪容苑,清和溫聲稟話的時候,席蘭薇抬手止了她的話,輕笑涔涔:“吳家為她造了假籍。”


    “……假籍?”清和一怔,繼而注視著席蘭薇的唇畔,半點也不敢疏忽。


    “她不是錦城人。錦城在燕時是國都,至今繁盛不說,城中百姓仍以‘舊都百姓’自居,錦城人的雅言說得比長陽城百姓還要好些。”


    清和怔著神看罷,回思一番淺蹙了眉頭:“夏氏的雅言……說得也甚好。”


    “是,她雅言說得是不錯。”席蘭薇一笑,“可你們也去過錦城,那點差別……聽得出吧?”


    二人聽罷細細一想,好像牽強了些,又似乎很有道理。語言上的差別有時很是微妙,有些口音差別大些,有些則是道不清具體哪裏不同,感覺上卻很是分明。


    “且那個嬌媚的語調,壓根不是錦城女子會用的。”她銜笑掃了清和一眼,“或者說,壓根不是良家女子會用的。”


    “那她是……”清和錯愕地捂了嘴,席蘭薇遂一點頭:“清妓。”


    禦史大夫吳簡那個腐儒……一邊要往宮裏送入得帝王眼的人、一邊又覺得清妓上不得大台麵,自會造個良家子的假籍給她。


    “她是映陽人。”席蘭薇神色篤定,有些懶得再去做口型了,但看看清和秋白滿臉的茫然,還是繼續解釋了下去,“吳昭媛說她家中不算富裕,從她戴著的那幾件首飾看,也的確不富裕——大抵在青樓過得不過爾爾吧;可欣昭容用的那個八角袖爐,她一眼就瞧出是桓州出的——映陽桓州的袖爐做得最精巧,尋常人家根本用不起,也決計不是她這財力常能見到的,除非……”


    “除非她長年住在桓州、經常路過那些個商鋪且進去把玩,是以時常得見?”清和恍悟著接了口,上揚的疑問語調仍帶著些不確信。


    席蘭薇笑意款款,緩一點頭不再多說什麽。知根知底便好,若夏月日後不再惹她,這事大可就這麽藏著;若不然,這欺君之罪怪到吳家頭上……吳家決計是要推夏月出來頂罪的。


    作者有話要說:o(*≧▽≦)ツ往這兒看往這兒看!


    阿簫準備了一份重磅驚喜給大家~


    具體是什麽~在明天的作者有話說裏~~


    為了不多吊大家胃口~明天的更新提前到早上七點~~


    大家記得來看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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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楚惜沒想到,


    隨便救個人都能把小命給弄沒了。


    再睜開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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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堂上之君……


    竟是她曾救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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