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熄滅燭火的第二枚鏢飛進來之後,那刺客就再沒有別的動作,應是真的如皇帝聽見的腳步一樣,往後山逃去了。


    於是殿中逐漸安靜下來,宮人們重新點燃燈火,席蘭薇望過去,見蠟燭沒有一支斷了的,似乎那刺客隻是用鏢飛過的風力熄了燭。


    好功夫……


    對於那人是誰,席蘭薇自然有猜測,看向霍禎,他卻背對著她,視線低垂看著青煙的屍體,仿佛仍被驚得愕住。


    禁衛取了那兩枚鏢下來,一支染滿了血、一支幹幹淨淨。置在檀木盤中呈上,皇帝掃了一眼,眉頭陡一蹙:“都退下。”


    各宮嬪妃連忙起身施禮告退,不敢多言半句,連衛氏的事也不敢再提。說到底,衛氏和杜氏皆已死去多時了,皇裔也不能起死回生,眼前剛剛出現的行刺自然更為嚴重。


    “回去歇著。”霍祁對席蘭薇道。仍凝視著那兩枚銀鏢,俄而伸手緊攥起來,也不顧其中一枚上盡是血汙。席蘭薇怔然發現,方才在混亂中都仍從容自若的皇帝眼下竟有些氣息不穩,“衛氏的事不再提了……你回去歇息便是。”


    “陛下?”席蘭薇驚疑不定地打量著他,須臾,旁人幾乎已退盡,他才終於回過神來,側首看向她,說出的卻還是那句話:“回去歇著。”


    看出她被他的話弄得惶惑,霍祁此時卻實在說不出安慰她的言辭。看著她站起身向他一福,肩頭仍有微微顫意,拂過他的目光擔憂滿滿,終於向殿外退去。


    殿門闔上時有輕微的響聲,之後就是死一般的寂靜。霍祁展開手掌,視線再度落在那兩枚鏢上。血跡已有許多染上他的手,他手指用力一撫將餘下的血跡也抹淨,銀色的鏢身上,隻刻著一個清清楚楚的字:燕。


    .


    “蘭薇!”霍禎一語喝住剛退出殿外的席蘭薇,疾走過來,衣袍夾風。蘭薇如舊冷著一張臉麵對他,疏遠地退開半步,頷首等著他的話。


    霍禎打量著她,眉宇淺皺:“我沒有惡意,你何苦連句話都不讓我說?”


    “我與殿下毫無瓜葛,怎敢勞殿下為我開脫。”席蘭薇輕笑,繼而又向後退了半步,能與他遠一些便要遠一些的意思。


    霍禎聽完清和的話語,回以輕笑:“你曾是我未婚妻。”


    “六禮未行,口頭之約,殿下何必如此在意。”席蘭薇話語委婉,心中卻冷笑不止。雖摸不準霍禎究竟圖什麽,但上一世的種種也足以讓她銘記,他現在對她也是決計沒有真情的。她會再感動一次,才是傻透了。


    “殿下是不是很想讓陛下廢了我?”她思忖著說。頓了一頓,旋是一笑,“是了,也怪我毀約在先讓殿下丟了人。可殿下一次次在眾人麵前袒護我去惹惱陛下,就不怕陛下廢了我的同時也對殿下存了不滿?就算是要報複我,殿下也把得失算清楚為好。”


    她言罷一福,低首時道出的兩個字秋白未能看清故而也無法說,霍禎自己倒也看明白了:“告退。”


    .


    霍禎踏著夜色回到府中,下人們覷著他的神情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不知方才去行宮出了什麽事,總之山上山下都混亂了一陣子,禁軍將各處搜了個便,就是目下也還戒著嚴。


    在書房壓著火飲下一盞茶,那身影終於從屋簷上落下,一閃身,躍窗而入。


    “殿下。”楚宣一揖,平靜如常。


    “誰讓你殺的那宮女。”霍禎擱下茶盞的力氣有些重,盞蓋一顛、又與杯沿一磕,輕輕一響。


    “她所言之事超過殿下預想了。”楚宣語聲沉穩,“殿下被汙與宮嬪有牽涉,總不是好事。”


    霍禎強沉下氣息,目光微凝,又道:“你拿什麽取的她性命?把皇兄驚成那般。”


    “能讓陛下暫且無心管雜事的東西。”楚宣輕一笑,口氣散漫,“殿下不必多問。”


    似乎無心多加解釋,楚宣四下看了一看,又道:“沒別的事,臣告退。”


    拱手一揖,他提步向門外走去。霍禎也沒有再加詢問,垂下目光,隻想著方才席蘭薇對他的冷言冷語、和在殿裏的一顰一笑。


    愈想愈是鬱結,這女人真是好膽識,敢在殿中喝他,倒不枉皇帝寵她……


    手上一緊,直接攥得咯咯作響。天子寵妃——那本該是他的正妃。


    他費了許多心力讓席蘭薇對他心生好感,而對於席垣的猶豫,他更是用了旁人難以料及的手段。最終可算是讓席垣點了頭、同意將女兒嫁給他,誰知道……


    也不知哪裏出了岔子,這一貫最聽父親話的席蘭薇竟著了魔似的要進宮,任旁人如何指指點點都沒用。


    他為了那個位子而設計的重要一步,就這麽被毀在了半道上。


    一拳狠砸在案幾上,愈想愈是窩火——席蘭薇進了後宮也還罷了,他後來想借著楚宣削去皇帝左膀右臂的安排,竟也因為她就那般敗了。


    .


    在宮中眾人眼裏,這刺客實在詭異了些。頭一枚鏢取了青煙性命尚可認為是她彼時恰在門口擋了他,第二枚熄了半數燭火也可解釋,就當是光線暗些更易行刺——可這兩枚鏢後,他竟就沒別的動靜了?片刻間便逃得無影無蹤,連嚐試著去取皇帝性命都沒有,這刺客……做事也太隨性了。


    一連數日,席蘭薇時常在夢中被驚醒。每一次,都是在一個無比正常的夢境中倏爾聽見銀鏢帶來的那一聲“鐺”,每一次都是輕而沉的聲音,卻如同直刺入她心裏一般讓她渾身一緊、而後醒來。


    必是楚宣……出入宮中如入無人之境的難尋第二人。


    但他想幹什麽?席蘭薇清晰地記得那時霍禎的反應,他雖是背對著她去看青煙,但脊背分明帶著顫意,說明這非他安排的。


    可楚宣……不是他的人麽?


    席蘭薇想不清楚,幾次都想……若不然稟明了皇帝算了,直接讓他查楚宣去。又一次次地強忍下這個想法,告訴自己這楚宣實在是她得罪不起的,再者,皇帝見到那銀鏢時的緊張,也實在讓她看著都心慌。


    .


    霍祁好像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不再多提那日行刺的事,直讓各宮都覺得那事是不是已暗中解決好了。


    禁軍搜了各處,雖是沒抓到刺客,但也能確信他不在山中,行宮算得安全。


    赫契王室很快也到了行宮,宮中女眷多有好奇之意,為席蘭薇心中不適更多——她身出將門,太知道父親一次次征戰沙場就是因為這幫赫契人。雖則如今戰功赫赫也拜他們所賜,但自兒時起便時常膽戰心驚、擔心父親一去不返實在難受,更清楚母親生她時難產而亡也是因為當時前線戰事吃緊。新賬舊賬不斷加著,弄得席蘭薇在聽聞晚上設宮宴為赫契王室接風時,除卻冷冷淡淡地點一下頭之外,做不出其他反應。


    “比你父親還愛憎分明?”霍祁噙笑打趣著她,“罷了,你若不願去就算了。早聽說那赫契公主提過你幾次,對你頗感興趣似的,也省得惹出事來。”


    赫契公主……阿曼?


    席蘭薇倒是記得這個人,前世時她曾到越遼王府拜會過,能說會道,依漢人的眼光看沒規矩了些,倒是也不招人厭惡。


    “六宮皆去,臣妾豈有不去的道理?”席蘭薇倚在霍祁膝頭,神色懨懨地在他手裏寫著,“陛下別讓臣妾見著涼爽的吃食便是。臣妾信期吃不得那些,看著難受。”


    要求提得很是實在,霍祁不禁笑了出來:“貪涼到此等地步?自己吃不著就索性不讓別人吃?”頓了一頓又無奈一歎,“罷了罷了,照顧你這嗓子為上,別心中一氣再耽擱了醫治。”


    他歎息歎得很認真,好像她當真一生氣就真會嚴重到耽誤醫治的份上。席蘭薇羽睫抬了一抬,看一看他,露出笑顏來,抿了抿唇又寫說:“臣妾說笑的。”


    “那朕當真了,怎麽辦?”他笑睇著她又說,“君無戲言麽……朕方才都答應了。”


    本以為她怎麽也得勸他幾句,孰料她隻是眨了眨眼,繼而輕輕巧巧地寫給他一句:“那隨陛下吧。”


    ……直讓他咬著後槽牙暗歎自己真是自討沒趣!


    .


    宮宴設在了華庭殿,雖然兩方交兵多時,但如今既然同坐下來,便是求和的意思。故而從前的不快自是無人多提,共飲美酒共賞歌舞,和睦極了。


    直至阿曼公主起了興致、出言說要去離華庭殿不遠的馬場玩時,席蘭薇才心中一緊。


    阿曼笑容天真,雖是本沒有惡意,那話聽來卻當真是……搓火了些:“無人同去麽?漢人的女子當真隻會在閨房裏繡花、別的什麽也不感興趣?”


    長久以前的記憶驀地竄入腦海,那是她和霍禎仍相處和睦時的事,她當時未加在意,如今想來卻是一步大錯。


    上一世的今日,她因信期腹痛而在山腳下的王府小歇未來參席,同來的便是側妃許氏。個中細節她不曾打聽過,但她知道,那日是有赫契人挑釁說要同女眷賽馬,許氏二話不說應了下來,馬術驚了全場。


    也就是從那次之後,霍禎待許氏便不一樣了,旁人看許氏也都不一樣了。


    很多人從那時起開始說,這才是配和越遼王同進同出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o(*////▽//////▽////*)o爪機看不到插件請直接搜:荔簫leech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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