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點手段還在皇帝麵前玩弄……


    席蘭薇一壁心底嘲笑著,一壁也有些後怕。若是當真吃進去中了毒到底就成了大事,即便皇帝還肯信她,後宮也都會知道皇帝是吃了她送去的東西才中的毒。


    是以想著想著就變了心念,在小廚房將團子做好、上鍋蒸了,便交給了膳房的宮女看著,徑自回宣室殿去。


    .


    她這一往一返沒費多少時間,吳氏也剛到不久。席蘭薇在殿外駐足一瞬,見吳氏正在殿中跪著,因為皇帝有意冷著她不說話,她微顫的脊背透出心虛。


    提步邁過門檻,蘭薇目不斜視地向前行去,霍祁抬目一看是她回來微有一怔,也未說什麽。


    “陛下大安。”席蘭薇垂首一福,又偏過頭睇一睇吳姬,帶著笑意續上一聲,“吳姬娘娘安。”


    之後便不再多理會她,席蘭薇徑自行到皇帝身邊落座了。霍祁覷著她,淡聲輕問:“怎麽回來了?”


    席蘭薇一哂,指尖在他手心裏劃著:“好奇。”


    便在他的輕笑中尋到了些許嘲笑意味,席蘭薇隻作不理,轉頭看向吳氏。


    皇帝亦看向她,靜了一靜,平淡道:“自己說。”


    吳姬略一哆嗦,胸口猛地起伏兩下又舒緩下來,定一定神,她回說:“臣妾不知陛下傳臣妾何事。”


    “不知?”霍祁遂是一笑,抬眸向袁敘遞了個眼色,袁敘捧著一隻碟子上了前,霍祁又道,“妍婉華的手藝,朕吃著不錯,但一連吃了多日到底覺得膩,你嚐嚐看?”


    吳姬聽言登時麵色慘白,任她再怎麽不承認,也敵不過這慌張神情出賣了心緒。


    “膽子不小。”霍祁目光微凜,麵上笑意猶在,“朕動了吳家,你就想要朕的命?那朕誅你九族以絕後患,如何?”


    他沒有發怒,一字字均說得輕鬆,好像在同吳氏商量一件無甚要緊的大事。可那輕輕笑意,目下就是在席蘭薇聽來,也像是刀刃劃在寒冰上,聽得一陣心悸。


    “陛下……”吳氏大是慌了,怔怔地抬起頭,與他目光一觸略清醒了些,連忙道,“陛下明鑒……臣妾、臣妾怎敢行弑君之事……”


    她頓了一頓,目光空洞地思量著,立刻又續說:“陛下尚無子嗣……若臣妾弑君,即便事成……陛下擇兄弟繼位,臣妾與一幹嬪妃皆會身份尷尬……”


    虧得她還能想到這一步。霍祁淡看著她,若有所思間笑意更添了兩分:“擇兄弟繼位?二弟麽?”


    席蘭薇瞥他一眼:扯遠了……


    她凝睇著吳氏,心中將始末又思了一遍,確定無誤了才銜笑道:“吳姬娘娘的確不是為了弑君。”


    吳氏一愣,雖驚異於席蘭薇竟為自己說話,還是點頭連連:“是……萬不敢……”


    話鋒一轉,席蘭薇冷然而笑:“那就是為了殺我了。”


    吳氏的話語驟然噎住。


    “三道點心,獨挑了這團子下毒,可見下毒之人是知道陛下必吃這一道的。”席蘭薇話語稍停,頷首一笑,又道,“能打聽到這個,必定也該知道……陛下每日都隻嚐一口啊。”


    吳氏的麵色在蒼白中變得複雜,承認與否都不對,進退兩難。


    “所以……你沒想弑君是真,你隻是想讓陛下中毒、讓我逃不了這幹係吧?”席蘭薇無奈地看著她,俄而苦笑著搖一搖頭,“可惜了,臣妾一時眼尖,壞了娘娘的事了。”


    吳氏很是僵了一會兒,少頃,說出的話倒比剛才還聰明些:“憑什麽說是我……宮中恨你的人絕不止我一個,誰知是哪個起了殺心……”


    若不是覺得此時發笑太不合適,席蘭薇當真要忍不住笑出聲來,打量著她,輕然問說:“那方才陛下說讓你嚐嚐這團子,你怕什麽?娘娘禁足也有些時日了,忽地受召而來、陛下又顧念著娘娘的口味讓娘娘共嚐一道菜,娘娘不是該高興才是麽?”


    吳氏無言以對。


    席蘭薇的麵上笑意愈濃、卻是冷意愈甚,她冷眼瞧著吳氏,隻覺得這人當真蠢到了極致,且是半點不值得可憐。


    “臣妾從來不想找娘娘的麻煩、也不想找吳家的麻煩。”席蘭薇話語生硬且毫無溫度,一字字同吳氏說得明白,“自始至終,臣妾頂多算計過夏月,也還是她容不得臣妾在先。娘娘您非要把這筆賬記在臣妾頭上……”她長緩地舒了一口氣,“這麽恨臣妾,又有本事把手伸進臣妾的小廚房去,何不直接給臣妾下毒呢?非要算計到宣室殿來……”思量著略有一哂,轉而又說,“哦,看來不止是娘娘把這筆賬記到了臣妾頭上,吳家也把這筆賬記到了席家頭上?”


    此事的收梢,是吳氏在宣室殿哭得撕心裂肺,認下了自己的罪、又求霍祁信她,此事跟吳家是沒有關係的。


    為何不直接毒死席蘭薇而要算計到宣室殿,她卻執意隻肯同席蘭薇說。


    霍祁看向蘭薇,她點了點頭:“既是關於臣妾的事,便讓臣妾料理吧……”


    .


    吳氏被押回自己宮中的同時,蘭薇聽到漪容苑的宦官來稟了話,說有個膳房的宦官自縊了。


    自然就是下毒的那宦官。


    他大概尚不知這邊的事,隻是事先便安排好了要他自縊,若此計成了、下毒的人又死了,審也沒的審,席蘭薇就隻好擔下這說不清的罪名。


    不過如此死了,倒還省得她去查這人是誰了。略鬆了口氣,席蘭薇與禦前的宮人一道,往吳氏處去。


    白綾三尺、鴆酒一杯、匕首一把……席蘭薇看著宮人手中的這三件東西,暗忖近來宮中被賜死的人,著實是不少了。後宮不會平靜、吳氏不會是最後一個,但至少……此番之後,能清靜上一陣子吧。


    .


    吳氏回到自己宮中後,重新理了妝容,也更了衣。席蘭薇再見到她時,那一襲寶藍色的雙繞曲裾大氣端莊。沒有太多的花紋,領口袖緣處點綴著幾朵寓意吉祥的祥雲,廣袖上,金線勾出了個精細的鳳鳥輪廓,看得席蘭薇淺有一怔。


    “奇怪麽?為什麽會有這身衣服。”吳氏端坐案前,銜著輕輕的笑意,羽睫低覆著並沒有看她,“你說你知道世家貴女的難處,你當真知道麽?”


    吳氏輕抬起手,柔荑緩緩拂過衣袖上的繡紋,一笑,又道:“你根本不懂。從我懂事開始,就知道自己要嫁給誰,知道家中想讓我做太子妃、做皇後,母儀天下。無所謂我想不想,長輩們日日有意無意地在我麵前提他,聽得多了,霍祁兩個字就跟惡夢一樣。”


    席蘭薇略一窒,這確實是她不曾體會過的。因為母親去世得早,父親又沒有續弦,席垣就她這麽一個女兒,她是闔府捧在手心裏長大的,就算父親有時教導嚴厲,實際上……又哪裏忍心她真受委屈。


    她總是遂意的時候多些,沒有人會逼她做什麽。不過也正因如此,她認識了霍禎、嫁了霍禎。


    “但就算是十幾年來揮之不去的惡夢,我也到底嫁了。沒一舉成為太子妃,家中就已經足夠失望,覺得都是我的錯。”吳氏一聲淒笑,“怎麽能是我的錯……那年我才十五歲啊,我不曾見過他幾麵,隻是等著先帝的旨意罷了……後來就給我送了這身衣服來,意思再明白不過,他尚還沒有正妻,我必須把太子妃位、把後位爭下來……”


    席蘭薇蹙了蹙眉頭,想著在夏月入宮前,吳氏都是不爭的,並不曾聽聞她有此等野心。


    “但我不想。”吳氏又笑了一笑,平靜下來些許,“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從潛邸到宮中,這一幹妾室,他哪個也沒有很喜歡。我不想這樣做他的正妻,我不敢想象自己頂著皇後的名號、與他一起接受萬民朝拜的時候……又分明地知道我的夫君並不喜歡我。”


    這種感受很是熟悉。席蘭薇胸中一悶,陡然想起上一世心灰意冷時,也曾希望自己不過是王府裏的一房妾室。妾,在達官顯貴眼裏就跟個物件似的,她們自己也知道,故而每個為妾的女子……大抵也都知道寵辱無常,失寵後縱使心底不平,但日子長了,接受也就接受了。


    偏她是正妻。從入府那天起,她就覺得自己該是唯一一個能與夫君舉案齊眉的人。最終,最為他所不喜的,偏就是她這正妻……


    看來這吳氏蠢歸蠢,在這般心思上倒是清明得很……


    席蘭薇心中喟歎,還不如在這件事上也糊塗下去,循著吳家的意思去爭寵、去博後位,也許會和今天不一樣——又或者早就死了,但也好過在後宮壓抑了這許久。


    “那你又為什麽這麽算計我?”席蘭薇凝神道,“而不直接毒死我。”


    “因為……大約但凡女子,都會嫉妒的吧。”吳氏啞笑著說,“家中盼著我得到那些……雖說是我自己沒有去爭,但眼睜睜看著你輕而易舉全得到了,我直覺得自己自小到大受的委屈都是白受。”她抬了抬羽睫,睇了眼席蘭薇又緩緩道,“你知道麽……我從沒嫉妒過哪個嬪妃得寵,但嫉妒你了。”


    席蘭薇一時覺得她思緒實在太混亂,既不喜歡霍祁、既自己不想爭,又何來嫉妒?


    轉而一思,倒似乎又明白了……


    喜不喜歡的,都已經嫁了。就算無所謂霍祁待誰好、無所謂誰被霍祁寵著,單純嫉妒旁人過得比自己好,也實在正常。


    壓抑了那麽多年,滿心的怨懟,又眼看著旁人被夫家護得小心,心裏當然不是滋味。


    “你小心著,帝王的寵愛,素來是雙刃劍。”吳氏的這句話說得酸溜溜的,惹得席蘭薇一笑:“許是吧。”


    目光落在那三件東西上,吳氏笑意殷殷:“我不想這麽死。”


    “由不得你了。”席蘭薇輕聲說,隻道她是還不甘心、不肯就死。


    “我嫁給他是因為吳家、被廢是因為夏月。如今要死……隻想是因為自己。”


    而不想被誰賜死。


    “你做的那團子,本宮很想嚐嚐呢。”吳氏銜起微笑,坐正了身子,又緩了口氣。靜了一靜,她從容不迫地續說,“毒是我下的,就當是我自盡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u醬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6-13 19:43:38


    彧雅琳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06-13 23:03:06


    o(*////▽////*)o謝謝u醬和彧雅琳菇涼的地雷~~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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