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寒風席卷。風過之後,這一年的雪下得也格外早些。席蘭薇花了一下午的時間做了一道湯,用食盒裝著,往宣室殿去。


    霍祁一如既往地對她的手藝隻有喜歡,半點不滿也不挑。用了小半碗,有宦官入了殿,躬身一揖,稟說禁軍都尉府指揮使求見。


    雖然和沈寧算是相熟,席蘭薇聞言還是立刻起身告退了。在殿門口與沈寧碰了個照麵,互一頷首算是見禮。


    跨過門檻,頓時寒氣迎麵。清和很快奉了手爐過來,擁在鬥篷中,暖意緩緩彌漫開來。


    .


    “陛下。”沈寧拱手,沉了一沉,道,“陛下先前吩咐讓臣查妍婕妤致啞之事……有結果了。”


    霍祁胸中一窒。默了一瞬,問說:“如何?”


    “陛下猜測……無錯。”沈寧沉然道,“一路查到楓寧,確有人曾見越遼王差人四處尋覓致啞的奇藥。”


    低估了霍禎的陰毒——霍祁當下就隻有這麽一個念頭,實在是低估了他。


    殿中安寂,爐中銀碳燒得裂開,外層剝離間一聲輕響。沈寧思忖著,詢問道:“可要告知將軍?”


    “不。”霍祁當即道,“越遼王想娶她,是為拉攏將軍;毒啞她,是因為將軍當時不太願意。”


    那時雖則席蘭薇還沒入宮,他對她算不得關心,其中糾葛倒也聽說了一些。大抵就是席垣怕這寶貝女兒嫁到越遼王封地去人生地不熟,覺得委屈了她,便不想應這門親事。爾後蘭薇啞了,似乎霍禎大是殷勤,尋醫問藥、噓寒問暖,更向席垣立誓必定好好待她,席垣這才點了頭。


    末了……是父親答應了、女兒卻不答應了。


    倒是得虧她沒答應。霍祁回思著,心中不禁生了些許慶幸。定了定神,續上了方才的話:“若告訴將軍,他難免覺得是自己害了蘭薇。”


    沈寧點一點頭,霍祁又道:“蘭薇這邊……朕會親自告訴她,你先不要告訴阿恬便是。”


    若不然,羋恬那張嘴,不一定怎麽跟蘭薇說,誰知蘭薇受得住受不住。


    .


    天色漸漸暗了,早先皇帝屏退了旁人,便沒有宮人敢進來掌燈。殿中逐漸黑了下來,爐中的炭火反顯得格外明亮,火苗一縷縷竄著,鮮豔得灼目。


    竟真是霍禎藥啞了她。


    霍祁隻覺心中的怒火躥得比那火苗還要厲害些,無論如何都熄滅不了,叫囂著告訴他,二人之間又添了一筆賬。


    也差不多該算一算這些賬了。


    .


    如此思量了一個徹夜,不知不覺間到了早朝的時候。外麵的大雪仍還下著,甚至直到早朝結束都沒有停。


    沒有乘煖轎,霍祁往漪容苑走著,步子比往日慢些,說不清是有意還是無意。


    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是該告訴她的。但是,如何開口……


    矛盾間,心中竟生了些懼意,一邊想同她說個明白,一邊又希望這宮道長一些、再長一些,讓他晚一些到,如此便能多斟酌一番言辭,盡力委婉才好。


    反是襯得漪容苑格外近了。


    步入院門,看見小貓在雪地裏撲著玩,自娛自樂卻十分開心。它的毛色和雪花一般無二,撲入雪堆中就看不見了,過一會兒又撲騰出來,然後再撲進去……


    “喵——”玩得正歡的小貓被霍祁拎了出來,自然不滿。可被他抱著暖暖和和的,又挺舒服,便沒有掙紮,被他抱回了屋裏。


    霍祁才沒心思有意擾它,隻是目下心中掙紮到……似乎拿個什麽東西在手裏,會稍微冷靜些。


    .


    “又玩雪!”席蘭薇手指在小貓鼻頭上一敲,遂將它接了過來。往地上一擱,小貓就躥到火爐邊取暖去了。


    為霍祁解下鬥篷,席蘭薇笑吟吟地望一望他:“陛下今日怎麽這樣早?”


    他鮮少這個時候來找她。


    “嗯……”霍祁想了一想,再多的斟酌似乎都是白想,還是直言為佳,“朕有些事要跟你說。”


    “何事?”蘭薇一奇,當即揮手讓宮人們退下,又覺自己問得如此焦急不合適,二人還都站著呢。


    “臣妾去沏茶。”她一福身道。


    .


    兩盞熱茶沏好,霍祁已在案前落了座。接過茶來抿了一口,在茶香中靜下神來,話語緩緩:“你致啞的事……查出來了。”


    席蘭薇心裏一緊。怔然望著他,滿心的忐忑,不知他查出的結果與她自前世得知的結果一樣不一樣。


    “是霍禎。”霍祁簡短道。目不轉睛地凝睇著席蘭薇,全然拿不準她知情後會有怎樣的反應。


    很意外的,席蘭薇似是……鬆了口氣?


    略顯露了點輕鬆笑意,蘭薇頷了頷首:“臣妾知道。”


    “你知道?”霍祁微愕。


    “是,臣妾知道。”她一哂道,“沒有多提,是因為臣妾覺得當初之事於臣妾已無關緊要,於陛下也無關緊要。反正陛下已知他有反心便是,臣妾這他未能算計成的一環……不要緊。”


    一席話著實讓霍祁覺得驚詫。


    “不要緊?”他打量著她,好似沒聽明白她這話一般,“你若早說了,朕興許早替你把這仇報了呢。”


    “臣妾怕的便是這個。”蘭薇的低笑有些苦澀,迎上他不解的目光,緩然又道,“臣妾知道陛下待臣妾的心,所以更怕陛下為臣妾衝動行事。”


    她很清楚,皇帝與越遼王,至今都還維持著表麵的和睦。越遼王是不知皇帝早知他的反心,皇帝則是沉著氣一步步布置著。


    她的黛眉微微蹙著,含著擔憂的話語讓霍祁驟然清醒。似乎確是這樣,她的擔憂是對的,他聽聞此事後當真……


    連立時三刻和霍禎翻臉的心都有。


    “不能讓這件事攪擾陛下的安排,臣妾寧可陛下一直查不出。”她說得十分平靜,已經尋不到什麽啞意的聲音輕輕淡淡,好似清風拂過,讓他也一點點平靜下來。


    她說得義正辭嚴,他半晌無話,蘭薇終是一急:“查到便查到吧,但陛下可別……”


    “知道了。”他接了話,輕一笑,又說,“朕知道該如何做。”


    他的口吻輕緩卻認真,不是敷衍的意思。席蘭薇微鬆了口氣,心下稍安。


    “這筆賬總會算的,不急於一時。”他又道。一壁讓她寬心,一壁勸著自己。


    席蘭薇點一點頭。


    她也被勾起了另一樁心事。心知那事不小,卻又遲遲不敢同他說。偶爾想起來,便覺得自己是在玩火一般,許多次都險些一語道破,又一次接一次地忍了回來。


    冒著險勸自己說:再等些日子,很快了。


    目下……倒是真的很快了,但似乎不能再等了。


    .


    羋恬不明白席蘭薇為什麽會心血來潮傳太醫來為她請脈,一時還道她是進來閑得無事又增了新的興趣,這廂太醫卻端正一揖:“恭喜夫人。”


    羋恬傻住,看著太醫怔了半天,可算反應過來:“你是說……”


    太醫笑而又揖:“是。”


    她有喜了。


    驚喜得連笑都笑不出來,僵了半天之後才有了反應,笑了兩聲,看向席蘭薇,她卻是神色淡淡的,似乎有心事。


    “……蘭薇?”羋恬試著一喚。


    “哦,我看你近來……氣色不太一樣,猜的。”


    羋恬分明沒發問,她就這樣解釋了出來,含含糊糊,的確有心事。


    .


    忍到今天,簡直是一場豪賭,賭的是楚宣不會再行刺。原因也簡單,他那身可隨意出入皇宮的功夫,要再行刺一回也不是難事,但那一回,他在含翠閣附近將她截下、好生威脅了一番,話中明言她不可將自己所知告訴皇帝。


    若他還打算取皇帝的命,便無所謂皇帝知不知情了。如此,可見是霍禎改了主意。


    彼時席蘭薇與霍祁尚還疏遠,確是當真不敢告訴他。爾後便不同了,近來幾個月——尤其是借著夏月戳穿了霍禎的反心後,這件事便在心頭困擾得愈發厲害,就像夢魘一樣。


    仍還不說,是因為沈寧和羋恬。


    楚宣和沈寧沾著親,關乎謀反的大事,誰知會不會牽連到這雙夫妻。一邊是夫君一邊是摯友,席蘭薇哪邊也不想傷了,隻得自己煎熬著,忍了又忍。


    心裏有個折中的決斷——瞞夫君些日子,待得摯友這邊多個能護體的籌碼,她便告訴他。


    這籌碼就是羋恬的孩子了。上一世,來年八月,羋恬為沈寧生下了長子。


    本是要在一月才知她有身孕,席蘭薇便打算著,一月的時候告訴霍祁那些事情。卻沒想到,沈寧偏生這時候查清了她致啞的始末。


    霍祁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的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他的不忿讓她愈想愈是害怕,一邊覺得他是顧大局的,一邊又覺得……但凡是人,便都有衝動的時候。


    思量再三,隻得把此事提了前。讓霍祁知道,霍禎手底下有這麽一號奇人,隨時可入皇宮、可取他性命,且已經騙了他、騙了沈寧,騙了滿朝文武這麽多日子。


    霍祁有分寸,他會知道這樣的人臣服於霍禎意味著什麽,會知道霍禎手底下必定還有不少能人。


    迫著他沉住氣、冷靜下來,繼續做他該做的布置,可不能這時候“衝冠一怒為紅顏”!


    .


    “陛下,妍婕妤求見。”耳聞宦官入殿去稟的語聲,席蘭薇氣息輕沉,眼眸微微一垂,複又提步繼續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總被欺負的沈夫人啊,你還怪蘭薇欺負你麽……#


    #互為中國好閨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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