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祁難得有整整一日未踏足漪容苑,六宮嬪妃悄無聲息地瞧著,均是希望這般的日子再持續一陣子,席蘭薇的盛寵便總算到頭了。


    翌日早朝散後,皇帝去了漪容苑。


    見禮、落座,席蘭薇看他不開口,她也不吭聲,兀自持盞抿著。


    如此靜默著對飲完一盞茶,連宮人們都感覺得出,這明擺著是都等著對方先說話。


    “……”看一看杯底已高過水麵的茶葉,霍祁喝無可喝,輕咳一聲,“去帶小霜來。”


    席蘭薇神色微凜。


    .


    簡小霜傷得不輕,去帶人的宦官摸不準皇帝的心思,不敢再傷了她。是以路上耗了不少時間,二人在房中靜等了半刻,小霜才被半拖半扶著進了屋。


    宦官鬆了手,小霜身子一傾,倒是正好就勢跪了下去,眼也不敢抬,顫顫巍巍地道了一聲:“陛下……萬安。”


    霍祁掃了她一眼卻未同她說話,麵色沉沉,睇著席蘭薇思了一瞬,緩而道:“朕記得她,是今年采選時你挑中的人。”


    席蘭薇頷首。


    “進宮時日不長。”他默了一默,遂又道,“朕信你,但信不過她。你讓朕把她發落了,此事便到此為止。”


    席蘭薇後脊一緊,羽睫稍抬,她望了一望他,問道:“陛下是定要發落了她,還是在跟臣妾商量?”


    “跟你商量。”霍祁緩緩一笑,“你若不答應,便另說。”


    另說。


    席蘭薇心中掂量著這二字的分量,須臾,莞爾笑道:“臣妾不答應。”


    果然是不答應的。


    他輕輕一喟,有些不甘心:“為何?”


    “臣妾信得過她。”席蘭薇曼聲道,“如同陛下信得過臣妾一樣,臣妾也全然信她,總不能讓她枉死。”


    霍祁眉心微蹙,搖一搖頭:“宮正司有證據。”


    席蘭薇輕笑著脫口而出:“那也能叫證據?”


    夏日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映出了個清晰的蝶戀花圖案。屋中安靜無聲,唯餘窗外枝葉在風中摩挲出的沙沙輕響。案桌旁,兩人對坐著,一襲淺銀色直裾的帝王以手支頤,另一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轉動著案上的茶盞,無甚神色地靜默著,等著對方說話。


    “臣妾不答應。”席蘭薇抬了一抬眼眸,重複了這句話,語中的添了兩分力,道明她的篤定。羽睫覆下,潔白無瑕的麵容上透出些許寒意。語中稍一停,有些發苦的笑意在她唇畔略轉了一瞬,“沒有陛下查不清楚的事,陛下何必急著給她定罪?”


    這話問得霍祁一噎。


    “陛下是怕查到最後,到底跟臣妾有關,所以想趕緊了了這事,是不是?”她輕輕問道,逐漸彌漫開的笑意愈顯淒迷,最終凝固在麵容上,“臣妾不喜歡這種懷疑。”


    她將喜惡說得太明白,直弄得霍祁一陣尷尬,輕咳一聲,不由自主地想要解釋:“我……”


    “臣妾不喜歡這種懷疑,但是很感謝陛下在這種時候還肯護臣妾一道。”她一頷首,麵上的笑意重新生動起來,浮上眉梢浸入眼底,笑著啞了一啞,重新抬頭望向他,“臣妾不會負了陛下這份袒護,陛下放心查就是,決計和臣妾沒有關係。”


    言外之意,她寧可他把她查個透徹,也不願豁出簡小霜去。


    沈寧說要尋個她能接受的法子,看來處死簡小霜了事並非“她能接受的法子”。霍祁長籲口氣,隻好去說另一個想法。


    自然,還是“開誠布公”。


    “你若不讓朕動她,就隻好委屈你。”霍祁頷了頷首,略含歉意,“查明之前,該避著你的事,朕會避著你。漪容苑上下,不得踏出長盈宮一步。”


    直白些說便是禁足。席蘭薇倏爾間眉頭緊蹙,未及開口,便聽他又說:“但朕會來。”


    “哦……”她的神色立時便鬆了回去,繼而輕鬆地笑了起來,“那就無事了,如此很好。”


    頗有些沒心沒肺,好像隻要他還照常來見她,她就全無所謂禁足與否,甚至要送她去冷宮住一陣子她都無所謂似的。


    霍祁忽然有點哭笑不得,當真有查都不想查了的衝動。摒去這不該有的想法,他溫聲提醒她:“你要知道,這樣的事向來複雜,查出的結果未必就是真相。”


    如若有人從中作梗,最後會怎樣,誰也說不好。


    “不怕。”席蘭薇微微笑道,“臣妾寧可陛下是因最後的罪證而殺了臣妾,也不願因為畏首畏尾地不曾查過,而讓陛下始終在心頭存個疑。”


    那份疑才是說不準哪天就會發作的慢毒。


    .


    於是便如此而行了。六宮嬪妃短暫地高興了一個下午,四下交談間,均帶著幾許興奮。


    “漪容苑已被侍衛圍個水泄不通了。”


    “不知這禁足要禁到什麽時候。”


    “聽聞陛下今日離開漪容苑時,什麽交代都沒有。”


    諸如此類的傳言一時傳得滿天飛,席蘭薇在漪容苑中都免不了聽說幾句。懷裏摟著小貓,抬手摸著小鹿,她譏嘲得不鹹不淡:“她們眼皮子這麽淺,讓我如何是好?明日見了陛下,都會覺得真是愧對她們這般的興奮。”


    .


    翌日早朝散朝,霍祁連宣室殿都沒回,就去了漪容苑。


    踏入院門便見席蘭薇和簡小霜在廊下下棋,小貓坐在棋桌邊上、兩鹿蹲在旁邊,看得聚精會神。


    “……”霍祁一悶,咳嗽了一聲踱步過去,麵色陰沉地掃了眼伏地下拜的簡小霜,再看看席蘭薇,話語不滿分明,“朕應了你的要求,你就不能給朕個麵子?和她一起下棋,你倒真不知避諱。”


    “陛下應了臣妾的要求,便是她不一定有罪麽……”席蘭薇銜著笑意駁了一句,與他目光一觸,訕訕地把後半句咽了回去,服軟似的道,“這不是……禁著足無事可做,想下棋,漪容苑又隻有她棋藝好……”


    這理由找的……


    霍祁又掃了簡小霜一眼,淡道一聲:“起來。”


    接下來便成了帝妃二人對弈,一貓二鹿、外加簡小霜一起看得聚精會神。


    霍祁顯是比席蘭薇還靜不下心,落子落得潦草,不過片刻工夫,便已顯了敗勢。


    他又落下一子,席蘭薇分明地感覺到,那棋子剛一脫手,他就又看向了她。


    被看得不耐煩,她神色清淡地抬了抬眸:“陛下有事?”


    霍祁輕一笑:“朕記得,當初遷來漪容苑,是你自己挑的,你說你跟欣昭容交好。”


    她一點頭:“是。”


    “那如果當真是她栽贓於你……”他的視線在她麵上劃了一劃,“是你當日看走眼了,還是後來得罪她了?”


    “都不是。”席蘭薇答得幹脆利落,“臣妾當時確是和昭容娘娘尚算交好的,且遷來漪容苑後,昭容娘娘也對臣妾多有照顧。”


    她說著,凝視著棋局黛眉微蹙,思量起如何落子來。霍祁便沒有擾她,待她穩穩地落下一子,等著她繼續說,她卻垂眸靜坐,一副隻等他走棋、不打算再說的樣子。


    “話說一半?”他輕一笑,又是很快就落了子。


    “多說無益。”她輕輕搖頭,“並非臣妾得罪了她,而是陛下這般寵著臣妾,就足夠六宮嫉恨了,不需要旁的理由——但臣妾難道要為了這個就避著陛下麽?憑什麽?”


    語中有些不忿,他聽得笑了一笑,手上子便要落下。大抵是因為她這般不在意而稍安了心,便多了兩分注意在棋局上。棋子落下前,手一停,抬起來看一看,又要落下,又一停。


    他這番思量無妨,在旁邊的小貓看來便隻是一隻手一起一落。待他第三次落棋時,小貓好奇地伸爪子一撩……


    幾顆棋子都被撥弄得移了位置


    “……”席蘭薇轉頭看過去,,目光陰冷,“小貓。”


    察覺到她的怒意,小貓怯生生地縮了縮身子,滿是無辜:“喵——”


    “你能不能有小鹿一半乖?”席蘭薇不依不饒。


    “喵——”小貓大是委屈。


    看著人貓較真,霍祁忍不住一聲笑,伸手將小貓抱了起來,往膝上一擱,一想不對,又趕緊拿起來。


    ——看看衣裾上已經沾上的數根貓毛,霍祁眉頭挑了一挑:罷了,已經沾上了,就讓它趴著吧。


    又把小貓放回了膝上。


    避開了主人的嗬斥,小貓在霍祁膝上睡得十分舒適。翻了個身將肚子翻向他,抻直了爪子伸了個懶腰,用力之下連淡粉的肉墊都張開了。


    “懶貓。”霍祁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撓它的下巴,話一出口,可算是想起來時常想起、卻每回來漪容苑時都會忘幹淨的事,“你給它起名字沒有?”


    “……啊?”席蘭薇一怔,繼而搖頭。一直沒給小貓小鹿起名字,起初是她說不出話,有名字也跟沒有一樣;後來……就疏忽這件事了。


    “起個名字吧。”霍祁還在撓著小貓的下巴,不輕不重,撓得很有耐心。說著突發奇想,“你剛能出聲的時候,怎麽叫它?便拿來當名字好了。”


    席蘭薇陰著臉沉默了好一陣子,字正腔圓地答說,“喵。”


    “……”霍祁噎住,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可是“喵”……


    聽著似乎也挺有趣的。


    作者有話要說:#後宮開了個賭場,賭蘭薇會不會失寵,押“會”的賠到連抹胸都買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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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每次寫到這二位遇到啥問題時的處理方式


    ——我都在深深反思


    ——作為一篇宮鬥文


    ——這個男女主的相處模式是不是有些奇葩


    ——但是我又不想改


    ——一邊覺得奇葩一邊覺得這兩口子挺萌我是不是沒救了


    ——嗯我今天又(?)沒吃藥


    ——感覺自己萌萌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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