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又過了兩天。自從知道來龍去脈之後,席蘭薇就無心多查這事了,讓它接著傳便是,反正始終出不了結果的事……最後也就隻剩了“不了了之”這一條路。


    她在後宮中的分量,人人都清楚。是以得了她的吩咐,派去冷宮中的醫女、宮女皆不敢怠慢,對張氏這已被廢黜已久的庶人照顧得小心翼翼。藥方都需先呈給席蘭薇過目、需內服的藥也有宦官先試,直讓旁人覺得,惠妃夫人當真是賞罰分明的人,隻要不是她的錯,就不讓她受半點冤枉,連受審時的傷都要醫治到位。


    已做好了由著六宮再議論上一陣子的準備,第三日,她正教安玉說話呢,宦官忽稟“袁大人求見”。


    於是起身去了正殿,看袁敘分明有焦灼之色,不覺一愣,很是奇怪:“大人何事?”


    袁敘一揖,忙道:“夫人可是還不知情?秋白姑娘方才去了宣室殿。”


    ……她去宣室殿幹什麽?


    席蘭薇心中一緊,口中如實道:“秋白今日……並不當值,不知去宣室殿何事?”


    “唉……”袁敘一聲歎息,又說,“一句兩句臣也說不清,夫人速去一趟便知。”


    心中疑惑與不安並存,席蘭薇未帶旁人,隻叫了清和同往。思及先前猜到的事情,眉頭直蹙得舒展不開,隻希望事情並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樣。


    心裏太亂,上長階時一踩裙擺險些跌倒,清和伸手一扶她,手上分明也有些顫:“小姐……”


    她一怔,看向清和,心下明白她的意思。


    這是她出嫁前,她們對她的稱呼,入宮之後再未這般叫過。想來,是先前的事讓清和擔心秋白再度做了什麽背叛她的事,想為秋白求情又不好開口,隻好這般委婉地一點。


    反手一握清和的手,席蘭薇稍緩了緩氣,並未點破她這心事,更不作更多的安慰,隻如未覺般應了一句:“我沒事。”


    接下來,步子便穩了許多。一步步行上長階,到了殿門口看看守在兩旁的宦官,仍是如往常般不加通稟就提步入了殿。


    .


    秋白跪在殿中,脊背挺得筆直,雖是低著頭仍似乎透著兩分不屈。席蘭薇足下停了一停,複又繼續前行,一邊走著一邊皺眉急問;“陛下……怎麽回事?”


    霍祁沉了口氣,看了看她,一睇秋白:“問她。”


    “秋白?”她在離秋白兩步遠的地方停了腳,凝視著她,等她解釋。


    “夫人……”秋白躊躇著,輕喚了一聲,之後就是長久的沉默。席蘭薇始終不言不語地看著她,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又說了話,“前些日子……嚇到了帝姬的那場飛蝗,是奴婢放的。”


    席蘭薇心下一沉:“你說什麽?”


    “是奴婢做的……”秋白重複道,口氣輕得好像怕要打破什麽東西,“張氏授意,讓奴婢害夫人,奴婢有話柄握在她手裏,不能不聽……”她語中一停,咬了咬嘴唇,幹笑了一聲,“但奴婢不想受製於她了,便來……跟陛下說清楚。”


    席蘭薇倒抽冷氣,心說她想得倒是“周全”,連她想問一句“為何又自己供出”的都省得問了。


    如此自己認罪的事,處理起來最是無甚懸念,加上秋白又不是頭一回做這樣的事,霍祁必定懶得多為此費神。


    是以在霍祁開口賜死前,席蘭薇便先出了言:“陛下……”


    霍祁把話忍了回去,看向她:“嗯?”


    “臣妾覺得……”她靜了一靜,緩了口氣,道,“她隨了臣妾許多年了,此事……陛下讓臣妾自己處置吧。”


    霍祁看一看她,眉頭微蹙,並不打算應這要求——上一回,她便饒了秋白一命,繼而就出了這樣的事。


    “臣妾絕不再平白饒了她。”她急忙又續道,乞求地望了霍祁須臾,他終一點頭:“好。”


    .


    一路往回走,席蘭薇沒有找人押著秋白,隻由著她自己隨著。身後的氣氛幾乎凝固,清和一句話也不同秋白說,秋白更不會主動開口去說。


    “回房去。”翊祥宮門口,席蘭薇隻向秋白道了這麽一句,言罷拂袖行向正殿,半句多餘的話都沒再添。


    秋白怔了一怔,望一望席蘭薇的背影,也說不出什麽,隻得聽命。


    .


    席蘭薇竭力平複了一下午的心緒,但推開房門見到秋白時,還是忍不住揚手便扇了過去。


    “夫人息怒……”秋白慌忙跪下,也不敢伸手捂臉,忍著疼拜得規規矩矩。


    “犯這等糊塗,你還嫌本宮事情不夠多?!”她怒然斥道,垂眸睇一睇秋白,邁了一步走進房中,回身闔上了房門,“起來。”


    秋白站起身,眼也不敢抬一下,靜等發落。席蘭薇瞟她一眼,徑自去案前落了座,一睇對麵的席子:“坐。”


    秋白怔了一怔,見她麵色實在不善,屈膝一福算是謝恩,行過去落座。


    “你當本宮需要你這麽‘搭救’?”席蘭薇脫口便道,說得秋白驀地抬起頭來,錯愕不已。


    “白婕妤容不下張氏,我知道。”她又道,稍平複了心情,不禁一喟,“原本不理便是。我不願白婕妤做出什麽蠢事引火上身,才差了人去照看張氏。到頭來竟是顧此失彼,沒讓白婕妤直接動手要了她的命,反倒把你牽進來?”


    “夫、夫人……”秋白愣了又愣,說不出話來。


    “她也真是為除張氏不擇手段啊……”席蘭薇氣得一聲冷笑,睇一睇她,又問,“怎麽跟你說的?”


    “她……她說……”秋白回思了片刻,“這等流言傳下去總歸不好……陛下能護夫人一時也護不了一世,再說,夫人您也總有……總有……”她怯怯地掃了席蘭薇的神色一眼,聲音低低地又道,“總有老去的一天,到時候……色衰而愛馳……”


    “所以陛下總有不喜歡我的一天,到時候從前不在意的事也會變得在意、全成了我的錯處,是不是?”席蘭薇續言道,將白婕妤的措辭猜得十分到位,“且為防我心軟護你、連帶著不追究張氏,隻能直接稟到宣室殿,對不對?”


    秋白隻剩了點頭的份。


    席蘭薇大覺無奈,歎了口氣,心中不能不急:“我自己都不曾擔心這個,你……”


    簡直不知該怎麽說她。


    “奴婢是覺得……婕妤娘子這話是對的。”秋白的聲音中添了幾分委屈。原以為席蘭薇不知實情,那麽如何怪她都很正常,眼下竟是知道,卻仍是怪她,“再說……就算、就算夫人不擔心,此事究竟會不會是個後患,誰也說不清……還不如就此將此事了斷……”


    她還真是心甘情願就著了白婕妤的道、直讓席蘭薇覺得無計可施。


    從白婕妤登門拜訪給席蘭薇出主意說讓張氏頂罪時,她就恍悟了那最後一場飛蝗是怎麽回事。於是明言了不會讓張氏枉死的意思,又差人去冷宮盯著,隻希望白婕妤冷靜思索後可以明白過來,不再繼續這局,然後讓流言煙消雲散就是了。


    誰知她這麽投入,不僅沒就此止步,反倒換了個更可怕的路子。讓秋白出來認罪、拖張氏下水……


    倒真是能讓張氏一死,但若非席蘭薇察覺得早,秋白就隻能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讓張氏頂罪,怕的便是那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本是無甚心虛的事,若走了這一步,萬一哪天被捅出去,反倒說不清楚。”她一聲哀歎,“不讓白婕妤直接下手也差不多是這個理。”


    “可是……”秋白思忖著,一時並未解釋出什麽來。少頃,她的神色一點點黯淡下去,末了化作一聲歎息,“是奴婢的不是,但事已至此……”


    .


    事已至此,卻還沒完。


    席蘭薇清晰地感覺到,白婕妤在此事上隻有一個念頭——要張氏死。


    所以她必定會將消息散得闔宮皆知,宮裏都很清楚秋白做了什麽,好像席蘭薇隻剩了取她性命的份。


    秋白背叛過她一次,這一次卻是舍了命救她——不管方法聰明與否。


    席蘭薇再次去見秋白的時候,凝視了她許久,終於緩緩地戳破了她的心思、也道出了自己的心思:“你就是對從前的事愧疚再深,也不該想著拿命來還。”


    秋白垂首正坐,手指絞著裙帶靜默了好一陣子,才喃喃說:“可是……奴婢也沒有什麽了。”


    “那就不需要你做什麽了。”席蘭薇凝眉道,“我能饒你一命、還讓你回悅欣殿做事,就已不隻是因為心軟,而是根本就不覺得你欠我的。”


    秋白又是沉默。


    心思千回百轉間,席蘭薇回想著那些舊事,悵然一歎。帶著些許忐忑,她小心翼翼地問出了那件她肯相信、卻並不確信的事情:“方修媛帶人來搜宮那次,是你讓她相信我確與人……通奸、自己卻又清楚我並沒有,對不對?是你反手才讓我占了上峰?”


    “……是。”秋白點頭應了,聲音低若蚊蠅。席蘭薇頓舒口氣,安慰得便更順理成章了:“那你就更不必再自責什麽了。受人要挾還能為我擋上一道,我還怎能取你性命?”


    就隻好費些工夫將此事收個場了。


    不過,雖是勞心傷神,但經此一遭消盡與秋白的隔閡,也是劃算。


    作者有話要說:聽說這個人物關係有點亂……?


    簡單地說就是:


    ——白氏想弄死張氏


    ——席蘭薇不想這個事情繼續沒完沒了+覺得張氏生不如死比較好+想護白氏


    ——秋白想護席蘭薇


    ——白氏利用秋白想護席蘭薇的心害張氏,秋白成了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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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祁打聽到來龍去脈後發表微信朋友圈:


    貴圈真亂。


    席蘭薇:求詳八


    白氏:求詳八


    張氏:求詳八


    宮嬪甲乙丙丁:求詳八


    霍祁:………………你們這幫……八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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