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讓席蘭薇不擔憂太多,霍祁暫未將此事告訴她——左不過就是先按禦醫的吩咐好好調養罷了,告訴她也不會有甚幫助。


    直過了一個多月,席蘭薇自己都覺出了不對。不論怎麽睡,身上都虛弱得緊,好像就是解不盡乏似的,當初懷安玉時不曾如此。


    於是自己心裏便有了數,愈發小心地養著,連想事都不敢多想,過得謹慎到極致。


    霍祁當然還是常來翊祥宮的——但隻是白日來,生怕晚上前來會“一不小心”傷了她。


    她頭次有孕的時候,因為張家的事,二人假作翻臉,各自忍了數月,直至她生產當日他才終於顧不得那些。而後雖則皆知是不得不如此,霍祁心中仍覺得虧欠。


    這回,恨不能推開一切事守著她。


    “陛下在臣妾這兒耗這麽多時間,朝臣聽了又要說臣妾的不是。”席蘭薇眉頭緊鎖著,倚在榻上望著他道。


    “不會。”他淡淡挑眉,隻告訴她說,“朕沒誤正事。”


    左不過就是每天少睡一兩個時辰,把該料理的事料理妥帖,既能安心陪著她,又不怕朝臣說什麽。


    “其實臣妾覺得自己身子也沒那麽差……”她撫著小腹輕輕一喟,“再說,臣妾自己也小心,禦醫不讓吃的東西半口不吃、不讓做的事情一回不做,不會有什麽事的,陛下也不必太憂心。”


    他隨口“嗯”了一聲,端起案上已晾溫的安胎藥,舀了一勺在嘴邊碰了碰確定不燙,繼而遞到她口邊,溫聲道,“與你身子如何關係不大,懷胎十月到底辛苦,上回已是委屈了你,此番能多陪陪你,怎能不來?”


    席蘭薇將他送過來的藥抿進去,苦得登時又皺了眉頭。看看藥碗,直接伸手接了過來,一飲而盡,又道:“若是個皇子呢?先前可是陛下親口說,如是皇子便不能寵得太過,還指望著他治國呢。如今還沒生下來就這麽寵著……”


    他一挑眉頭,索性傾身吻了下去,將她剩餘的話全阻在了裏麵。如此等著她啞了一會兒才離了開來,平淡道:“兩回事。還沒生出來知道什麽?目下是寵他母親。”


    “……”席蘭薇翻了翻眼睛,心中腹誹怎麽說都是他有理,不再繼續跟他爭。


    .


    安玉對於母親有孕這件事十分好奇,不知從哪聽說的“肚子會大起來”,就日日盯著席蘭薇的肚子。目下已經“盯”了一個多月,還是沒顯形,安玉大是著急,每天一個勁地問,連霍祁都覺得頭疼。


    “……沒有這麽快!”霍祁無奈地解釋,“要過十個月才能生下來,阿玉知道十個月是多久嗎?將近一年……”


    “哦!”阿玉點點頭,“可是為什麽肚子還不大?”


    “……”霍祁一悶,繼續耐心道,“因為要慢慢長大,到十個月的時候正好長得足夠大,就生下來了。”


    大概還是能覺出父親有點著急,安玉也很著急:“我知道我知道!”她皺著眉頭頓了一頓,“可是肚子為什麽不大呢?”


    “……”席蘭薇和霍祁都無言以對。


    不知道是卡在了哪一環上想不明白,總之,此時的安玉將小孩子的執拗體現得淋漓盡致。


    末了,席蘭薇隻能一本正經地告訴她“等你有孕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來了結這番爭論。


    一家三口談笑頗歡,更因有安玉這尚不懂事的小女孩在增添了不少笑話。一派溫馨間,忽聽外麵有宦官帶著萬分的驚意疾呼“大人”。殿中一靜,霍祁和席蘭薇都往外看去,接著,連候在旁邊的宮女都有些好奇地也看過去。


    因為除卻那宦官的疾呼聲,還有一老者的聲音能聽得很清晰:“我不去!你放開我!你這逆徒……”


    寂靜中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來者終於邁進殿來——一個邁進殿來,一個被前一個“拎”進殿來。


    楚宣手上仍未把人鬆開,看看霍祁和席蘭薇,蹙眉勸那人說:“師叔!您來都來了,這麽回去多不合適?”


    “是我想來的嗎?”暨山神醫掙紮著要走,無奈年事已高又有陳年的腿疾,根本不是楚宣的對手,“你這逆徒……你知道我不為皇親國戚看病!逼我做這等事,你師父在天之靈不會放過你的!”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師叔。”楚宣仍在勸著,誠懇的神色和他不恭不敬地“拎”著暨山神醫的手反差明顯,“皇親國戚的命就不是命?皇親國戚怎麽招惹您了……”


    “我不管!”暨山神醫腳下蹭著地要往外走,“我不管!說什麽都不管!”


    “師叔啊……”楚宣勸得直打哈欠,“您想想,先前若不是這二位‘皇親國戚’尋了您來,侄兒就魂歸西天了。算起來,侄兒欠他們一條命是不是?您就當替侄兒把這債還了……”


    他說得不疼不癢,直聽得暨山神醫氣結,不甘示弱地跟他理論:“你……你傷成那樣,還不是為了救他妹妹?怎的就是你欠他們一條命了?”


    “師叔!”楚宣都想當場給他拜一個了,又怕一鬆手他就跑了,隻得這麽僵著。


    .


    “神醫。”竭力回過神來的霍祁好生平心靜氣了一番,站起身來走了過去,“可否有勞……”


    “不可!”暨山神醫拒絕得幹脆,掃視他一番,又道,“虧得你是個當皇帝的,當朝天子。先前就騙過老夫一次,這回你就是把天說破了,我也不管你的事!”


    指的自然是霍祁之前連蒙帶騙地讓他給席蘭薇治了嗓子——此事霍祁確實不占理,一時啞了聲。沉默一會兒,又很是平靜道:“神醫,那也不能算朕騙了您啊,您怎是為朕才施救的?您是為了那本醫書。”


    他這麽一提,席蘭薇也想起來,當時是拿了本書做交換的。


    暨山神醫臉上一白。


    “上次那《醫訣》朕隻尋得上半卷,後來尋得了下半卷,想在神醫您治好楚少俠之後也交給您,誰知您走得那麽急,沒給朕這機會。”他說罷輕一笑,“這回神醫又不肯配合,就不能怪朕拿這原打算拱手奉上的東西再‘要挾’神醫一回了。”


    .


    常言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


    常言還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這回,兩位“大丈夫”碰在了一起,霍祁先“能屈能伸”地當起了小人,暨山神醫神色複雜地躊躇了半天,終於敗在了下風,沒能做到“威武不能屈”……


    “罷了罷了。”暨山神醫一擺手,“老夫給皇後調養身子,事畢後,你把下半卷給老夫?”


    霍祁平淡:“隻能是謄寫本。那醫書珍貴,朕還想留下讓太醫院學著呢。”


    “你……”被氣得夠嗆的暨山神醫麵色發紅,滯了滯道,“你有沒有上半卷……”


    “給您的上半卷也是謄寫本。”霍祁誠懇道,“閑來無趣,著人做了個舊。原想著這本就不做了,不過您若是在意,也教人去做就是了。”


    席蘭薇躺在榻上聽得目瞪口呆,眼看暨山神醫也一把年紀了,生怕被他們合力氣得背過氣去。


    好在,暨山神醫適時地平心靜氣,繼而一咬牙道:“罷了!謄寫本就謄寫本!你且著人抄仔細了……不能有錯字!”


    霍祁滿意一笑,承諾說:“保證半個錯字都沒有。”


    .


    縱使滿心的不情願,答應了為席蘭薇診治之後,暨山神醫也還是盡心盡力的。


    神醫和宮中禦醫大不一樣,有許多奇方,很多用法他們聽都沒聽說過。為方便他時刻能為席蘭薇調養,霍祁大大方方地破了宮規,直接在翊祥宮給他騰了個宮室出來住。


    而後……闔宮都得知了,皇帝不知從哪弄了個神醫來給皇後娘娘保胎。


    嬪妃們議論一起,一貫的口無遮攔。什麽“江湖郎中”之類的詞都說了出來,傳到神醫耳朵裏,他自然不高興。


    本就是“被迫”留下的,聽了這般言辭,連那醫書也不想要了,立時三刻就想走。


    霍祁恰在永延殿議事,席蘭薇開口央求他也不聽。直弄得楚宣忍無可忍要動手打人了,這邊小霜拉著楚宣、那邊有旁的宮女拉著神醫,十分尷尬。


    一同來看望蘭薇的羋恬和荷月在門口嚇了一跳——在宮中,見過的大事小情也不算少了,倒是頭回看皇後寢殿裏劍拔弩張地要動手。


    羋恬連忙把沈彬護在身後,荷月愣了一會兒,小心地詢問道:“這……這怎麽了?”


    “都說‘醫者父母心’,救人的事,鬧什麽脾氣!”楚宣氣盛,看似解釋,卻是說得毫不客氣。


    “沒有這麽得了便宜賣乖的!”暨山神醫被宮人拽著,還是奮力駁道,“一邊求著我救人,一邊又說我是‘江湖郎中’?”


    聽了此言,荷月差不多明白了始末,懵了一懵,想著總是先勸住為好。便緩了緩神,銜笑上前道:“神醫何苦為這個生氣?”


    暨山神醫一個眼風掃過去,端的是尚在氣頭上。


    “……江湖郎中有什麽不好的?”荷月笑吟吟地又道,“醫書高明又自由自在,可比那些個禦醫太醫來得瀟灑多了。要是我,我也寧可信‘江湖郎中’,不信禦醫——日日就悶在太醫院裏,能有什麽大本事?哪比得上神醫您行萬裏路啊……”


    作者有話要說:#楚宣你個不敬尊長的湊表臉#


    #陛下你個威逼利誘的湊表臉#


    #神醫被拎得好可憐#


    神醫的微信朋友圈:


    ┭┮﹏┭┮放開我……讓我走……我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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