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帔帛上散發出陣陣羨煞桃李的芝蘭芬芳。


    駱得計抱著獅子狗的手一僵,偏過頭去,見夏芳菲的臉幾乎埋進了泥土中,著急地想著如何才能叫夏芳菲抬起頭,叫旁人瞧見。


    “大膽!公主扔出去的畜生,你也敢撿起來?”駙馬韶榮立時狐假虎威地呼喝,為表自己對康平公主一心一意,不肯看駱得計一眼,“沒聽見公主說的嗎?把那惹是生非的畜生,丟進水裏去。”


    “韶駙馬,誰是畜生?”敏郡王甘從汝極有自知之明,今兒個惹是生非的就是他,他可容不得韶榮這般指桑罵槐。


    “畜生不是它還是誰?敏郡王若愛對號入座……”韶榮手指指向駱得計,不屑轉頭看駱得計懷中的畜生一眼。


    “哎呦。”駱得計嬌呼一聲,仿佛是被獅子狗咬了。


    “放肆,公主麵前竟敢大呼小叫!”韶榮喝道,呼喝之聲,卻在轉頭之後咽進肚子裏,隻見抱著獅子狗的女子旁,另跪著一人,此時那人關切地看向抱著狗兒的女子,頭雖埋低了,卻露出如雪細膩的肌膚,柔和的下頜,一雙眸子溫柔,卻又像是方才他以為的那樣怯弱,不比駱得計大方,卻比她溫柔嫻雅。


    “公主,你瞧,踏破鐵鞋無覓處。”韶榮立時快步跨到康平公主身邊,頎長的身姿,佝僂著背指向夏芳菲。


    康平公主原在看江麵,漫不經心地隨著韶榮的手指看去,鳳眼滑過夏芳菲如雲的蓬鬆鬢發,落到她桃紅的雞心領半袖上,這樣的打扮,她在十年前也做過,新近幾年,卻是再不曾見人這樣打扮過,隻望了一眼,就問:“你是從外地來的?”


    駱得計心內竊喜,絲毫不覺得自己的光彩被夏芳菲搶去,立時拿著手臂輕輕捅了捅夏芳菲。


    “臣女是從平衍州來的。”夏芳菲低著頭,自幼便被駱氏教養著準備進宮,倘若不是遇上駱得計那樣強橫的手段,她還不至於慌亂。


    “平衍州?好地方呀,你會背誦《女戒》嗎?”康平公主走近,纖長的手指帶著一絲絲玉質的冰冷撫摸過夏芳菲的臉頰,平托起夏芳菲的下頜。


    夏芳菲一頭霧水,卻覺大事不妙,“臣女會。”頭被抬起來後,眸子依舊不敢抬高,臉上因被一群人看著,浮現出薄薄的一層香汗。


    康平公主細細地看著夏芳菲朱唇中細碎的貝齒,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中,心道,果然這是個不慣拋頭露麵的女子,怕是她連騎馬遊街也不曾做過,這樣的女子,定合對蕭太後滿腹怨言的皇帝的心意,也不至於叫蕭太後看著不喜。


    雖則如今皇帝尚未親政,瞧著就連她這公主也比不得,但皇帝終歸是皇帝,與他姐弟交好,總是好事。


    嗤嗤的笑聲傳來,康平公主慍怒地斜眼,餘光中浮現出一片紫色,壓低聲音問:“敏郡王笑什麽?”


    “公主竟然知道《女戒》二字,實在叫甘某汗顏。”甘從汝一字一頓,淡淡地看向韶榮,似乎在這事上跟駙馬韶榮十分默契。


    韶榮立時道:“敏郡王,你要羞辱本駙馬盡管來,公主德性完美無瑕,並無可叫人指摘之處!”


    梁內監堆著笑上前道:“駙馬言之有理,郡王殿下也無需汗顏,公主是太後她老人家教養……”


    甘從汝又發出嗤嗤的悶笑聲。


    “把狗兒扔回水裏,梁內監帶著武侯、參軍回去,新科進士們還不曾去雁塔吧?事不宜遲,快去吧。”康平公主不瞧甘從汝一眼,隻攪動滿岸蘭芷清芬般轉身向梁內監走去,“曲江江畔有人高呼一聲忤逆,不過須臾,梁內監就帶著人來了,本宮才該汗顏才是。”


    “三娘無須汗顏,當是從汝這個右散騎常侍汗顏。梁內監,梨園裏的一對大小真娘模樣兒一模一樣,甚是可人,從汝見了這個,就忘了那個。前兒個小真娘問,‘殿下,你心裏到底是藏著姐姐呢,還是藏著我這妹妹呢?’,眼瞅著黃昏將至,又該去會一會佳人了,還請梁內監指教,從汝見了小真娘,該如何答她?”甘從汝與梁內監說著話,眼睛卻是看向駱得計、夏芳菲,輕嗤一聲,暗歎自己看走眼了,怕是方才這女子隻是裝模作樣,才戴了羃籬立在江畔,不然,此時得知這邊貴人在,又肯來這邊拋頭露麵了?


    “咱家哪裏知道這個,殿下的心大著呢,大小真娘姊妹兩,就不能一起藏著?”梁內監笑得臉有些僵了,暗恨手下不打聽清楚,若早知道喊忤逆的是敏郡王,且還是對著康平公主的人喊的,他寧肯留在家中左擁右抱,也斷然不會來這地湊熱鬧。


    “梁內監竟然不知?莫非,從汝夢裏沒提起?”甘從汝笑了。


    梁內監眼中劃過一絲忌憚,低著頭,親昵地拿著拂塵替康平公主、甘從汝攆走春日裏的蚊蟲,“殿下說笑了,殿下的夢話,咱家怎會知道?”


    “哼,怕是本宮見了表外甥幾遭,梁內監,你也心知肚明吧?”康平公主意味不明地提起表侄子。


    韶榮駙馬俊美的臉上波瀾不驚,不遠處的新科進士裏,有人挺起胸膛,以告誡他人:表侄子就是他。


    來者不善!梁內監心知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和稀泥地笑道:“公主又說笑了,今日乃是我朝又得人才的大喜之日,太後老人家正高興呢,公主、殿下不若去陪她老人家說說話?”


    “趁早把你的狗從本公主身邊牽走,不然,本公主可不念舊情了。”康平公主捋了捋寬大的錦袖,當即席地而坐。


    韶榮駙馬利落地將大紅披風鋪在她身下,柔聲道:“三娘,地上涼,不可久坐。”


    梁內監臉色有些發白,諂媚地笑道:“三娘……”


    “三娘,你這是自掃門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莫非,其他人的事,你便不管了? ”甘從汝把玩著自己的頭發,將青絲慢慢繞在手指上,撞上駱得計打量康平公主的諂媚希冀目光,重重地冷哼一聲。


    駱得計嚇得一哆嗦,不敢再看。


    “三娘、五郎,太後她老人家這兩日身上不自在,今日的事,就當做是老奴目昏耳聵,聽錯了吧。老奴叫些妓子來給二位助興?”梁內監堆笑,卻沒慌了手腳,心知今日甭管是康平公主,還是甘從汝,都不是衝著他來的。


    甘從汝冷笑:“聽錯?怎會有錯?那幾個亂臣賊子還在……”


    韶榮原本也是世家子弟,但再如何的世家子弟,何曾見識過天家的潑天富貴?聽梁內監方才隻說為二位助興,言辭中,很是不把他這駙馬放在眼中,當即也不肯叫梁內監和稀泥,“梁內監,敏郡王膽大包天,竟敢將拿耗子的狗與太後相提並論,其心可誅!”


    “放肆!郡王殿下隻說狗拿耗子,有悖天倫、有違自然之道,何曾提過太後?”康平公主疾言厲色地打斷韶榮駙馬。


    “公主……”韶榮堪比女子的麵容頓時漲紅,握著的拳鬆了又緊,以為康平公主護著甘從汝,就想傳說中康平公主傾慕甘從汝的事,莫非是真的?


    “梁內監,韶榮駙馬竟然詆毀太後!從汝今日納悶得很,為何好端端的狗,不吃牛肉……”


    “府中並無牛肉給隻狗吃。”牛肉豈是多到喂狗的東西?炎朝素來就有禁殺耕牛的律例,太後以身作則,已經有數年不曾吃過牛肉,她這公主怎會用牛肉喂狗?康平公主不覺琢磨起自己哪裏又得罪甘從汝了,轉而,聞到甘從汝身上的酒氣,輕哼一聲,心道自己想多了,這人不過是撒酒瘋,自己不巧,撞上來了。


    “可這狗兒不吃肉,去拿耗子,豈不奇怪?莫非,是韶駙馬日日養著狗兒,有意叫它抓拿耗子,又跟進士們勾結,存心羞辱太後?”甘從汝道。


    梁內監身上出了一層汗,但總算,這二人不同心協力地攻訐他,如此,他自然不會插嘴,見侍從端來沁涼的蔗漿,殷勤地給康平公主、敏郡王奉上,退後幾步,裝聾作啞再不出聲。


    “敏郡王,你到底想如何?便是去見太後,本駙馬也奉陪到底,就怕,你不敢去。”韶榮不信康平公主跟他的夫妻之情那般不堪一擊,被康平公主訓斥一聲後,越發要說幾句狠話,以挽回自己的臉麵。


    康平公主精致的眉頭蹙起,她承襲了太後有些硬朗的五官,英氣逼人的臉龐,威嚴得令人不敢直視。


    韶榮等了許久,不見康平公主說話,便誌在必得地睥睨甘從汝,他不信,太後會偏向外甥,委屈女兒、女婿。


    “那便見太後吧,將那群表外甥一同帶去。叫太後親眼瞧瞧,今科進士裏,有多少繡花枕頭。”甘從汝微微挑眉。


    “見就見吧,今日的興致全叫一隻畜生敗壞了,留在這裏,也沒意思。”康平公主將手搭在梁內監、韶榮二人手臂上,緩緩地站了起來。


    “公主,那邊……”韶榮示意康平公主駱得計、夏芳菲還跪著呢,狹長的眸子掃過夏芳菲時,不覺染上了兩分貪婪。


    駱得計忐忐忑忑,夏芳菲更是被聽到的話嚇得魂不附體,搭在兩膝蓋上的手指微微收緊,恨不得飛回平衍州那循規蹈矩的地方,這長安城裏,公主不像是公主、太監不像太監、郡王不像郡王,個個都像見誰咬誰的瘋狗,竟是無一人跟駱氏、夏刺史口中規矩嚴明的長安城相似。


    “把狗兒扔進水裏,退下吧。”康平公主推敲了一番夏芳菲的身份,決心先擺脫甘從汝,再向夏芳菲示好,將她收服後,以她為橋梁,跟與她漸行漸遠的皇帝和好如初。


    “喲,這邊還有美人,我竟是才瞧見,實在眼拙!”甘從汝笑了,踱著方步,便向夏芳菲邁去。


    駱得計一慌,將頭埋底,遺憾夏芳菲不能做了助她進宮的趙飛燕。


    夏芳菲望見一雙皂靴停在自己麵前,頭幾乎埋進泥中,指甲摳著掌心,暗道:他隻要動她一根手指頭,她立時跳進曲江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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