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柔敷見夏芳菲出口頂撞了甘從汝,趕緊護在夏芳菲身前。


    夏芳菲也呆住,緊緊地抿著嘴,心恨自己養病多時,耐性不足,竟然一時沒忍住,說出那話。


    “放肆!膽敢衝撞五郎!”慕青縣主立在驕陽下,冷冷地看向夏芳菲。


    又是一出鬧劇……


    夏芳菲有些懷念平衍夏家的規矩嚴整,甚至有些想念古板到迂腐的夏刺史,這鬧劇接著鬧劇的長安城,她有些應付不來。


    甘從汝瘋癲的神色一滯,心口登時如壓著一座泰山,喘不過氣來,自卑二字環繞在心頭,惱羞成怒地瞪了夏芳菲一眼,刹那間想起母親不知廉恥進宮侍奉先帝、父親在太後威逼下抑鬱而終,而他身為臣子,雖有滿腔抱負,卻不能對君王盡忠,隻能在太後對他父親的眷戀下,在長安城裏鬥雞溜狗、醉生夢死。冷不丁地,甘從汝想掐死所有聽見那句話的人,隨後略清醒了一些,又翻身躍入庭中,此次叫喊的,不是下油鍋,卻是上刀山。


    耳朵裏滿是鬼哭狼嚎,夏芳菲輕輕籲了一聲。


    柔敷卻輕聲道:“下油鍋,身上就有水泡,這上刀山……”


    “自然要要刀疤。”


    不急不緩的聲音從門檻裏傳出,與夏芳菲抱做一團的柔敷趕緊扶著夏芳菲站起來。


    門檻裏,蕭玉娘頭上包裹著帕子慢悠悠地出來,帕子上的血跡一瞬比一瞬濃重,儼然是帕子下的傷口,還在往外漬血。


    夏芳菲望見蕭玉娘頭上傷口,方才還在腹誹他們合夥做戲怕是要訛詐慕青縣主,此時不禁有些慚愧,疑心蕭玉娘與那狗所籌謀的,怕比自己所想的事要大一些。


    “側妃,你的傷……”


    “不要緊。”蕭玉娘臉色煞白,拿著手在額頭一按,見指尖染上了一點殷紅,淡淡地一笑,“平衍可能見到這種鬧劇?”


    “見不到,就是哪家的侍妾,也不敢這樣鬧。”夏芳菲對平衍的思念又多了些,奈何如今她是回不得平衍了。瞧見蕭玉娘這般溫婉,夏芳菲忍不住得寸進尺地想,若是她主動請辭,蕭玉娘會不會順水推舟,叫她回駱家去?畢竟,怎麽瞧著,這出鬧劇都沒她什麽事。


    “側妃,臣女……”


    “方才那話以後不許再說。胳膊肘總是向裏拐的,雖五郎言語裏也冒犯了你,可我卻不許你言語裏冒犯他。”


    淡淡的寒光在蕭玉娘眸子裏閃耀,夏芳菲忍不住打了個冷子,摩挲著臂膀,再看蕭玉娘,又見她已經轉頭去看在刀山上掙紮的甘從汝了,一股不甘心在心裏滿滿湧起,雖知曉在蕭玉娘在些人跟前,默不作聲才是良策,卻忍不住道:“雖不知郡王、側妃要做什麽,但殃及池魚,未免有些不仁道。”


    蕭玉娘料不到夏芳菲還敢自辯,略默了默,開口道:“說來慚愧,我也是頭會子跟池魚站得那麽近。”


    “……那側妃可否做主,放我們回家?說來,臣女已經做了兩回池魚了。”夏芳菲見蕭玉娘動了惻隱之心,趕緊求她網開一麵。


    蕭玉娘笑道:“這可不成。”待瞧見慕青縣主府的婢女統統去照應烈日下的慕青縣主了,便悠悠地道:“你可知道宮裏有多少禦醫,有多少巫醫?長安城裏,一日裏,又有多少人設法震魘他人、給他人下符咒?”


    夏芳菲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為何蕭玉娘跟她說這個。


    “正經的禦醫還比不得巫醫有分量,原本該是醫館的鋪子裏,坐著的是隻會跳大神的烏合之眾;因為迷信巫蠱,多少人病中含恨而終。隻有鏟除巫醫,才能大興醫道。”蕭玉娘蹙著眉頭,一反早先雲淡風輕的模樣,開始憂國憂民,“建朝以來,先帝、太後忙於國務,便不曾將這等小事放在眼中;如今,國泰民安,太後也有些懈怠了,更是不肯為這等小事費心,甚至,廖四娘那等跳梁小醜去皇宮行騙,太後也懶怠追究。如此下去,長安城裏人人為巫蠱那等莫須有的騙術迷惑,怕是整個長安,都要烏煙瘴氣一片。再過個一二十年,太後都要在他人耳濡目染下,妄想靠著巫蠱之術,尋求長生不老之道。”


    夏芳菲瞠目結舌,不料蕭玉娘想的那般長遠,但燕雀安知鴻鵠之誌,此時身為被殃及的池魚,她更是隻求脫身,無暇為蕭玉娘的高瞻遠矚喝彩,“可是,若太後以為有效……她豈不是也會迷信……”略頓了頓,才又自言自語道:“是我誤了,今兒個慕青縣主震魘敏郡王成了,明兒個未必不會去震魘太後。可側妃,民女無才無德,隻能在長安城裏寄人籬下,若再多出一條罪名,怕是想苟且偷生也難。”


    原本她的名聲在旁人捕風捉影下,就有些不堪,萬一,再傳出她拍小人一拍一個準的話,那她在長安城裏,再想結交什麽人,就難上加難了。


    “遲了。”蕭玉娘覺得麵上有些發癢。。


    夏芳菲一怔,一扭頭,望見庭院裏,甘從汝已經在瘋癲中脫去上衣,露出血淋淋的一道道傷口,院門處,有些臉熟的梁內監帶著一群侍衛魚貫而入。


    “都說太遲了,今兒個,誰都走不了。”蕭玉娘倒在侍女懷中,臉上露出一個極為快意的笑。


    夏芳菲因瞧見一群凶神惡煞的侍衛,不由地戰栗起來。


    柔敷更是帶著哭腔低聲對蕭玉娘道:“側妃是太後內侄女,郡王是太後外甥,有什麽話,直接勸諫太後就是,何必使出這苦肉計?”自己受苦不說,連帶著,也將她們一群人坑慘了,若追究到到底,怕是她們還有個牢獄之災……


    蕭玉娘道:“你們有你們的無奈,我們有我們的苦衷。若非眼下那些讀書人還記著五郎的好,我們也不會挑上今日。若當真勸諫兩句就有用……這天下就徹底清明了——不過,長安城,總會清明的。”


    “可……”柔敷心亂如麻,還要再說一句,就被夏芳菲攔住。


    “柔敷,別說了。”夏芳菲握著柔敷的手,暗歎流年不利,隻能再做一次池魚了。


    柔敷吸了吸鼻翼,聽著齊整的腳步聲,不敢再做聲。


    隻見門前,除了梁內奸,還來了一堆身穿官袍的男子。


    “玉娘,秦少卿果然帶著大理寺、刑部、禦史台的人來了。”蕭玉娘的婢女千琴輕聲道。


    因站得近,聽見了秦少卿幾個字,夏芳菲不禁暗歎蕭玉娘準備充足,竟是一早就與人聯絡過如何將此事鬧大,連三司都驚動了。


    “將所有人看住,一個都不許放!今日慕青縣主府上所用的法器、香料、符咒、藥物、蟲蛇,全部登記在冊,一樣不許漏過。”


    忽地一道清冷的聲音的傳來,喧嘩的院子裏頓時安靜下來,隻剩下一狗獨自在刀山上攀爬。


    夏芳菲向那人看去,依著官袍服色,推敲著這人大抵就是秦少卿了,瞥見那人闊步向這邊來,不敢打量,便將頭低下。


    一陣腳步聲急促地傳來,夏芳菲疑惑那位秦少卿怎敢莽撞地衝蕭玉娘過來,待聽那人一開口的腔調,便知衝過來的不是秦少卿,果然,抬頭就見梁內監憂心忡忡,老淚縱橫地道:“老奴來遲,叫玉娘受委屈了。”再看那位先向這邊走來的秦少卿,卻見他隻站在了庭中遠遠地衝蕭玉娘怔怔地看了一眼,便叫侍衛壓製住發瘋的甘從汝。


    蕭玉娘臉上又有些癢,略抬了抬手碰到臉上,見半邊臉頰已經被血色染上,美目一閉,當即昏厥過去。


    “快將玉娘送回房。”梁內監一著急,喊破了嗓子。


    夏芳菲濫竽充數,拉著柔敷混在蕭玉娘的婢女中,隨著蕭玉娘一同進屋子裏。


    少時,就有一堆禦醫、巫醫在梁內監催促下快步進來。


    “叫巫醫出去,我怕他又給我下什麽符咒,叫我變成五郎那樣。”蕭玉娘醒轉過來,氣息微弱地說道。


    “哎呦,玉娘,救命要緊,若你有個三長兩短,老奴如何跟太後交代?”梁內監急紅了眼,因與慕青縣主之父靈王有些恩怨,恨不得慕青縣主被太後治罪,當即叫叫嚷嚷,字字句句暗指慕青縣主蛇蠍心腸,好似生怕蕭玉娘念及與慕青縣主的情誼,將此事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一般。


    “梁公公,給側妃止血要緊,還是聽側妃的話吧。”夏芳菲瞧著蕭玉娘好似被抽離了魂魄般虛弱,忍不住替她說了一句。


    梁內監並未將夏芳菲的話聽進去,隻是聽見外頭人喊甘從汝正在遭受“剝皮”之刑,再顧不得蕭玉娘,吩咐禦醫、巫醫聽蕭玉娘的,便向外奔去。


    “你們暫且回避吧。”蕭玉娘閉上眼睛。


    夏芳菲巴不得回避,急忙與柔敷躲到隔間屏風後,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早先烏煙瘴氣的大屋處又仿佛傳出女子的驚呼聲,越發忐忑不安,須臾想起一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便覺自己在蕭玉娘跟前有些自慚形穢,她這升鬥小民滿腦子想的是如何巴結權貴,蕭玉娘那權貴,想的卻是成就大義……過了小半個時辰,聽見外頭禦醫出去了,這才從屏風後出來,望見蕭玉娘在床上昏昏欲睡,有兩分討好之意地道:“我與舅舅不過落個水,就病了大半年……可見,咱們炎朝,大興醫道,才是迫在眉睫的事。若少幾個裝神弄鬼的巫醫,多幾個醫家聖手,側妃的傷,也能早日痊愈。”等不到蕭玉娘的回音,雖與她隻有一麵之緣,卻不免為她擔心起來。


    良久,方才下令將慕青縣主府眾人看住的秦少卿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夏芳菲的心便又提了起來。


    “夏七娘可在屋子裏?請夏七娘出來對證詞。”


    “七娘。”柔敷眼眶紅了,出門一趟,竟然惹上了官司。


    “算了,總歸免不得官司纏身,咱們就出去大義凜然一次。”夏芳菲吸了口氣,見躲不過去,隻能出門,望見庭院裏甘從汝還在發狂,心歎:這掃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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