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夏芳菲被夏刺史突如其來的父愛壓得喘不過氣來,好容易隱隱約約跟蕭玉娘、秦少卿建立了似有若無的同盟關係,如今這關係又散了。


    “到底是個什麽罪名?”靈王、慕青縣主父女有些興奮,畢竟夏刺史的這一紙狀書傳來,就能將慕青縣主的官司壓下去,隻要對外頭放出夏刺史公報私仇的話,那些迂腐的讀書人就會放過慕青縣主,轉而對付夏刺史。


    蕭玉娘、秦少卿等也呆愣住,雖知道夏刺史回京複命的事,但夏刺史這狀紙未免太突如其來了。


    甘從汝來回望了望夏芳菲,看她嚇得臉色煞白,當即不屑地輕嗤一聲,“喂,姓夏的,你爹傲骨錚錚、不畏權貴為你報仇,你擺出的這是什麽表情?”


    換你試試!夏芳菲瞥了那狗一眼,當即工整地在蒲團上跪坐,“還請敏郡王慎言,家父不是那般將家國大事兒戲的人,敢呈上這張紙,已然將一家老小的性命押上,豈會是為區區在下報仇?”話雖說得大義凜然,但心裏不禁戚戚然,過了那麽久了,她的消息早傳到平衍了,可平衍夏家連個回音都沒有。


    “嘁!甘某發誓,絕對沒有輕薄過你!”甘從汝怎麽想,都覺得自己不是對眼前這種女人出手的人。


    “原來敏郡王的品味令自己都慚愧不已。”虱子多了不癢這句話,夏芳菲聽過很多次,但雖聽過,這還是頭會子切切實實地感受道,因覺四周都是仇人,言語裏便也不客氣起來。


    “七娘。”廖四娘扯了扯夏芳菲的袖子,示意她別隻顧著跟那狗鬥嘴,將太後、今上拋在腦後。


    “謀大逆,咱家……”梁內監緩過神來,急欲知曉自己在哪一樁事上犯了事。


    皇帝卻將文書合上,懶懶地將文書夾在兩根手指之間輕輕地在扶手之上晃蕩,“母後,鐵證如山了。你瞧夏七娘的臉色,也不像是跟夏刺史串通好的。”


    鐵證如山?夏芳菲、甘從汝雙雙怔住,這可不是,甘從汝早先的瘋癲,還能說是演戲,可夏刺史這突如其來的狀紙,可不就如從天而降的厄運,應證了震魘一事確有其事!


    夏芳菲不禁懷疑夏刺史其實也是跟秦少卿、甘從汝是一夥的,可看秦少卿、甘從汝的神色,又不像。


    “鐵證如山,慕青,你還有何話可說?”太後終於出口了,大抵也覺這事太過蹊蹺,麵上露出兩分凜然,似乎是十分放縱皇帝的模樣,也不令皇帝將文書念完。


    “太後,慕青……”慕青縣主花容失色,此時不禁啞口無言,半天囁嚅道:“可、可慕青隻震魘了五郎一人,三娘與梁內監他們……”


    “一碼歸一碼。”皇帝打了個哈欠。


    “一碼歸一碼,如今審問的並非康平等人。事實勝於雄辯,你那下三濫的法陣,不僅叫五郎吃盡苦頭,還卷入謀大逆之罪中,你還能狡辯什麽?”太後耷拉著眼皮,終於收斂了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茲事體大,若此時還不信巫蠱的力量,就未免太過不敬鬼神了。將鬼神為她所用的念頭一轉而過,隨後身為上位者,又覺鬼神對她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對她的敵人而言,卻是手中利器,弊害遠遠大於益處,非將此事斬草除根不可。


    “太後……”慕青縣主果然說不出話來,就連靈王,一時半會也不知如何替慕青縣主推脫,半天,隻能站起身來虛張聲勢地叫道:“皇兄皇兄,你可瞧見了,如今咱們項家最後剩下的幾個人,也留不住了!”


    “皇叔隻管放心,朕會好生在後宮裏開枝散葉,父皇在九天之上,大可以不將現存的幾個項家人放在眼中。”皇帝百無聊賴地拿著文書掩著嘴,當下問廖四娘:“四娘,今次沒人要剖你的腹,你可願進宮?”


    “大堂之上,恕民女不能與聖上敘舊。”廖四娘道。


    “四娘……”


    “皇帝,”太後看不過皇帝太過沒有正形,出聲警告一聲,當下道:“靈王,倘若先帝在,也容不得慕青這般胡鬧。本朝立朝尚不足百年,先帝主張休養生息,哀家少不得夫唱婦隨。縱了那些巫師神婆幾十年,叫他們為斂財,將王子皇孫、黎民百姓都帶壞了,如今該約束約束他們了。”


    “太後聖明。”秦少卿帶領三司躬身道。


    夏芳菲、廖四娘,這兩個派不上用場的證人,也緊跟著叩拜。


    “還請太後看在臣弟年老的份上,法外容情。”靈王疑心這是早先自己不支持先帝立太後為後留下的舊仇,才叫自己的女婿、女兒一一遇難。


    “除去項慕青縣主封號,貶為庶民,收回食邑、縣主府,圈禁於靈王府。靈王教女無方,令項慕青釀下此等禍事,罰俸三年。秦天佑率領大理寺,一個月內,將慕青縣主震魘敏郡王所用神婆、符咒、香料、蠱蟲、毒蛇從長安城裏清出去!誰人再敢做這等陰損之事,依前朝律例處置。”太後終於露出了眾人意料之中的威嚴,在她的氣勢下,一旁托著臉發呆的皇帝越發像個紈絝子弟。


    “太後……”慕青縣主失聲叫道。


    “臣領旨。”靈王再一次深刻地明白,如今,是蕭家的天下,不是他們項家的天下了,莫說是前朝律例,太後要作踐他們,就是依據盤古開天時的律例,也無人敢說個不字。


    慕青縣主滿腔委屈,昔日若不是康平公主說項,她也不會瞧上甘從汝;她瞧不上甘從汝,就不會有今日的禍事,默默地流著淚,當下也不再喊冤屈,隻覺得自己一直被康平公主、甘從汝一群人玩弄於股掌之上。事已至此,當下將手指指向夏芳菲、廖四娘,決心將這兩個出頭指證她的人一同拉進泥潭裏,“太後,慕青謝恩。隻是,這兩個從犯若不受罰,慕青心中不服。”


    蕭太後暗中瞥一眼皇帝指間的文書。


    皇帝漫不經心地換了一隻手,將文書當做扇子一般在麵前輕扇。


    蕭太後無奈,當即問:“皇帝,你以為呢?”


    “既然是從犯,當然要罰。來人,送上剪刀、黃紙、筆墨紙硯,據聞她們二人拍了敏郡王的小人,如今,就叫敏郡王拍回來。”皇帝發話後,“大堂”上卻無人動彈。


    “聖上,此舉,未免太過兒戲了吧?”主審之一的刑部尚書頭回子開口了。


    “原來是兒戲,多謝尚書提醒,朕還一直納悶為何沒人動彈呢。”


    蕭太後眸子中諱莫如深,對梁內監一頷首。


    梁內監立時道:“來人,傳上剪刀、黃紙、筆墨紙硯。廖四娘、夏七娘,你們二人速速剪下自己的小人,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梁內監一句話後,立時有人利落地出門,須臾就將兩副文房四寶並剪刀、黃紙拿來。


    “不公平……”慕青縣主失神地喃喃道。


    夏芳菲頭會子有了真正融入長安城荒唐中的錯覺,一旦融入,竟覺得這荒唐的感覺十分不錯——至少比當真擺上殺威棒的公堂好多了。折了折黃紙,握著剪刀,用心地剪了起來,待剪出一個梳著飛仙髻、穿著飄逸長裙的女子後,便又研磨潤筆,用小楷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


    廖四娘略遲一些也剪出了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


    “等等,五郎,四娘的小人,可否留給朕來拍?”珠簾後的皇帝道。


    夏芳菲隱隱覺得廖四娘對皇帝而言,有些不同,甚至此時蕭玉娘也在,皇帝卻對她視而不見,隻纏著廖四娘一人。


    “陛下若不介意,可將夏七娘的一起拍了。”甘從汝蹙著眉頭,暗嘲夏芳菲沽名釣譽,竟然將自己的紙人剪得那般飄逸出塵。


    “皇帝,在臣子麵前做那村婦舉動,實在有損皇家威嚴。”蕭太後冷聲道。


    “那朕就將四娘的小人帶回宮裏去拍。”珠簾後響起窸窣的聲響,須臾珠簾被人拂開,皇帝從珠簾後走出,腳步一頓,將指間文書丟回座椅上,行至廖四娘跟前停下,俯身撿起廖四娘所裁紙人,見廖四娘與夏芳菲恭敬地匍匐在地,當下將紙人納入懷中,丟下一句:“朕去尋三姐、六姐。”說罷,瞥了眼廖四娘的頭頂,便信步向外去。


    “大堂”之內鴉雀無聲,夏芳菲嗅到龍涎香的氣息漸漸散了,才望著廖四娘的側臉,不禁想,廖四娘進宮行騙還能全身而退,莫非是因為那位紈絝皇帝的緣故?虧得早先自己腹誹過他,如今瞧著,這皇帝心腸也不壞。可惜她好不容易麵聖一回,卻沒看清皇帝形容,不然回家也能跟一直巴望她進宮侍奉天子的駱氏炫耀一二。


    皇帝將廖四娘的紙人帶走了,三司中人悉數明白對廖四娘要客氣一些。


    “敏郡王,您是不是也要帶回府裏拍?”梁內監試探地問。


    “太後命令禁止巫蠱,甘某怎會明知故犯!如今就拍。”


    怎會有這般睚眥必報的人?夏芳菲愕然了,換做是旁人,一準不屑做這事。


    甘從汝再次從藤椅中掙紮著起身,抬起腳,令人將他腳上的靴子脫下,艱難地盤腿坐在氈毯上,為恐嚇夏芳菲,便坐得離她近了一些。提著靴子才要拍下,就望見那紙人上寫著一行簪花小楷,字字婉然若樹、穆若清風,提著靴子的手一頓,當下不忍心拍下去。


    “五郎,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緊。”蕭玉娘隻當甘從汝扯動了身上的傷口,便關切地問了一句。


    甘從汝應了一聲,當下伸手將紙人翻向另一麵,望見另一麵也是一行流暢瘦潔的簪花小楷,緊緊地攥著靴筒,暗罵夏芳菲刁鑽奸猾。


    鮮少有人還記得,撇去太後外甥這一層身份後,甘從汝還是有名的書法大家、開國良將之後。莫看他此時放浪形骸、無法無天,自幼所受家教,卻是全長安城數一數二嚴苛的。尋常人家尚且知道不可隨意毀損寫著字的字紙,更何況是他。


    此時麵前擺著的黃紙小人,因那兩行娟秀小字,儼然成了一幅雅意盎然的字帖。


    三司並太後,甚至蕭玉娘、秦少卿等人看慣了甘從汝多年來的任性放肆、目無王法,壓根想不到他這與市井潑皮一樣多年不曾寫過字的人也會珍愛字紙,此時看甘從汝滿麵不忍地握著靴子對麵前的嬌俏黃紙小人無從下手,不禁想:莫非,今上對廖四娘情有獨鍾,敏郡王對那夏七娘,也是憐惜不已?


    “五郎,不拍就罷了。”蕭玉娘傷勢尚未痊愈,扶著額頭,隻覺得夏芳菲雖瘦削了一些,但雙目清亮甚是惹人憐愛,甘從汝一時動心也不為過。


    “殿下,不拍也無妨,憐香惜玉,乃是人之常情。”刑部尚書道。


    “殿下心胸寬廣,不是睚眥必報的人,此時放夏七娘一馬也無妨。”秦少卿咳嗽一聲,雖夏刺史的狀紙太過出人意料,但夏芳菲懂得舍生取義也懂得自力更生,頗有些惹人憐愛的地方,甘從汝情難自禁,也在情理之中。


    慕青縣主沉著臉,緊緊地盯著甘從汝手上的靴子。


    夏芳菲聽見憐香惜玉、心胸寬廣等話,不禁連連冷笑,茫然地轉頭看著甘從汝,見他滿臉為難,很是摸不著頭腦,須臾見他將紙人翻來翻去,因著十幾年的家教,登時想起自己為等手腳慢一些的廖四娘便在紙人兩麵上寫了字,又想那狗不拍小人,這事就敷衍不過去。於是又拿著黃紙草草剪了一剪,潦草地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擲到甘從汝麵前,擲過之後,又懊悔不已,心想這狗哪裏像是夏刺史那樣愛惜字紙的人,自己這回又枉做小人了。


    黃紙挺括得很,落地後鋪展出一個勉強看出人形的模子,一行潦草得幾乎不可稱之為字的鬼畫符躺在上麵。


    甘從汝一怔之後,心中的不忍一掃而空,當即握著靴子泄憤般對著鬼畫符重重地拍了下去,心中痛罵蕭玉娘、秦天佑有眼無珠,枉與他誌同道合多年,卻把他當成了真正的酒囊飯袋、酒色之徒,一個個還不如一個表裏不一的女人更像他的,知己……


    知己?甘從汝倒抽一口氣,心漏跳一下,手上的靴子當即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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