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地勢複雜,官匪勾結的事,屢見不鮮。


    雖張信之等人異口同聲說東南一帶較為太平,但夏芳菲當真遇上了,卻不是那麽回事。


    才向東南行進不遠,歇腳之時,在一茶寮裏與其他趕路之人的內眷說話,那內眷聽說他們要去南詔國邊上的宓縣,驚得臉色蒼白,忙勸說夏芳菲道:“我勸小娘子還是趕緊回去吧,那地去不得。慢說縣丞,就算是縣令,那邊也足足有十幾年年沒人做了。”


    “這是為什麽?上頭也沒派人去補缺嗎?”夏芳菲問。


    那內眷忙道:“怎麽沒派?若換做其他地方,就算是個小小縣丞,也有人搶著做,可那地方,就算有命拿到做官文憑,也沒命穿過嶺南過去。官、匪、野獸、瘴氣、山崖,哪一處都能要得了人命。尤其是官,最要防著。江南道上,是一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這地方,一年撈的銀子,還不如官家親眷帶的盤纏多。貪心不足的,見著升官無望,可不要將主意打在趕路的官員身上?尤其是,聽說太後的外甥要來了,這地麵上多的是被太後貶謫、流放過來的官員、皇族,聽說,他們已經準備在太後外甥身上報了昔日之仇呢。”


    “不該吧,那外甥也是一樣被人貶謫過來的。”夏芳菲仔細瞧瞧,慶幸他們沒掛出來什麽甘家的旗號,“不是該同病相憐嗎?”


    “這怎能一樣?聽說蕭家、甘家在長安城裏呼風喚雨、無所不為,叫其他人聽在耳朵裏,哪裏能舒坦?又沒膽量反了,就隻能在在太後外甥身上撒撒氣。我勸你路上小心一些,若遇上自稱姓甘的人家,寧可帶著自己人孤身上路,也不可貪圖他們家兵強馬壯,跟著他們同去。”


    “多謝這位大娘指教。”夏芳菲道,出了茶寮,果然瞧見自己帶來的人一眼玩過去都是柔弱書生,心知定是瞧著書生們柔弱不堪,那女眷才沒將他們看成在京城耀武揚威的敏郡王府人。


    匆匆地帶著人上路,離開茶寮不遠,就入了一處空幽寂靜的山道,夏芳菲叫了張信之、楊念之來,反複叮囑道:“叫其他人都記著,不可對旁人說出咱們姓甘,不然,惹來禍事,咱們誰都逃不了。”


    “是。”張信之、楊念之心知此事事關重大,趕緊答應著,便下了馬車去叮囑隊伍裏的其他人。


    因不知在何地才能補給幹糧,路上眾人的口糧便減了一成。


    這麽一路避開略大些的縣城,隻沿著小村子邊的山道走,卻也沒路上什麽大麻煩,雖被一些小毛賊訛詐了一些買路錢,但總算是順順當當地穿過了大半個嶺南。


    一日趕了大半那日山路,黃昏之時,隻見迎麵一支不知是官是匪的隊伍匆匆趕來,望見那隊伍中的眾人手上豹子、猞猁等猛獸,隊伍中的車轎子裏,更有猛獸低吼嗚咽。


    “七娘,別慌,這是地方上的小官為討好京城的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巴巴地給京城送小玩意呢。”張信之陪著夏芳菲坐在馬車裏。


    夏芳菲撩開簾子去看,恰對上一隻豹子幽暗的眸子,立時嚇得心驚肉跳。


    “是敏郡王家的親眷嗎?我們是霽王家的。”來人自報家門道。


    夏芳菲心知這是個先帝過世後,被蕭太後打壓的皇族中人,因張信之、楊念之嗓音獨特,不許他們出聲。


    “這位大哥看錯了,我們是尚家的。”奉命給夏芳菲送嫁妝的老管事道。


    “竟然不是?那你們一群這是要去哪裏?”那位又問,與自己隊伍中人竊竊私語,反複打量這邊的車轎。


    “繞到東邊,出了嶺南去江南道上去。”那老管事道。


    對麵的隊伍分出一支四五人向著來路奔去,剩下的待夏芳菲一行的隊伍讓到路邊,便慢慢地幾經過山道,走遠了。


    “那群人信了嗎?”夏芳菲蹙眉道,霽王乃是先帝之子,先帝過世後,霽王尚且不如甘從汝在長安城裏尊榮無邊,他定然憎恨甘從汝。


    張信之等也不敢說話,隻將霽王昔日與甘從汝的種種過節說了一說。


    夏芳菲心中忐忑,眼看天快黑了,若是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上被人下了黑手,心慌意亂地想他們一群人又不會上天遁地,若當真被盯上了,那些人又有豹子、猞猁等追隨他們的蹤跡,思量再三,決心前麵若是有分岔的路口,就兵分兩路,叫書生、遊俠一路,他們一路,如此也保險一些。


    將這些話跟張信之說了,又叫張信之傳達了,可沿著山腳的崎嶇蜿蜒的山道,走了大半日,也竟隻有這一條,壓根沒有叫她那兵分兩路策略實現的餘地。


    在飛禽走獸的吼叫中趕了大半夜,眼看著天邊泛起魚鱗般的雲浪,馬車裏擔驚受怕了一夜的夏芳菲輕輕籲了一口氣,忍不住有些疲憊地打起哈欠來。


    “七娘,咱們白操心了一夜,那群人不是……”柔敷才要說那群人中的四五人不是因為他們才折返的,就聽山穀中傳來一陣馬蹄並走獸的吼叫聲。


    張信之、楊念之等紛紛緊張起來,再看,一路追隨而來的遊俠,竟然嚇得先逃竄到兩邊山上。


    夏芳菲道:“咱們也去山上……”


    “來不及了,聽著聲音,是獒犬。”楊念之道,隨後很是悵惘地說:“五郎也養了不少獒犬,如今,那些獒犬不知歸了誰。”


    夏芳菲緊張地窗口看,原本還奢想著自己能帶著隊伍去了宓縣,也叫甘從汝瞧瞧她的能耐,誰知還沒走多遠,就遇上了……聽著聲音越來越近,撩開簾子一看,已經能夠瞧見一群人騎在高頭大馬上,牽著獒犬、豹子等,圍獵一般湧了過來。


    “叫人千萬別輕舉妄動。”夏芳菲道。


    張信之、楊念之不敢出聲地叫隊伍靠著邊上,把路讓開,卻見來人將他們的隊伍團團圍住,任由獒犬、豹子等將前抓搭在他們的馬車上大聲喘息。


    “幾位大哥,這是做什麽?”老管事出麵道。


    那群人讓開路,卻見一個金冠紫袍,二十四五的男子驅馬過來道:“五郎,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否?”


    夏芳菲心跳如雷,須臾想,定是他們還沒進嶺南,就先被盯上了,昨日那群人詢問,不過是再確認一番。


    “這位公子莫不是誤會了?我們隊伍裏,沒有叫五郎的?”老管事道。


    夏芳菲幾乎聽得見將蹄子搭在馬車上的豹子胸中低低的嗚嗚聲,手心裏冒出冷汗,暗恨甘從汝舍下她,先走了一步。


    “五郎昔日在長安城何威風,怎地今日做了縮頭烏龜了?五郎若不出來,二郎我就親自動手了。”那男子道。


    夏芳菲咬了咬牙,出聲道:“公子莫不是誤會了,我們這……”


    “說話的是弟妹嗎?弟妹既然出聲了,何不出來一見?若不見,那豹子餓了兩日,遲早會鑽進車子裏。”


    “七娘,不可。”張信之阻攔道。


    夏芳菲歎道:“此時人為刀俎,不出去,還能躲到什麽時候?”耳朵裏聽著豹子抓撓車廂的聲音,不得不起身出了馬車,才出去,就被幾隻掙紮的豹子圍住,強忍著才不驚叫出來。


    “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那人瞧見夏芳菲出來,幽幽地歎息一聲,眼睛慢慢地掃過夏芳菲雪白肌膚、如雲鬢發,見她害怕之時,緊緊地抿著嘴角,嘴角便露出兩粒酒窩來,便連連感歎暴殄天物,這等佳人,竟然歸了姓甘的,並不見甘從汝從車子裏出來,又叫了兩聲五郎。


    “我們這,沒有五郎。”夏芳菲嘴硬道。


    “有,便叫五郎來尋我,沒有,小娘子半月內,就與本王入了洞房。”那人道。


    夏芳菲聽這一句,就知來的是霽王,連忙向他看去,見他紫衣金冠,高高坐在馬上,若不是此時身在荒郊野嶺,竟與長安城中的紈絝一般無二。


    “請夏娘子上馬車吧。”霽王道。


    夏芳菲心中打鼓,重新坐到了車上,與張信之、楊念之、柔敷麵麵相覷。


    “請夏娘子吃些酒菜,咱們須得兩日才能趕回霽王府。”霽王道。


    一聲之後,果然有酒菜送入車廂裏來。


    “他想借著下毒,叫我想逃也沒法子?”夏芳菲對著那些好酒好菜發呆,既然是兩日才能趕回去,可見,霽王為堵住他們一群人,及早就出發了,可恨被流放過來的落魄王爺,竟然沒個人看守,朝廷的那些酒囊飯袋都幹什麽去了?


    張信之抿了抿嘴,心歎夏芳菲是許久沒被人憐香惜玉過,早忘了自己還是個一等一的美人,此時霽王待她好一些,她便疑神疑鬼起來。如此也好,他絕對不會跟她點破這事,免得夏芳菲看在霽王的好相貌上,對他動了心。


    夏芳菲食不下咽,略等了等,就有人送上水囊給她洗臉。


    夏芳菲人在馬車裏洗了臉,到了晚上停在一處村落裏,見趕路之時,霽王竟然叫人弄來一桶熱水請她沐浴。


    夏芳菲唯恐遭遇不測,自然不肯,第二日依舊隨著霽王趕路,直到第三天,到了所謂的王府前,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氣,透過簾子,看霽王府在外頭瞧著,竟是連駱府也不如,不由地想堂堂王爺落到如今這地步,想來,霽王有多恨蕭太後,就有多恨甘從汝。


    “請夏娘子去沐浴更衣。”霽王的聲音傳來,夏芳菲不禁打了個哆嗦,扶著柔敷等下了馬車,進入霽王府內,卻見霽王府內無數蝴蝶翩翩飛舞,眼前美景令夏芳菲一行人齊齊怔住。


    “夏娘子可想知道,這蝴蝶是從哪裏來的?”霽王問。


    夏芳菲搖了搖頭,雖霽王放走了幾個人,叫人給甘從汝送信,可甘從汝不一定能收到信,就算收到信,也不一定會為了她來霽王府。


    “你瞧那邊的橘子樹上。”霽王眼睛掃向夏芳菲唇邊,見她唇邊又浮現出兩粒酒窩,心知她害怕了,便停下向她走去的腳步。


    夏芳菲待霽王停下,略鬆了一口氣,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然望見橘子樹上,翠綠的葉子上爬著無數五彩斑斕的毛蟲,頭皮一麻,因那毛蟲,就連婀娜多姿的蝴蝶也不喜歡了,竟然因霽王這異乎常人的喜好,覺察到甘從汝的好來。


    霽王並不知道夏芳菲心中所想,兀自感慨道:“人人都喜歡蹁躚起舞的蝴蝶,卻忘了蝴蝶破繭而出前的醜陋。”感懷人人為蕭太後歌功頌德,卻忘了蕭太後對先帝子嗣的冷酷,不禁滿麵淒然。


    夏芳菲心道這些醜陋的毛蟲未必沒毒,他在警告她不要妄想逃出去?


    夏芳菲被霽王的人送去了後院,瞧見後院裏蝴蝶飛舞,卻因沒有種下橘子樹,沒有毛蟲出現,才稍稍寬了心,問了問老管事,得知其他人安然無恙,這才安心梳洗。


    “七娘,若是五郎不來,咱們怎麽辦?”柔敷擔憂道,因被困在這院子中,也不曾見到霽王府其他人,滿目所見,都是身姿玲瓏的鳳蝶。


    “船到橋頭自然直。”夏芳菲托著臉,默念著甘從汝一定要來,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甘從汝雖賤了些,卻沒那養毛毛蟲的癖好。


    黃昏時分,又有無數蝴蝶從霽王府外飛回,夏芳菲苦中作樂,與柔敷等坐在廊下看蝴蝶飛,忽地一陣簫聲傳來,那簫聲如泣如訴,嗚嗚咽咽,好不動人。


    “夏娘子,二郎給你送了琴來。”霽王府下人道。


    琴簫合奏?夏芳菲一呆,手指抹過琴弦。


    張信之緊張起來,暗道五郎有功夫捅屋頂,怎麽不會學著霽王的手段呢?緊張地看著夏芳菲,如此黃昏之際,鳳蝶翩舞,又有簫聲入耳,那霽王便是流放在外依舊過得灑脫,形容依舊英俊,夏芳菲年少,正處在懷春的年紀,千萬別糊塗了。


    張信之不敢點破,生怕點破了,反而叫原本不喜歡甘從汝的夏芳菲生出紅杏出牆的心思。


    “你們說……”


    夏芳菲待霽王的人走了,便開了口。


    張信之、楊念之二人提心吊膽起來,唯恐夏芳菲話裏帶出對霽王的讚賞。


    “五郎會不會來?”夏芳菲哽咽道,她情願去做縣丞娘子,也不做霽王姬妾。


    “五郎一準會來。”張信之、楊念之趕緊道,就算不為了夏芳菲,甘從汝為了他們兩個,也一準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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