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米瑟岡薩斯


    翻譯:米瑟岡薩斯


    前言:本短篇敘述的是,某場戰役結束之後……回到聯邦基地的包括蕾娜等人在內的第八十六獨立機動打擊集群裏發生的方方麵麵的故事。借用本短篇主人公佩爾舒曼少尉的視角,帶領大家一睹熟悉的角色在戰場外不同的一麵。


    軍隊的早晨來得很早。


    機動打擊集群本部、呂思特卡莫爾基地隊舍最上層排列的走廊內,透過細長的窗戶,可以看見軍營外蒙蒙亮的昏暗天色。而位於後方的大部分市民,現在應該還在享受美夢吧,但她已經在穿上吉亞迪聯邦軍鋼鐵色的軍服了。機動打擊集群作戰指揮官的副官、伊莎貝拉·佩爾舒曼(isabe·perschmann)敲響了上司房間的門。她有著梳在腦後的淺紅色秀發,以及碧綠色的眸子,作為女性來說修長的身材,再搭配上銀框眼鏡。


    作為她上司的弗拉迪蕾娜·米利澤大校。則是以此地為本部的機動打擊集群的作戰指揮官。她是將以〈軍團〉作為重點進行挺進作戰的精銳部隊一一第八十六機動打擊集群一一主力總數為八千輛最新型多足機動兵器〈瑞根麗芙〉以及駕駛員(處理單元)一手掌控的女傑。因為她果斷而卓越的指揮能力,得到了“鮮血女王”的綽號,是機動打擊集群的核心。


    決不能讓譬如她起床時的臉蛋被部下看到之類、有損威嚴的行為出現。雖然叫醒上司並不在她的工作範圍內,但每天都會基於前麵的理由過去打聲招呼。


    這也是因為各種情況下,在處理單元中占了大半的十幾歲後半的少年愛調皮搗蛋,才不是她不願暴露年輕貌美的少女指揮官毫無防備的樣子而產生的謎之使命感與占有欲在作祟。絕對不是。


    四周響起她獨特的尖銳的敲門聲,但門裏麵並沒有回應,佩爾舒曼少尉歪了下小腦袋。起床時間已經過了。換作是平時,這會兒應該起來了才對。


    「大校?」


    一擰門把,就沒有阻礙地順利擰開了。……門沒有上鎖。


    難道在門沒鎖的情況下就去睡了嗎。如果真就如此,那也太沒防備了,必須要意識到自己的容貌才行……佩爾舒曼憤慨到說不出話,隨後推開了房門。


    門對麵的作戰指揮官辦公室不見蕾娜的身影,環視確認後,她繼續朝房間裏的臥室走去。雖然是軍事基地,但畢竟是青春期少女的臥室。就算睡著了也會被很大的敲門聲叫醒,佩爾舒曼推開房門。


    果不其然,蕾娜已經醒了。


    但不知道為什麽是將頭伸進床底,深藍色軍服裙子包裹住的苗條臀部朝向房門這樣的一種謎之姿勢。


    佩爾舒曼無言以對。


    「……您怎麽了,米利澤大校。」


    「佩爾舒曼少尉……! 好疼、」


    似乎反應過來時抬了頭,床底下傳出短暫的悲鳴。


    因作痛的腦袋沉寂了一會兒後,作戰指揮官閣下從床底爬出。


    她有著細長而像緞子般散發光澤的白銀秀發,以及相同顏色的大眼睛。


    晶瑩剔透的白色肌膚,仿佛剛睡醒一般的端麗美少女。


    平時帶著溫柔笑容,到作戰時會換上凜然鋒芒的臉,現在不知為何像要哭出來一般扭曲著。


    「佩爾舒曼少尉,是提比……提比它不見了!」


    提比是蕾娜飼養的黑貓的名字。正式名為德摩比利。


    隊舍裏養些貓啊狗啊,在軍隊裏還是比較常見的。但呂思特卡莫爾基地是機甲部隊的本部,除了多足戰機以外,還有加裝的裝備與彈藥、搬運重物的起重機和吊車等等機械類重型物體,並且基地四周都是森林,放養的話會有一定的風險。於是,原則上不允許提比離開隊舍,晚上必須要回到蕾娜的房間。


    「昨天明明也一起睡覺了,但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


    怎麽辦才好……鮮血女王不知所措地遊走視線。


    如上所述,軍事基地對於遊蕩的貓來說是危險的場所。畢竟機動打擊集群是旅團規模的大場所。幾所食堂裏隨處可見不僅是貓,甚至連人都能整個煮熟的大鍋。


    俯視蕾娜的佩爾舒曼點了頭。


    「我明白了,提比由我去找。請米利澤大校在這邊稍等,」


    啪哧,稍稍濕潤的白銀色眸子眨了一眨。


    「……但是,少尉也有工作。」


    「大校的工作更為重要。可以請人來代替我的工作。大校千萬不要自己去找提比,從而在基地裏徘徊之類。」


    「但是。」


    「請不要走出去。」


    「……是。」


    她斬釘截鐵般說道,大校閣下像被老師斥責的女學生一般縮緊身子點了頭。


    真受不了,佩爾舒曼長歎一口氣。意識到錯誤固然是好的,但如果分不清立場的話,就會讓人困擾。她是擔任作戰指揮官的上校。尋找很可愛的貓咪這類的瑣事,就應該交給是副官的自己去做。


    決不能讓那群十幾歲的搗蛋鬼看見蕾娜這副刺激人保護欲和征服欲的哭泣表情,以下省略。


    名義上提比是蕾娜飼養的貓,但要說提比最親近的人,雖然很遺憾,不過那個人並不是蕾娜。


    所以首先就去拜訪對方,佩爾舒曼朝兩層之下排列著處理單元房間的樓層走去。


    辛艾·諾讚大尉。是機動打擊集群機甲班、戰隊的總隊長,同時也是本部附屬戰隊“先鋒”的戰隊長。總而言之,是站在機動打擊集群全體處理單元頂點的存在。


    與他的頭銜相符,其具有不僅是機動打擊集群,甚至整個聯邦西方方麵軍裏最頂尖的多足戰機駕駛技術,還有以〈軍團〉擊毀數著稱的戰鬥能力。和蕾娜同年,雖然先前剛過了十八歲,但在入伍聯邦軍前就有從軍五年的曆程,所以才得到“東部戰線的無頭死神”這種綽號。從直線距離超過百公裏的敵區中突破,參加了數次幾乎與決死行同等的戰鬥,卻最終得以幸存的一一機動打擊集群裏的怪物。


    到底是什麽模樣的狂戰士呢。與他見過麵前,她就這麽想過。


    「……提比,嗎? 不,它沒來我這裏。」


    實際就如眼前所見。他是一個讓把綽號與本人聯係起來會大失所望、給人的印象是散發靜謐的安靜少年。


    他每天都會去道路工程作業,好像在早餐前剛洗完澡。走出來的辛在背心上掛了一條長毛巾,擦拭仍滴著水珠的漆黑頭發和舊帝國貴族階級血統的白皙麵孔。


    隔壁房間的處理單元也同樣在努力自主鍛煉,還能聽到相鄰兩間房的浴室裏傳出的水聲。


    「是嗎……。……莫非,大尉知道會跑去哪個地方嗎?」


    「畢竟是貓……。而且話說回來,我也並不了解人類的住所。」


    麵對佩爾舒曼開的玩笑,他也不露出絲毫笑容,淡然回應。對於少尉的她,作為大尉的辛沒必要使用敬語,但與其說是對年長女性的敬意,不如說是他想與別人保持一定距離的意識表現吧。血紅色的雙眸散發出與年齡不相符的平靜、靜謐,……時而,也會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空虛,與死神綽號相應的冷靜、透徹。


    包括辛在內,機動打擊集群裏的大部分處理單元是八十六。一群被已經滅亡的祖國斷然定義成人型豬,不作為人而是作為兵器活在絕死戰場,被迫迎接不被視為戰死的死亡一一除了戰場以外什麽也不知道的少年兵


    。


    他們不可能與常人一樣。說話時,佩爾舒曼無論如何都能感受到旁邊那股難以忍受的冰冷空虛。會話似乎是成立的,外表看上去也沒有什麽不同,但其實彼此的價值觀之間存在著懸殊的間隔一一就更能感受到那股空虛。


    使得那句話似乎也潛藏著很多鳴聲。


    他與作為直屬上司的蕾娜交談時,意外地會露出柔和的表情,這讓佩爾舒曼很不爽。身為軍官,不應該根據對方而改變態度,所以絕對不是對蕾娜的占有欲在作祟等等,以下省略。


    看著辛背後如同過道般狹窄的房間。


    除了硬要追加進去的小書架和書架上的書以外,其他私人物品很少,無機質的私室裏顯得空蕩蕩的。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書架與書桌上的書都被放得亂七八糟。書桌上的企劃書就被隨意散落在裏麵。


    聯邦軍是以電子書類為主體的,不用說也知道不是軍隊正式的書類。寫在當作書簽的便條上的,是他端正的文字。


    「大尉。還是收拾一下‘那裏’比較好吧。……如果現在來的不是我而是米利澤大校的話,被她看見‘那裏’後,你打算怎麽辦呢。」


    「……啊啊,抱歉。」


    順著她的視線看到企劃書的辛說道,但佩爾舒曼覺得他隻是嘴上說說,並不會真的改正。


    就像老家處在叛逆期的弟弟們,這點上辛似乎也一樣。怕被人嘮叨搞得很煩,隻好敷衍一下,精神上不論被說多少遍都不會改過來。


    辛似乎也察覺到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她的想法,端正的白皙麵孔,微微翹起了嘴角。


    「少尉學生時代的外號是委員長之類的吧。」


    「真遺憾,是明琪女士呢。雖說並非我意。」(譯注:明琪是兒童文學《小公主》裏的反派人物,雖然外表很完美,但個性乖僻、藐視他人。)


    在辛的苦笑告辭下,佩爾舒曼慍怒般轉身而去。


    是不是在蕾娜起床前就按奈不住饑餓,自己跑去食堂找吃的呢?但事實似乎並非如此。


    環視四周,也沒有發現貓的影子,在基地最大的第一食堂的一角,佩爾舒曼單手叉腰歎了口氣。詢問過廚房裏的廚師長中尉,好像也沒有看見。何況是在對衛生很講究的軍營食堂廚房,不可能讓貓之類的東西進來吧。


    「佩爾舒曼少尉? 這個點來吃早餐真是少見啊。但無論怎樣都有些過早了吧。」


    回頭看去,是萊頓·修賈中尉。有著剪短型鋼鐵色的頭發,以及精悍的高個身材。他是先鋒戰隊的副隊長,作為八十六的他,也是一名今年滿十八的少年兵。


    「修賈中尉。……不是,其實我在找貓。」


    「貓?……啊,說提比啊。嘛,畢竟從我們開始養它時就喜歡轉來轉去的。」


    持續十年的〈軍團〉戰爭,使得士兵到士官都缺乏,像他這樣的少年兵也不得不投入到前線,而在戰況不佳的聯邦軍,會給成長期飯量比較大的他們加餐。總之會比成年軍人提供更多的食物。結果而言,能使身為二十五歲女性的佩爾舒曼呆住的早餐分量,被萊頓自然而然地解決了。


    然後忽然一隻手將一杯紙杯裝的咖啡向她推過來。


    「看你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請你喝一杯吧。我沒喝過的。」


    「謝謝。」


    佩爾舒曼抽出他前麵空的椅子,坐了下來。


    雖然是替代的咖啡,但她不喜歡黑咖啡。不斷從糖罐裏嘩啦嘩啦地往接過的咖啡倒入砂糖,萊頓麵露苦笑。


    「什麽嘛。……女性真的喜歡甜的東西啊。」


    「那是你的偏見哦,中尉。即便是男性,也有喜歡甜食的吧?」


    「啊,像利特、王子殿下也是啊。……既然這樣的話,弗雷德莉卡做的那東西也不會浪費了吧?」


    「怎麽說?」


    「弗雷德莉卡說要為明天烤餅幹。吃完早餐後我要去幫忙。」


    弗雷德莉卡是機動打擊集群的吉祥物,……也就是不讓戰士從前線逃走,當成人質配備的人身供品少女。


    作用姑且不論,佩爾舒曼不由得反問過去。


    萊頓剛才說什麽?


    「什麽啊?」


    因為。


    她眼前的是魁梧精悍的少年兵。留著一頭鋼鐵色的短發,還有逐漸接近成年人骨骼的體軀。


    「餅幹?」


    「是喔。」


    佩爾舒曼再問了一遍。麵露愕然。


    「餅幹?」


    嗯哼,萊頓哼了下鼻子別過臉去。


    「有意見麽,少尉。」


    「嗯。畢竟是辦公室,不會讓提比進去的哦……」


    天藍色的雙眸凝視著數個展開的全息屏幕電子文件,說完後安珠·艾瑪少尉歪了歪腦袋,宛若空中藍月般的銀色長發傾瀉而下。


    她與佩爾舒曼所在的地方,是處理單元共用的、每天都會熙熙攘攘的辦公室。說起任務的話,身為出戰最前線的軍人,在任務前後都要完成文件工作。辦公室裏充斥著許多人敲打鍵盤的聲音以及混入其中的低聲交談、消息飛來飛去的電子音,要說音量最大的,還是單純的閑聊。


    畢竟都是群十幾歲後半且精力充沛的少年少女。大群人聚集到一起不可能會老實呆著,就跟學生時代同樣吵鬧的教室一樣。佩爾舒曼仿佛看見了有以小她四歲的老二為首的五個弟弟妹妹的老家。


    這裏屬於後方,雖然她沒有身居最前線,但也處在戰地,如今也有點懷念起老家。


    作為先鋒戰隊的小隊長之一,安珠除了自己的文件報告以外,還要查看部下的報告書,所以有些忙碌。雖然在與佩爾舒曼對話,但視線一直盯著全息屏幕上的電子文件,一次也沒有抬起。


    指甲磨得整齊的指尖,啪嘚一聲,按下了回車鍵。


    「呀!」


    「嗚哇!?」


    展開的全息屏幕消失了一個,坐在離她稍遠的座位上的小隊員又多了一個。他發出的悲鳴傳到了佩爾舒曼這邊。


    「優君,不要因為沒時間寫就隨便寫上來。好好修改後再拿過來。」


    「誒誒……不會吧…」


    看著垂下肩膀的隊員,安珠露出大白花般的微笑。


    「必須要在明天之前完成,再說我們也要開始準備了,早點完成好吧?」


    「不是,既然都要準備了,報告隨便寫寫就行吧……」


    安珠笑得更深了。


    散發在空氣中的不明震懾力,別說是隊員,就連周圍的人和佩爾舒曼都不禁縮緊了身子。


    好可怕。


    「今天之內寫不完,這樣的話昨天說過了吧? 即使這樣優君還是在玩呢。」


    「……我明白了。對不起!」


    「誒,晚上蕾娜不讓它出門的吧。白天也不會走出大家的隊舍。」


    穿著不考慮迷彩效果的訓練式鋼鐵色戰鬥服與花哨的鮮紅飛行夾克,科蓮娜·庫克米拉少尉如此說道。


    扛在肩上的並非突擊步槍而是獵槍。


    周圍還有幾個同樣是花哨打扮的八十六。似乎是借山中行軍訓練……的名義,到周圍的森林打獵。花哨的打扮是為了防止出意外一一穿著迷彩服一不小心就會出事,畢竟迷彩效果很好,不容易被認出一一這是為了防止誤射吧。


    為了讓八十六回歸社會,有


    考慮過將基地建在大街旁。但多足戰機的演習必須要在廣闊的土地,所以呂思特卡莫爾基地被人類難以觸及到的深邃森林包圍著。此地以前築有城堡,就在原址的基礎上建造出基地,河對麵鄰近街道上的人們也被禁止進入這片森林,周邊一帶於是變成了鹿與野豬等野獸的樂園。


    「嗯。不過就怕有萬一。若是在森林裏見到的話。」


    或許她會為如此大費周章找貓而感到感到驚訝吧,但科蓮娜卻出乎意料地認真點了頭。


    「嗯,我知道了。發現的話一定會抓回來。」


    回頭看向她的是真摯的目光,科蓮娜金色的眸子並沒有佩爾舒曼的身影。


    科蓮娜看向的並不是她一一而是某個似乎在某處忍耐著苦痛的人。


    「那孩子原本是戴亞撿來的,然後將它寄存給了蕾娜。我不會拋棄它的。」


    不知道的名字。……這個基地也沒有,恐怕是已經不在世上的人的名字。


    覺悟的佩爾舒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科蓮娜、……作為八十六的他們被困在絕死的戰場,失去的八十六同伴,比自己想得還要多得多。


    「拜托你了。我也去其他地方找。」


    「嗯。……那個,謝謝你。」


    「……利卡少尉。這是野戰築城訓練嗎……?」


    「有許可就沒問題了吧? 又沒什麽的。」


    訓練要經過作為他上司的辛許可,畢竟他是全部人的綜合負責人,所以應該不會給予許可才是吧。雖然她並不知道這兩人是以多麽荒謬的理由硬將眼前的說成訓練。


    賽歐托·利卡少尉的背後響起輕快的鐵錘敲打聲,幾名少年兵把圓潤的木板固定在另一個木板做成的支架上。


    賽歐自己則在旁邊準備著油漆,繪畫是他的愛好,同伴的個人標誌也是他來畫的,在他處理的時候,塗料染上了連身褲。他有著金發綠眸的洋娃娃容貌,與粗魯的個性很不相符。


    「餘興節目是飛鏢麽?」


    「誒。不,是賓果遊戲。」(譯注:賓果遊戲是每人拿著一張卡,卡麵有很多帶有數字的方格,以5x5為形式為例,把莊家給出的號碼湊齊,並在卡上畫出五條線就獲勝,跟國內大樂透相似。)


    佩爾舒曼想了一下。


    「這怎麽看都是飛鏢盤吧?」


    「嗯,所以是在圓盤寫上號碼並轉動,然後輪流把飛鏢扔出去的賓果遊戲……」


    「…………」


    不明就裏。就像是現場想出來的規則。


    根據現場的氛圍,絕對會在遊戲途中改變規則的形式。


    「順便一問,賓果卡怎麽辦? 也是自己做嗎?」


    「啊。」


    似乎忘記了,佩爾舒曼點點頭。


    「得趕緊去隔壁街上買才行了。」


    「……抱歉。我完全不記得了。」


    拿著浸泡在鮮黃色油漆裏的刷子,賽歐撓了撓臉。沒染到臉和頭發的油漆,為連衣褲的肩口印上新的印記。


    「那個,是來找提比吧?」


    「誒。」


    「不好意思,今天沒有見到它。說起來貓討厭吵鬧,我想應該不會靠近這種咚鐺作響的地方。」


    「……嘛,說的也是呢。」


    「姑且我會留意的。找到後就廣播通知下之類吧。之後也要去其他地方找,要是找到後還要繞來繞去就很麻煩了。」


    說著,賽歐聳了聳肩。


    「一一所以說不是你唱的那樣,庫羅涅。從剛開始你就偏了半個音,給我適可而止吧。」


    呂思特卡莫爾基地的娛樂室裏,動畫、電影等數據媒體、包括在本國大受歡迎的漫畫都隨處可見。


    由於八十六們在孩提時代沒有什麽娛樂方式,所以西方方麵軍的高官以及少年兵們名義上的監護人都會定期送上述東西過來。在書架的一邊擴張勢力範圍的文庫書,是辛看完的屬於他私人物品裏的娛樂小說之類的……公共場合是能隨便亂擺的地方嗎?


    今天坐在不知為何擺在娛樂室角落的鋼琴前的,是盟國的王子、機動打擊集群的外援軍官維克托·伊狄納洛克中校。將鋼琴和他團團包圍的是二十多名八十六,似乎是在練習唱歌中。擁有蝮蛇之稱的羅格雷西亞最凶殘的王子殿下,現在正向顯得退縮的一個人給出忠告。


    佩爾舒曼一邊走近一邊說道:


    「王子殿下。您會彈鋼琴呀。」


    「看來我所彈的程度,連佩爾舒曼也終於能理解了。最初時的死板樣,說實話很厭煩。」


    麵對的是一介少尉,王子殿下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


    就如所言,她已經習慣了。用淡然的眼神回看佩爾舒曼,帝王紫色的雙眸與清秀的臉歪曲著露出笑意。


    「說起來,我也算是王族。你不覺得王族演奏一般樂器是出於愛好而掌握的嗎?」


    「我聽說本應愛好象棋的殿下,卻很不擅長下象棋。」


    「……你不覺得王侯的愛好很無趣嗎?佩爾舒曼。」


    「您說的話矛盾了。」


    總而言之,就是因為挑三揀四或者隻是心血來潮才學不到幾項。


    周圍的八十六少年少女判斷話題結束了,於是說道:


    「殿下殿下。那個,關於剛才說的話。殿下說聲音不同,但我好像聽不出來。」


    「俺也一樣。大概不會有人介意吧。」


    「實話說,殿下隻是在挑骨頭而已。」


    「你說啥。……瑞謝,怎麽連你也。」


    被問到後,待在娛樂室一角,有著一頭紮得很好看的金發以及翠眼、作為他的近衛騎士的少女回答道。


    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樣子。


    「就如殿下所說的,音程是不同……但,如果被問到是否在意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維卡直接砸了咂嘴。


    「那沒事了。……繼續。」


    聽見那別扭般的聲音,周圍的八十六們都一同笑了出來。……一邊是北方大國羅格雷西亞的王子維卡,另一邊是不被祖國當成人類的八十六。佩爾舒曼還多少擔心兩者能否順利相處,但現在看來是杞人憂天了。王子殿下就像是外號一般,在他們看來隻是單純的同年齡戰友,朋友之間的交往是成立的。


    「說起來,佩爾舒曼。君為什麽來這裏? 君該不會現在來練習唱歌吧?」


    「誒。……實際上,我在找米利澤大校養的貓。」


    戰栗般的瑞謝退後一步。


    「這,殿下。該不會!」


    「……瑞謝。就算是我,也不會特意去擺弄活貓的。」


    維卡給了自己侍從一個白眼。


    視線前方,佩爾舒曼眼裏的人類少女瑞謝,其實並非人類。而是以戰死者大腦作為中央處理係統、由維卡打造的機械人偶。


    看來即使是他,也會對殺生抱有禁忌。


    當佩爾舒曼即將鬆口氣時,維卡又補充道:


    「今天不會。」


    「…………」


    佩爾舒曼在心裏發誓,從今以後不要讓維卡獨自接觸提比。


    「再烤個十分鍾就可以了。」


    「哦。」


    弗雷德莉卡就像點心屋的魔女一般,好奇地一動不動緊盯著烤箱。


    豔麗而細長的秀發,僅限今天綁成雙馬尾的發型。雖然看上年幼,但如人偶般精致的可愛容貌。


    在佩爾舒曼剛到烹飪室裏的時候說還有十二分,一分前說還有十一分。簡直就像鴿子鍾裏的鴿子,不對,即使是鴿子鍾,也不會每分鍾報時一次,所以應該叫“一分鍾”才對。很忙的樣子。


    萊頓在稍遠處一邊清洗模具一邊說道:


    「弗雷德莉卡,就算你不緊盯烤箱也不會爆炸的。」


    「汝不知道嗎?彭羅斯以前將巧克力融化後再凝固,就變成紫色的說。」


    「會有那種奇跡存在麽。大體上並不是你想的那樣啊。」


    「事後回想起來,就算失敗了也是一個美好的回憶啊。」


    想起自己在老家也幹過的事,做海綿蛋糕時因為攪拌太多次而無法發泡,最後成了鮮奶油。佩爾舒曼連連點頭。現在看來就是笑話而已。


    記得當時挺消沉的。


    「是如此嗎……」


    喃呢的弗雷德莉卡穿著可愛的熊圖案的圍裙,用簇新的絲帶將頭發綁成了雙馬尾。前者是安珠做的,後者是科蓮娜給買的。順便一提,幫她綁頭發的是道陽曆少尉。不知為何,廚房角落的椅子上坐著弗雷德莉卡最喜歡的大熊布偶,就像是在注視她一樣,聽說是辛給她買的。


    作為機動打擊集群吉祥物的少女,八十六們都不同程度地嬌慣她。就像是自己以前沒能感受、體會到的都讓她來代行。


    寶石一般大的血紅眸子仰視著佩爾舒曼。


    「汝不是在找提比嗎?」


    「嗯。」


    「抱歉,餘也沒看見。雖然也想助一臂之力,但當下、」


    她又一次像蹲在戰壕緊張凝視著敵軍即將發起的進攻的士兵一般,緊緊盯住烤箱。


    「餘必須要完成烤餅幹的重任。雖然不足分於全部人,但有一些是印有戰隊徽章的。但願能夠喜歡。」


    佩爾舒曼的眼神稍微柔和了。


    「嗯,肯定會喜歡的。」


    「唔。……啊啊!?」


    突然間,弗雷德莉卡突然大聲悲鳴,佩爾舒曼略微慌忙地確認烤箱。……看上去好像沒什麽異常。


    「萊頓、萊頓,剛才,有奇怪的聲音! 是變故發生之前兆嗎!?」


    萊頓非常平靜地說道。一副沒有任何驚色、見慣不怪的樣子。


    「弗雷德莉卡,剛才不是烤箱,是外麵的鳥在叫而已。」


    用剪刀哢嚓哢嚓地把彩色紙剪成細條狀,再用漿糊黏在一起做成圓圈。


    「這樣啊。嘛,我知道你不想讓蕾娜今天都在基地到處走,辛苦你了少尉。但遺憾的是它也沒來我這兒。」


    在一旁默默將彩色紙做成鎖狀,技術軍官阿奈特、安麗埃塔·彭羅斯少校如此說道。和蕾娜同為白銀種,有著白銀色的短發與眼睛。穿著相同的深藍色聖瑪格諾利亞共和國軍服。


    她是與蕾娜一同被派往聯邦的研究者少女。


    無機質結構的研究班辦公區裏,她披著一件沒有任何汙點的白衣,與現在做的孩子般的手工活很不相稱。顏色的搭配在佩爾舒曼看來有些不合適……不,應該是很奇特才對。


    同樣的顏色還是維持平衡比較好,但這說難聽點,就是很沒趣味的顏色搭配。同樣從共和國派遣來的處理單元、達斯汀·耶格爾少尉接過話。還是一樣的銀發銀瞳與深藍色軍服,身材勻稱,相貌正直。


    「我來幫你吧,佩爾舒曼少尉。這麽大的基地,一個女性找起來會很辛苦吧。」


    「這沒問題。但比起那個、」


    佩爾舒曼暗地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將目光投向阿奈特。


    「少尉還是去幫少校吧。」


    「是啊,你該不會想拋下我吧,耶格爾少尉。雖然你看上去一副平靜的樣子,但這會兒我其實都快哭出來了,我真可憐啊。」


    確實。


    負責裝飾的是包括阿奈特在內的研究班全體人員,現在就她沒有完成定額。其他的研究員全部幹完了,現在正把要掛在白衣與鋼鐵色軍服上的紙鏈與薄紙做成的玫瑰裝入紙箱裏。似乎很早便在玩鬧的〈瑞根麗芙〉研究主任,將做好的紙蝴蝶扔在空中玩。


    要是能來幫忙就好了,佩爾舒曼想了想。


    雖然看上去還有些冒冒失失,但並不是個壞人,也應該是後來察覺到才去幫忙的吧。


    「啊……也是啊。抱歉,我不會拋下你的,加油吧少校。」


    「不如說是少校出於意料地笨手笨腳?」


    「什麽意外啊,我原本就很笨拙。做點心有一半左右的比例會大失敗呢。」


    她以生硬的語氣如此說道。


    在那種地方鬧別扭,她好像也才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女。


    「……我是跳級過來的,同年齡的朋友就蕾娜一個。不論是學校還是家裏,我都沒有做過這種東西啊。」


    「…………」


    阿奈特展開發出沙沙聲比雙手還要長一些的紙鏈。但一段粘的並不順利,中途紙鏈斷開了。又重新用漿糊固定住。


    「所以呀,現在做這個東西真的好開心。雖說有點想哭。明天也是。……現在大家都在準備著呢。」


    「一一這就不行了嗎小鬼們!你們從八十六區活下來的狗屁本性就這種程度嗎!再練一組,準備!」


    在體能訓練中,壯年教官大聲怒罵年輕軍人是常見的光景。但大部分都是軍官的處理單元被軍官之下的貝恩德·貝爾諾特上士叱責的機動打擊集群的訓練風景,實際上在軍隊裏是很奇怪的現象。


    雖然看上去很奇怪,但長期被當作兵器使用的八十六們和作為傭兵的貝爾諾特他們,似乎完全不介意軍規。


    他們被稱為舊戰區屬地兵,從聯邦還是帝國時代,就開始擔任國境的防衛與充當對外戰爭的戰鬥集團的貝爾諾特與他的部下,對佩爾舒曼來說是稍微感到可怕的存在。住在帝國邊境的嗜戰人獸戰士。貝爾諾特有著灰銀色的頭發與一雙帶有淡淡金色的眼睛,就像是一匹老狼。


    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提比,不能因為害怕而不去詢問。


    ……更何況。


    「所以啊,就算你說是餘興節目,我也說過不能跳肚皮舞吧。不然你就等著被八方圍剿了。」


    「說起來啊,步槍操練(rifle drill)太小兒科了吧。」


    「沒那麽容易吧。抱著步槍出生是我們的傳統,這可是一次展現給隻有一代戰鬥專家程度的八十六小鬼頭們看的好機會啊。」


    「嘿,先在戰鬥中打贏諾讚大尉再說這種話吧。作為戰鬥大師的我們,引以為傲的不是戰鬥能力而是傳統啊。」


    「這就是不能妥協肚皮、」


    「所以說啊,不能跳什麽肚皮舞,小姑娘們都會在場。懂了吧蠢蛋。」


    怎麽說,就像群一把年紀的人在用極其認真的表情來討論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情況就是這樣,與一群人聊得熱烈相比,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向他打了招呼。


    「貝爾諾特上士。」


    「哦,這不是少尉閣下。」


    壯年的上士轉過視線,中斷與舊戰區屬地兵們的談話並稍微退出人群。……在遠處,一群人還在討論肚皮舞的好壞。


    「有什麽事嗎?你不需


    要這樣的訓練吧。」


    「不是,其實、」


    要是跟他說了,我想他應該會笑出來吧。


    但還是告訴了他。


    「我在找貓。米利澤大校養的,黑色的貓。」


    「啊~,跟諾讚大尉很親近的那個小東西啊。……不,我沒有看到呢。你說了才知道。」


    是這樣啊,貝爾諾特點點頭並轉過身來。


    「嘛,畢竟是動物,應該是自己想跑出來的吧。這樣大校也很擔心吧。」


    說著,打過的仗比佩爾舒曼吃過的飯還要多、有著豐富戰鬥經驗的上士點了頭。與她意料的相反,並沒有笑而是認真對待的樣子。


    「我明白了,少尉。應該不會來這裏的,姑且我會留意一下。」


    接下來她要去確認的,是最不能讓貓進去的地方。


    也就是機甲兵器的機庫。


    基地最大的第一機庫內,排列著四足折疊作為第八十六機動打擊集群主力、聯邦最新型的多足戰機。


    三次元高機動戰鬥式多足機甲兵器、xm2〈瑞根麗芙〉。


    模仿節肢動物的靈敏四隻腳部。架在背後的主炮與一對戰鬥臂定製武器。四隻腳部分別安裝了反裝甲打樁機。純白色的裝甲猶如打磨後的白骨顏色,就如其被譽為的女武神之名一樣,冷豔而凶猛。


    在沒有任務可供伸展身手的當下,純白色的戰鬥機械們將凶猛隱匿於裝甲之內,在機庫的昏暗中無聲蜷縮。


    ……不,這樣表達不太對。機庫的一角現在發出哢鐺哢鐺的響聲。


    「呃,不論如何都不可能進到這裏的。事實上也沒有看見。」


    監管這場令人生煩的騷動的利特·奧裏亞少尉說道。才十五歲的他在全體處理單元裏都算年幼,與其年齡相對應的,是他還有張稚氣未脫的童顏,以及瑪瑙色的頭發與大大的眼睛。


    同樣負責監管的道陽曆少尉接過話。有著染成茶色的頭發與象牙色的肌膚的她,是即便在多民族國家的聯邦也很稀奇的、源自大陸東方的東方黑種(orient)少女。


    「是原本諾讚大尉他們養在第一戰區的貓吧?靠近〈破壞神〉會有危險,貓咪自己也知道的吧。」


    包括道在內,八十六們將〈瑞根麗芙〉稱作〈破壞神〉。那是他們以前被祖國關在戰場上時,所駕駛的多足戰機的名字。原本為用戰車(chalioft)車輪碾殺為尋求拯救而聚集的信徒的異教神之名。


    「話是這麽說……但哪裏都找不到。就以為會在這裏。」


    「會不會是走錯地方了呢? 小貓的話會到處亂串吧。」


    「…………」


    就是因為這麽想才會到處去打聽提比的下落,雖然對方都說過會留意,但現在還沒有收到過聯絡。


    實在想不到去哪找了,看著麵無表情一籌莫展的佩爾舒曼,忽然,一直沉默著的尤特·克勞少尉開了口。稀少的金發與火焰般的朱紅色眼睛,一個甚至覺得隻能透過〈瑞根麗芙〉才能聽見他的話,沉默寡言、無感情般的少年。


    「來得正好,佩爾舒曼少尉。問一下你覺得這像什麽?」+


    說著,尤特指了指佩爾舒曼從剛開始就沒能看見的機庫深處。


    為了能進行簡單的測試而設計得寬敞的一角,十餘輛〈瑞根麗芙〉正左右搖擺著側部的戰鬥式重機槍與重達十噸多的機體,正不斷發出哢鐺哢鐺的腳步聲,跳著不可思議般的舞蹈。


    因為光看著就令人忍俊不禁,所以她不太想正視舞蹈。


    佩爾舒曼一邊思索一邊答道:


    「模仿蜘蛛或者蠍子的求愛之舞嗎?」


    夾角一般左右一對戰鬥臂與像尾巴般甩著的背載八十八毫米炮,或許是〈瑞根麗芙〉的外形看上去就像四條腿的蜘蛛或者蠍子吧,聯想起來就更加像是求愛舞了。


    說完,利特和道像突然無力般垂下肩膀。


    尤特一如既往麵無表情,但總覺得他的樣子有些氣餒。


    「求愛舞啊……」


    「果然看不出來是啦啦隊呢……」


    「…………」


    真看不出。


    還有,如果是啦啦隊,為什麽放的曲子卻是華爾茲?(譯注:華爾茲又稱圓舞曲。)


    既然都如此了,尤特揮手示意〈瑞根麗芙〉一一裏的處理單元們,然後〈瑞根麗芙〉的動作就停了下來。整備班跑了過去並在戰鬥臂的位置安裝上熒光棒,這是結合了弗雷德莉卡最近喜愛的“魔法少女什麽的”的片頭主題,〈瑞根麗芙〉們開始猛烈地左右或者朝上揮動熒光棒。


    「……咒術儀式之類的嗎?」


    「「「…………」」」


    三個人臉湊到一塊,開始說悄悄話。唉,怎麽辦呀、現在該怎麽改才好、抱歉,我對這方麵不熟悉……等等,我怎麽聽到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對話。


    ……歸根結底。


    不是人型的〈瑞根麗芙〉,想像人類那樣跳起舞來是根本不可能的。


    歎了口氣的佩爾舒曼說道:


    「……嘛,這個也挺有趣的啊。」


    少年兵們回頭看向她,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的佩爾舒曼點了頭。


    「我覺得能製造出笑聲。」


    進入與機庫相鄰的處理單元更衣室後,裏麵的浴室門嘩啦一下打開了。


    「喔~佩爾舒曼少尉!你是來找提比嗎? 我先說明它不在這~裏~哦!」


    「至少遮一下胸部啊,飯田少尉!」


    紅著臉的佩爾舒曼喊道。從機庫走出來後來到這裏,她立即關上剛才打開的門,真想稱讚下自己的反射神經。


    「嘿嘿。」


    就算被這麽說了,她還是毫不遮掩胸口將玻璃門關上,飯田誌甸少尉是和語氣印象相反的一名女性。擁有一頭很有個性紅發、深藍色與雪白色的虹彩異色症眼睛,是八十六少女兵中的一員。


    還擁有遠超同年齡女性平均值、比苗條的佩爾舒曼還要大的胸圍,即使胸部暴露出來也不會感到絲毫羞恥的她,令佩爾舒曼頭疼得按住太陽穴。


    從小便被強製收容與戰場生活給八十六帶來許多不好的影響,眼前這種就是其中之一。根本不存在區分男女性別的浴室,在無法保護隱私的空間內長期生活,使得缺乏羞恥之心的人在八十六裏比比皆是。


    實際上,在呂思特卡莫爾基地的隊舍裏,對八十六們而言,別說是住同一棟樓,就算是男女混雜住同一層也並不奇怪。再者,為了避免異性之間進入共用浴室的房間的事態發生,設施負責人拚了命從少年們手中強行奪去了決定權。


    「哎呀~抱歉~抱歉,我沒想到你會這麽吃驚呢~」


    現在她也是隨便卷上浴巾就走出來。


    「這不是吃驚而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有你那身打扮……」


    她想說可以的話請別穿成那樣,佩爾舒曼眨了眨眼。


    本以為是今天的訓練結束後,出了一身汗而去淋浴,但誌甸身上很多地方沾上了顏料。頭發與被日照曬成淺黑色的臉,紅色、藍色、橙色、綠色,簡直就像彩虹的七色。


    「你身上的顏料是怎麽回事?」


    「沒,你剛才也看了吧。明天那場作為餘興節目的〈破壞神〉之舞。既然要搞就搞得華麗一點,整備班要求在正式演出時塗上顏料。」


    「這樣啊……」


    那的確是,被沾到想要快點洗掉顏料吧。


    ……如果說有什麽想找出來的。


    「抱歉。……浴巾好像掉下來了吧?」


    「嘛,畢竟我也沒有從頭到尾洗過啦。」


    說著,誌甸哈哈大笑。


    當她注意到時,太陽已經傾斜了很多度,快要到黃昏了。


    怎麽哪裏都找不到,佩爾舒曼開始感到焦躁。大家好不容易準備了這麽多,如果沒能看到愛貓的話,大校也一定無法由衷快樂。


    姑且也是軍事基地,還是充滿眾多機密的精銳部隊仮,為了不讓外人進入而設有武裝崗哨。當她走到正門前時,門的另一邊傳來一個聲音。


    「啊,少尉。找到提比了?」


    她回頭一看,是科蓮娜一行人。似乎是在天黑前打完獵回來。她坐在跟隨過去的、巨型不等邊四角形的四足自動機械的貨架上。那是被稱為〈拾荒者〉、戰鬥時跟隨著〈瑞根麗芙〉補充彈藥與能量包的自律式運輸機械。由於其功能是搬運,在沒有任務時就會切斷電源收容在機庫,所以現在運轉的隻是其中一輛。名字叫菲德的、先鋒戰隊附屬個體。


    突然從菲德的貨架上跳下來,讓崗哨的衛兵看過id,穿過大門後,科蓮娜朝佩爾舒曼跑去。沒有找到,她搖了搖頭並垂下雙肩。


    「這樣啊……提比到底跑哪去了。肚子餓了會回來嗎……啊、我這邊的成果很豐盛。期待明天吧。」


    金色眼睛視線的前方,一位同伴舉起橫躺著的漂亮鹿頭。他們扛著各自的獵物,或者幾個人合力扛著,朝科蓮娜這邊走來。


    菲德最後通過大門。邁出哢鐺哢鐺的腳步聲走了過來,突然在佩爾舒曼麵前停下來。


    運輸用的支援機械雖然沒有武裝,但也屬於兵器。貨架上整齊擺放著似乎是今天在森林裏砍伐的處在盛開期的枝條。多半是他(?)在以自己的方式為明天而作準備,憑粗重的起重臂是如何做到的呢,裏麵似乎還夾雜著摘下的初夏花朵。


    圓圓的光學傳感器像是在關心她一般,目不轉睛的樣子有著不可思議般的可愛感,佩爾舒曼感到肩膀一鬆。雖然是自動機械,但沒有達到可以戰鬥的高度,可以說是一個沒有意識也沒有感情的機械裝置。


    「菲德,你會說話嗎?」


    「嗶。」


    用電子音回答了。真可愛。


    佩爾舒曼開玩笑地問了問。怎麽可能會知道呢,畢竟彼此之間不可能溝通。


    「莫非你知道提比在哪裏? 那隻米利澤大校養的、經常和諾讚大尉在一起的隻有腳尖是白色的黑貓。我現在找不到它。」


    「嗶……」


    菲德整輛機體像歪著小腦袋一般傾斜著。


    不知道是不是在考慮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


    「……嗶?」


    該不會是在指方向……起重臂指的方向是。


    抬頭看去,宿舍頂樓……指揮官辦公室與自己的房間一帶,佩爾舒曼驚叫一聲。


    頂樓有蕾娜的房間。


    還有蕾娜的上司、旅團長的辦公室與自己的房間。


    遇到盲點了。最開始就應該從那裏找。


    「提比? 是的,從今天早上就在我的房間了。」


    機動打擊集群旅團長格蕾特·文策爾大校點了頭,佩爾舒曼拚命忍耐著膝蓋發酸的疼痛。除了徒勞感外,還感受到一抹安心。


    她今天找了一天,蕾娜也擔心了一天,八十六們與其他人或多或少也在尋找迷路的黑貓。提比對今天周圍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一副對狗尾巴草興趣盎然嬉戲的樣子。


    悠閑地坐在接待套組的皮革沙發上,手裏拿著粗糙的廉價硬塑料小貓逗著提比玩的西方方麵軍參謀長閣下,格蕾特瞪著礙事的家夥說道。她擁有剪成男性風超短發式的金發與特征般吸引人的漂亮口紅。


    「從昨天開始,大家都在為準備而忙得不可開交。是不是感到害怕的緣故呢,我的房間在這層樓的最裏麵,可能覺得可以躲藏一下吧。」


    「原來如此……那麽到底是怎樣從米利澤大校的房間跑出來的。」


    「米利澤大校好像昨天睡得很晚。」


    第二天一早,也就是今天。早上起床因為睡眠不足的緣故,蕾娜有些迷迷糊糊地打開房門,然後提比不覺不覺間就跑了出去。


    「早知道少尉在找的話,就會聯係一下你了。我今天想把明天的事也一起解決一下,所以就沒注意到外麵。」


    很抱歉啊,又說了一遍後,格蕾特再次看向坐在接待套組上的參謀長。


    「情況就是這樣了,維勒姆。我還要忙明天的準備,事情辦完了就趕緊回去。」


    格蕾特是大校,而參謀長是準將。雖然從階級上是不允許不禮貌的,但維勒姆參謀長若無其事般聳了肩。就如他繼承了聯邦殘存的大貴族血統一樣,擁有夜黑種純血的漆黑頭發與眼睛的參謀長閣下,是格蕾特在學生時代的同期、到現在也時常拌嘴的朋友。


    「真狠心呐,格蕾特。我原本到附近有事辦,順道來看看情況而已。你和八十六們。……明天,那群八十六又在策劃什麽呢?」


    格蕾特強顏歡笑。


    「就是說啊,我很忙。明天您也可以來參加。今天該回去了。」


    「對不起,佩爾舒曼少尉,真的很感謝你……!」


    「沒事。」


    麵對緊緊抱著提比低下頭的蕾娜,佩爾舒曼淡然搖了搖頭。


    蕾娜手臂裏的黑貓喉嚨呼嚕呼嚕地響,對於將它遺棄了整整一天的主人,它就像找到寶物一般蹭著蕾娜撒嬌。……挺溫馨的。在戰時的當下,確實令人羨慕。


    「比起那個,大校。明天也有重要的事情,今天就請早點休息。就算弄錯了什麽,也請不要像昨天那樣熬夜。」


    蕾娜發愣地眨著白銀色的眼睛。


    「明天,嗎? 有什麽事情這麽重要?」


    「是的,的確有。」


    蕾娜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但是,日程上沒有標注……」


    「的確有的。所以、」


    說著。


    忽然,在自己未曾察覺的情況下,佩爾舒曼露出了微笑。


    「請早點休息吧。」


    機動打擊集群的隊舍,尉官分配的、簡直如同過道般狹窄的房間裏,熄燈時間後躺在床上。


    摘下眼鏡的翠目凝視著黑暗,佩爾舒曼陷入了思考。


    擁有鮮血女王的綽號,包括辛在內的機動打擊集群全體處理單元追隨的蕾娜。現在才僅僅十八歲,要是在和平時代,還應該是個大孩子的少女。作為她的利劍,驕傲地站在戰場上的,是還隻是十幾歲孩子的八十六們。


    在戰爭開始前、佩爾舒曼和他們同年齡或者更年幼的時候,像蕾娜和辛那樣的十幾歲軍官是不存在的。


    一切都在十年前改變了。


    〈軍團〉。是以殲滅所有敵對勢力圈為至高命令的、讓全大陸被戰火吞噬的自動機械大軍。


    曾是軍人的父親,在與它們的戰鬥中死去了。


    母親要撫養比她小四歲的五個弟弟妹妹,所以我想自己掙錢。


    雖然不是沒有按年發放的遺屬撫恤金,但就算自己走出了老家,但一家六口的開銷還


    是很嚴峻的。更何況弟弟妹妹們還要上學。


    自己確實在軍隊找到工作了。


    ……也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與〈軍團〉的戰爭從一開始就極其激烈。同樣有很多失去家中頂梁柱的人為了家人而入伍,其中有很多是她學生時代的朋友,大都是某個家人沒能夠回來或者失去所有參軍的家人的人。……也還有,連自己也不能再回去的人。


    與蕾娜她們相比,佩爾舒曼甚至還有選擇的餘地。


    隨著開戰時間的流逝,戰況愈發緊迫,被祖國拋棄在封閉的絕死戰場,他們除了戰鬥以外,沒有其他生存的方法。


    所以。對於蕾娜和八十六們、從軍的少年少女們來說,如果能夠度過像今天那樣、充滿歡笑的日子。


    譬如明天,就好了……一一。


    思考完的佩爾舒曼睡著了。


    機動打擊集群全體成員瞞著蕾娜秘密策劃準備的,是結束派遣到聯合王國的慶功派對。


    是為了給雖然付出了最低程度的犧牲,但完成了大任的他們的女王一個surprise。


    未達到聯邦法定飲酒年齡的人,在處理單元裏占了大部分,八十六裏也有很多,所以這次是無酒精派對。但盡管如此,基地裏的廚師們還是大展身手,製作出許多道菜與點心,配合花朵的裝飾與音樂,烘托起祭典的氛圍。由於沒有能容納所有人的食堂,於是便將基地最大的第一機庫與前麵的廣場作為會場,派對的氛圍非常盛大。


    派對途中就轉變成投飛鏢大會了,原本為賓果大會的遊戲贏得了眾人的喝彩,作為獎品的是呂思特卡莫爾基地的酒保精製t恤(印有大隊長附屬戰隊的各種戰隊(squadron)隊徽圖案,還有無用的大隊長親筆簽名),展現出來就立即引起大片起哄聲。作為餘興節目的,誌願參加的八十六進行的合唱、雖然比不上原職儀仗兵,但一把年紀的舊戰區屬地兵們進行了步槍操練、塗成七色彩虹般的一支〈瑞根麗芙〉戰隊跳著不可思議舞蹈的改良版。


    露出正經臉色的參謀長帶的土特產是投擲型奶油派,投派大戰迅速開始了,就當這麽想的時候,另一邊又開始了俯臥撐次數比賽。


    看上去體力過剩,身體還未發育完全的少年們,其實不過是不知道自己體力的極限罷了。


    看著玩累就在會場倒頭就睡的八十六們,佩爾舒曼露出少見的苦笑,一邊走在他們之間。一個人兩個人睡著了,到後來無論是誰都進入夢鄉了,派對也自然結束。


    同樣苦笑的佩爾舒曼與格蕾特,大人們環視會場,雖然臨近熄燈時間要回到自己的房間,但還在考慮如何將這麽多人搞回去。不是人類所以不用睡覺的瑞謝,因為肩膀借給假寐的主人依靠而無法動彈,昏暗中翠綠色眼睛閃爍著光芒。


    另一邊。


    發現之後,佩爾舒曼的苦笑更甚。


    受會場狂歡作樂的氛圍影響較少的一邊。


    坐在充當椅子的集裝箱,靠在機庫的牆壁上,似乎就這樣整齊入睡了的蕾娜與辛,以互相靠著的形式安靜地呼出睡息。


    兩人互相依靠對方,就像是在依偎一樣。占領兩人膝蓋的位置,提比就像完全忘記野生的本能一般,仰臥著睡覺。


    雖然隻是平平淡淡,……但卻是難得的平和景象。


    見此的佩爾舒曼眨了眨眼。


    「……至少、」


    像昨天那樣,平凡無奇的日常。


    像今天這樣,在戰火中空隙中短暫度過的、熱鬧又歡快的時光。


    偶爾也會來到他們的身邊,一心一意地一一享受這種樂趣。希望到那時,他們還在。伊莎貝拉·佩爾舒曼少尉,在沒有聆聽者的昏暗裏,獨自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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