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橙沒空閑的時間去分析為何自己會夢到貝翊寧,因為隔天一大早,她就接到了熊暉班主任的電話,班主任告知她,熊暉闖禍了,他涉嫌藏帶“違禁藥”被治安拘留五天。


    就在昨晚近淩晨的時候,熊暉和戴曉笙偷偷溜到學校不遠處的某個小酒吧玩,遇到了鄰校的幾個男女,雙方發生口角後動手,有旁觀者報了警,警察來後製止了鬧事的雙方,而後在熊暉隨身包裏搜出了一小包黃色晶狀體的藥粉。


    熊暉對打架供認不諱,但拒不承認那包藥粉是自己的。


    熊橙趕到派出所,正好戴曉笙也在,她認出熊橙後主動叫了一聲熊暉姐姐。


    這個時候,熊橙沒有心情和她閑聊,認真地問了她昨晚的情況。


    “昨晚在酒吧,我們遇到了上次在溜冰館的那幫人,他們過來挑釁,熊暉一急就和他們動手了,我攔不住他,也上去幫忙了……有人報了警,警察來了後我們誰都不敢動了。後來警察要檢查我們的學生證,熊暉在包裏翻找的時候,掉出來一個東西,撿起來一看竟然是包藥粉。”


    戴曉笙有些緊張,說話的時候,握著礦泉水瓶的手一直在發抖。


    “那肯定有人趁亂塞進熊暉包裏的,我估計就是其中那個穿短裙,黃頭發的女的,但沒有證據。”她說著低下了頭,聲音很歉疚,“熊暉姐姐,這次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一直提出想去那個酒吧看看,熊暉也不會陪我溜出來,你罵我打我都行。”


    熊橙無語,看了一眼這個高高瘦瘦的女孩,慢慢撇過頭去。


    酒吧當晚的監視器壞了,無法追究事實真相,到底是誰把那包違禁藥粉塞進熊暉的包裏。


    熊暉徹底倒黴了,他因為早戀,打架,喝酒,藏帶違禁藥等幾宗罪被勒令開除。


    五天後的下午,熊暉從派出所出來,熊橙一臉平靜地站在門口等他。


    熊暉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過去,熊橙遞給他一罐冰可樂,沒有多說一句話。


    姐弟並排走在那條炎熱的街道上,聽著嘈雜的知了聲,漫步目的地走了十多分鍾。


    “姐,我錯了,你怎麽罰我都行。”熊暉終於開口,聲音沙啞。


    熊橙:“學校都要開除你了,我還罰你什麽呢?”


    “我去求班主任,年級主任和校長,我會寫檢討書,跪下來求他們都行。”


    “你覺得他們會同情你?”


    “我想試試看。”


    熊橙慢慢停下來,側過身對熊暉說:“戴曉笙的爸爸已經為這事找過你們校長了。”


    “曉笙的爸爸。”熊橙神色恍惚,自言自語,“難道曉笙為了我去求她爸了?”


    “她爸爸向校長鄭重表態,他從頭到尾都強烈反對你和他女兒早戀,他女兒就是被你帶壞的,去酒吧也是你慫恿的,要求學校嚴懲你。”


    一滴飽滿的汗珠從熊暉的鬢角流下來,亮晶晶地折射出一道一閃即逝的光,熊暉看著姐姐鎮定又悲哀的臉,握著可樂瓶罐的掌心濕漉漉,強有力的心跳一記高過一記,似乎就貼在耳畔,很久後他點了點頭:“哦,他爸爸也許對我有誤會,但曉笙她不一樣。”


    “她是千金大小姐,和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確定要為了這樣虛幻又短暫的愛情放棄自己的前途?”


    “姐,你之前是同意的。”熊暉的聲音變得很澀。


    “那是之前,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熊橙簡單地說完,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她不想看熊暉此時此刻的表情,看了一定會可憐他,忍不住去擁抱他,但這一次,她不能那麽做,他必須從這件事中得到一個教訓。


    熊暉站在原地很久,終於累了,坐在地上,臀貼著滾燙的地麵,手輕輕地開啟可樂罐的拉環,頃刻,泡沫咕嚕嚕地撲出來,他眼睛又酸又澀,表情麻木到僵硬。


    *


    熊橙的狠心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周一她請了一天假,趕到熊暉的學校,親自找校領導求情。


    年級主任完全不通情理,反複說:“這是馬校長的決定,我們沒權幹涉,你要說情就去找馬校長。”


    熊橙轉去校長辦公室,門上了鎖,敲了敲沒有人應答。


    “你找誰?”


    聽見身後的聲音,熊橙轉過去,帶上笑臉:“請問老師,馬校長今天在學校嗎?”


    “我不是老師,我是圖書館的管理員,到隔壁領取材料的。”矮矮胖胖的中年女人說,“你找馬校長啊?他今天陪貴賓團參觀圖書館,現在應該在那邊。”


    熊橙說了聲謝謝,立刻跑去圖書館。


    一中是省重點高中,校區很大,熊橙繞了一圈才找到校圖書館。


    巧的是,馬校長正和五六個貴賓從圖書館大門走出來,談笑風生,一步步地走向階梯。


    熊橙不敢貿然上前,找了一處有樹蔭遮日的陰涼處站在,靜等馬校長的空閑時間。


    時間又過去二十分鍾,馬校長和貴賓們站在階梯上談了很久,頗有點要談到天荒地老的架勢,熊橙心裏著急,又不得不耐心等待,外麵的陽光熾熱,頭頂的知了聲很吵,她今天穿了短袖t恤和七分褲,露出的手臂和腿肚被蚊蟲連咬了好幾口,整個人又煩又沮喪,似乎再多一分鍾都撐不下去了。


    她探出腦袋,再次看向圖書館門口,這一看才發現其中有張麵孔很眼熟,她怕是自己頭暈眼花看錯了,還伸手揉了揉眼睛,使勁眨了眨,凝眸再看,站在人群中央那個頎長清雋的身影,分明就是貝翊寧。


    她剛才的注意力都放在馬校長身上,竟然沒發現那五六個貴賓中的其中一個是貝翊寧。


    貝翊寧很安靜地站在那裏,聽馬校長不停地說話,而後他轉身,抬頭往圖書館的頂層看了一眼。


    事實證明,熊橙幹等了半小時完全是白費功夫,因為當他們輕鬆,愜意地談完後,立刻有穿著短袖旗袍的禮儀小姐引領他們去學校食堂用餐。


    熊橙根本插不進去,她也不能突然跑上前拽住馬校長的衣擺,當著貴賓們的麵向馬校長求情,那馬校長豈不得恨死她了?


    隻不過,等他們一群人離開後,熊橙的心倒比剛才要平靜了許多,她擰開礦泉水的瓶蓋,一直喝到沒有一滴水。


    她坐了近一個多小時,直到餘光瞟見幾輛車緩緩而過,她抬了抬眼皮,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眸。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猶豫,思慮,掙紮,她終於拿出手機撥了貝翊寧的號碼。


    片刻後,那頭傳來清涼如水的男音。


    “我想問你一個事情,你認識一中的馬校長嗎?”


    那頭短暫的靜默,然後直接反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熊橙把熊暉的事情告訴貝翊寧,說的時候心情很忐忑,腦子也時不時地出現空白,但語速很快,因為不知道貝翊寧會在何時硬聲截斷她的話,冷冷拋來一句 “這些和我有什麽關係?”,所以必須一鼓作氣地說完。


    不過,直到她說完最後一個字,對方也沒有出聲音,她的耳畔隻有源源不斷的知了聲,她輕輕挪開手機一看,的確還在通話中,於是又“喂”了一聲。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貝翊寧的聲音再度響起,沒有任何情緒:“你找錯人了,我和一中的校長連朋友也算不上。”


    熊橙懸著的心咯噔地落下,強笑了一聲,說了句不好意思就掛下了電話。


    等冷靜下來,她懷疑自己剛才腦子搭錯線了,怎麽會衝動地去找貝翊寧幫忙?她和他算什麽關係,他憑什麽會幫她?簡直是病急亂投醫。


    她還是決定自己去求馬校長。


    等到下午四點,馬校長才姍姍回到辦公室,走近看到站在門口的熊橙,眼神帶上慣有的警惕和威嚴:“你是哪位,怎麽站在這裏?”


    “馬校長,我是熊暉的姐姐,我來找您是……”


    “國有國法,校有校規,學校對熊暉的處理是嚴格依照校規執行的,沒有任何問題。”馬校長口吻冷靜,目光犀利,“如果你是來求情的,現在就可以走了,原則性問題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我知道,但是……”熊橙費力想了想,還是打出最老套的同情牌,“能不能看在熊暉平時表現不錯的份上給予點寬容呢?我請求您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父母早逝,我工作很忙,他常常就是一個人……”


    馬校長嗬嗬笑了一下,打斷了熊橙的述說。他拿出鑰匙慢慢對準鎖孔,說道:“熊暉平時的表現不錯?你是蒙我的吧,他和戴曉笙談對象的事情誰不知道?老師們隻是通情達理,睜一眼閉一眼罷了,但你不會以為早戀在一中是被允許的吧?至於他的父母,你的工作,這些和他犯的錯誤有什麽關係?錯誤是他犯的,又不是別人逼他犯的,他這麽大的人了,自己犯錯,不勇敢承擔後果,還找家長來求情?有沒有出息!”


    他說完,開了門閃身進去,重重地關上。


    熊橙站在原地,一分鍾後掉頭離開。


    外麵的陽光依舊很熾熱,地麵冒著熱氣,這是入夏來最熱的一天,也是熊橙感到絕望的一天。


    雖然早知道沒有人會同情弱者,更沒有人會拿她和熊暉的那些不幸當回事,但真正對視那冷漠的眼睛,聽到那無情的聲音,她還是覺得全身發涼。


    *


    熊暉不接受學校的開除,依舊每天按時進教室聽課,擺明一副“你怎麽攆我也不走”的姿態,幾個老師輪流勸他,他隻是微笑,一句話也不說。


    熊橙心裏清楚他的抗議非常微弱,一旦被開除學籍,喪失高考的資格,傻坐在教室裏還有什麽意義?


    就在她為這件事做最壞打算之際,意外地接到了馬校長的電話。


    馬校長在電話裏的態度有些微妙,雖然依舊嚴肅,但沒有了上回在辦公室門口的冷硬。


    “我們校領導剛開了一個會,針對熊暉的問題展開討論,最終決定給予他留校察看的處分。”


    熊橙簡直不敢相信,本以為事情毫無轉圜餘地,沒想到絕處逢生,電光火石間,她的腦海冒出一個念頭,脫口而出:“馬校長,是不是有人和您說了什麽?”


    馬校長聞言竟然笑了一聲,慢悠悠地揶揄道:“這個你心裏肯定比我清楚,還反過來問我?”


    掛下電話的第一時間,熊橙發短信給貝翊寧,簡單的兩個字試探:“是你?”


    過了很久,貝翊寧回複:“什麽?”


    熊橙突地笑出了眼淚,發過去:“一定是你。”


    “我不知道你說什麽。”他回複。


    熊橙想了想,撥了他的電話。


    “你不是說和馬校長不熟嗎?”她聲音柔柔的。


    “我和馬校長確實不熟。”


    “那你去替我向他求情了?”


    “我隻是隨意地提了提,沒考慮事情能不能成。”


    “但你……怎麽會願意幫我?”


    “你可以當做是我無聊了,想找點事做。”某人聲音頃刻冷淡了幾分。


    “……謝謝,真的,謝謝你。”


    “別說沒有意義的話。”


    “什麽?”她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頓了頓,掛下了電話。


    熊橙懷著匪夷所思的心情,坐在電腦桌後發呆了很久,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她剛接起電話,貝思哲歡脫的聲音就如一陣清風襲來,瞬間掃去了她多日的陰霾:“小熊,馬上到六一兒童節了,你要陪我一起過!”


    “六月一日?我看看有沒有時間,有時間的話就帶你出去玩。”


    “還有爸爸,他剛才答應陪我一起過兒童節,真是太難得了,他一直嫌我年紀大,沒資格過兒童節,這次竟然同意了,麽麽噠!”


    “你爸爸?”熊橙輕聲問。


    “對啊。”


    熊橙輕笑了一下,聲音變得格外溫柔,慢慢地說:“你爸爸真的那麽說你?他……還真可愛啊。”


    貝思哲震驚得一抖:“小熊,你吃錯藥了嗎?爸爸怎麽會是可愛的呢,他一直都是高貴冷豔的呀。”


    “這個,我收回剛才的話。”熊橙蜷起食指,輕輕地摸了摸鼻子,感受到心底淌過一道小溪流,起起伏伏的,難以言喻。


    即使她不想承認,也不能否認有一種久違的情緒從那條小溪流邊冒芽。


    在中二的少女期,她也有過這樣的經曆,幾分不安,幾分欣喜,幾分向往,幾分難以啟齒,調配成一種世間最大眾俗氣的體驗,名曰心動。


    通常它不會來得無緣無故,但絕對是猝不及防,不可預期;它可以很短暫,也可以很長久,但從這一刻開始,它開始主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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