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深原以為此事正式公布以後,鮫人們對於這場儀式的反對聲一定會比當初奧斯頓總統宣布要“揚瑟恩將軍”去和親時人類的反對聲還要高。


    尤其是當初悅光的葬禮上,那群鮫人對人類的恨意簡直令人膽寒。


    因此當他發現大部分鮫人平民竟然對此都保持樂見其成甚至歡天喜地的態度時不由得有些驚詫,這個族群的性情似乎遠不似傳說中那樣凶狠好鬥、蠻橫無理。


    而好像鮫人平民對人類的態度,與那些常年參戰的鮫人兵將們又有所不同。


    他所不知道的是,關於藍皇的伴侶問題,其實一直是鮫民們的一塊心病。


    巫者給藍夙淵作出的那個玄而又玄無法參透的預言自然是令人憂心的原因之一。


    但更嚴重的問題在於,他們偉大的藍皇陛下,似乎本人對於尋找終身伴侶這件事亦沒有任何興趣。


    他不僅拒絕了族中各個傾慕於他的適齡男女的自薦枕席請求,也對出身高貴的幾個家族中的貴子貴女毫無青眼。


    並且由於這位藍皇大人一貫以來的不苟言笑以及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也嚇退了不少想要跟在他身後試圖以殷勤小心溫柔體貼博得好感的仰慕者們。


    於是在他成年後登上皇位的這幾十年間,從未有任何活物能夠接近並入住藍夙淵的寢殿,哪怕從他的寢殿外遊過都能感受到那種萬年玄冰一般的寒意。


    久而久之,所有的鮫人們都不得不接受了他們衷心愛戴著的藍皇陛下可能要孤獨終老這個令人悲傷的事實。


    而現在,藍夙淵宣布他要舉行儀式!


    僅僅是藍皇要正式舉行儀式這個消息就足夠振奮人心了,至於他舉行儀式的對象是誰相對而言反而不是那麽突出。


    雖然如此,鮫人們對於“揚瑟恩將軍”還是充滿了感激之情——這待遇跟當初他初來乍到時截然不同。


    因為在鮫人眼裏,隻有儀式才是神聖的確定伴侶的行為,而人類所謂的把揚瑟恩將軍送過來和親在他們看來跟送個人質過來確保一時和平沒有任何差別。


    無論烏托邦那邊如何認定這場“和親”,對當時的銀藍之海來說不過是多了一個或者幾個人類而已,他們的藍皇依然是單身。


    但如今既然要舉行儀式,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是正式接納的信息。


    對於竟然能夠成功打動比冰山還冷的藍皇陛下的“揚瑟恩將軍”,大部分鮫人都充滿了好奇與欣慰。


    小道消息不脛而走,無論是見過的或者沒見過的,都津津樂道著各種關於揚瑟恩將軍的故事。


    有說他容顏俊美如神祗壓過任何一個鮫人的,也有說他實力強悍與藍皇不分軒輊的,更有甚者還有說他身懷奇功能夠魅惑人心的……


    當然,也有一小部分鮫人發出了質疑的聲音,認為揚瑟恩終究是一個人類,以他為鮫皇的終身伴侶可能會給鮫人一族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而且他很可能有異心。


    然而無論有多少聲音多少猜測,藍夙淵既已令下,就絕無可能更改。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有關儀式的一切也紛紛開始籌備起來,隻等吉日一到,到時所有鮫人都能到場參加,自然也能親眼目睹揚瑟恩的真容。


    同樣,與他們爭戰多年的人類也會派遣代表過來觀禮,以示兩族和平共處之好。


    然而對於他們,鮫人們就沒有那麽好說話了。


    藍皇選擇的伴侶他們哪怕勉為其難也可以接受,但另外這些來自烏托邦的人類,到時想讓他們心無戒備真當做友人絕無可能。


    好在隻是一場儀式的時間,隻要那些人類到時候不挑事,一時的隱忍還是可以的。


    龍綃殿外的沸騰景象並沒有蔓延到這片宮殿群落中,龍綃殿大殿上一如既往地安靜而森嚴。


    藍夙淵依然高坐王座,下麵站著麵無表情的鮫人護衛們,而旁邊則是一個人類。


    人類自然是楊深。


    他原本的活動範圍僅限於寢殿和附近的那座花園一帶,但自從那天藍夙淵莫名其妙地帶他到海麵上曬了曬太陽之後,他發現監視他的那些鮫人們目光中的敵意少了許多。


    而藍夙淵則開始帶他出入附近的各個宮殿,雖然沒有任何解釋,但楊深感覺他像是打算讓他熟悉一下這一帶的環境。


    這種行為於這個人來說堪稱溫柔,然而不知道為什麽,楊深心底總是隱隱有些不安和焦慮,卻說不出自己究竟在不安和焦慮什麽。


    與巫夔的那番對話和巫夔的建議,藍夙淵並沒有跟楊深說過。


    在楊深的意識裏,這次的儀式是用來引蛇出洞的,藍夙淵清楚明白地告訴過他,儀式不會進行到最後真正完成。


    而奧斯頓總統和他帶來的人卻一定會趁這次觀禮的機會做點什麽。


    這一點他知道,藍夙淵也知道。


    也許這些不安僅僅來源於,他始終無法猜透奧斯頓到時究竟會有什麽具體行動,而到時無論發生什麽,他在鮫人眼中和人類眼中,都是一個背叛者。


    “你在走神。”


    藍夙淵的聲音響起,楊深一驚,才記起自己現在正在龍綃殿大殿,藍夙淵的王座旁。


    之前他們參觀附近宮殿的時候,有鮫人過來稟告藍夙淵說有人求見,藍夙淵就順手把他一同帶了過來。


    “抱歉,一時失態了。”被人看出神遊物外,實在有點尷尬。


    藍夙淵目不斜視地盯著正前方,“你想得太多了,沒有行動能力的思考隻是累贅。”


    漸漸有點習慣了他說話方式的楊深笑了笑,搖搖頭,“都已經手無縛雞之力了,再不思考的話,您也不喜歡對著木頭說話吧。”


    頓了頓,他又說:“下次我會注意的。”如果有下次的話。


    王座下兩旁無聲林立的鮫人護衛們紋絲不動,仿佛絲毫聽不見上麵奇怪的交談。


    藍夙淵不再說話,好像也並沒有對這個渺小人類的大膽反駁生氣,就像自己旁邊立著的真是個木頭一般。


    就在這時有水聲輕響,有兩道人影遊進大殿,穿過整齊佇立的鮫人護衛,直到王座三步遠的比方,才齊齊停下來對著上麵行禮。


    稍微站在前麵一點的那個楊深已經熟悉,正是藍夙淵手下的得力戰將嵐音,而站在她身後的那名鮫人卻有一張陌生的麵孔。


    一位非常美麗的姑娘,隻是看上去稍顯稚嫩,大約才剛剛成年,墨綠色海藻一般的長發披在肩上,又顯得極為性感。


    她仰著頭,望向藍夙淵,目光中充滿了敬仰和崇拜,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現在她隻能保持沉默。


    嵐音略略一頷首,利落地開口道:“陛下,這是翎羽,要代替悅光的位置,成為我們的一員。”


    這話不知哪裏有點奇怪,楊深忍不住看了那個名叫翎羽的鮫人一眼,誰知對方立刻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並惡狠狠地瞪了回來。


    那個眼神可能比惡狠狠還要更狠戾一點,楊深蹙了蹙眉,感覺這個小姑娘很想把他剝皮拆骨。


    而這種厭憎似乎又跟單純的兩族之間由來已久的積怨並不完全相似,但他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藍夙淵已經在說話了。


    “翎羽,你可自願?”他問。


    聽到藍夙淵對她發問,翎羽臉上現出微薄的紅暈,咬了咬嘴唇,按捺住激動的心情,斬釘截鐵地說:“翎羽自願追隨吾皇,萬死不辭!”


    開口卻是略顯低沉的男聲。


    楊深這才發現,這個漂亮的“小姑娘”,其實是個男孩,隻不過由於剛剛成年,鮫人們又全都太過美貌,他才誤會了對方的性別。


    麵對翎羽的激動,藍夙淵卻巋然不動,他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緩慢而威嚴地問:“你是否了解成為一個戰士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即便如此,你也不悔,直至死神收割你的生命?”


    愈發覺得這對話古怪,楊深心裏咯噔一下,隱隱覺得好像有什麽重要的線索一閃而逝,卻沒能抓住,他忍不住看了藍夙淵一眼。


    就這一眼,他再次收到了來自翎羽的近乎咬牙切齒的目光。


    站在嵐音身後的男孩仰起頭,握緊了拳頭,一字一頓。


    “嵐音大人已經告訴翎羽一切,即便如此,屬下仍以追隨吾皇左右、護衛吾族百姓為一生信念,直至死亡到來,絕不後悔。”


    說完他再次深深地行了一個禮。


    藍夙淵看了他半晌,望向嵐音,“帶他去轉生殿。”複又轉回目光,“翎羽,今後悅光的空缺,由你補上,望你時刻牢記今日誓言。”


    翎羽眼眶微紅,好像隨時都會落下淚來,“屬下必定終身不忘!”


    說完他本應跟著嵐音離開,但他忽然瞪了楊深一眼,目光在他胸前那顆綠色的鮫珠上停留片刻,驀地道:“陛下,屬下還有話要說!”


    接著不等得到藍夙淵的應允,伸手一指站在一邊的楊深。


    “這個人他不配成為您的終身伴侶!人類狡猾險惡,與我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誰知道他來這裏究竟有什麽險惡用心?!”


    “您一定是被狡猾的人類迷惑,才會想要與他舉行儀式。看看他這幅嘴臉,必然給我族帶來滔天禍害,儀式上那群人類還要來美其名曰觀禮,如果他們到時裏應外合,戕害我族該如何?”


    站在他身邊的嵐音目光微閃,似乎也沒有料到翎羽會忽然爆發,對藍皇選定的人劈頭蓋臉一通指責,忍不住看了王座上的藍皇一眼。


    藍夙淵靜靜地聽著,既沒有讓翎羽閉嘴,也沒有表示讚同。


    見沒有被阻止,翎羽覺得藍夙淵大概聽進去了他的話,指著楊深罵得越發難聽,就連楊深都覺得有些話實在不堪入耳。


    見藍夙淵並不打算插手的樣子,嵐音也無法越俎代庖讓翎羽閉嘴,隻好略略退到一邊。


    王座上的人不動,殿內的鮫人護衛們更不會為一個人類出頭,隻要他們守護的人沒有出現危險或者下達命令,他們就如石雕一般漠然佇立在那裏。


    見楊深竟然毫不反駁,翎羽更覺得這個人類無用,連回嘴的勇氣都沒有。


    這麽不堪,竟然還妄想誘惑藍皇與他結成伴侶,簡直太過可笑,然而這樣罵過去得不到回應,就像一拳打進了棉花裏,也實在讓人無力。


    翎羽喘了口氣,忽然大聲道:“人類!我要與你一戰!”


    此言一出,就連藍夙淵,都抬了抬眼皮。


    外族人不了解,殿內的鮫人們卻都是明白的,這種挑戰,與一般意義上的挑戰不同。


    鮫人族中,隻有兩名鮫人同時對一名鮫人有追求之意的時候,那兩名互相競爭的鮫人有可能會提出對對方的挑戰,而敗者那方則沒有權利再追求心儀的對象。


    翎羽此舉,就不僅僅是出於兩族之間的仇恨,而算的上是在對藍皇示愛了!


    在藍皇三天後即將舉行神聖的儀式時對藍皇示愛,並對藍皇的儀式對象發出挑戰,這傳出去,恐怕又是一場風波。


    好在如今這殿裏的人應該都會守口如瓶,也算是一件幸事。


    尤其是知道藍夙淵在儀式上有所安排的嵐音,她十分明白就算那個人類被挑戰落敗,三天後儀式上的人也不可能換成翎羽,不過……她倒是也想看看這個人類會如何應對。


    那藍皇呢?藍皇會阻止這次挑戰嗎?


    他是有這個權利也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理由阻止的,這種時候本不應該節外生枝,楊深如果受傷更會讓那些前來觀禮的人類騷動。


    然而藍夙淵除了抬一下眼外,竟然絲毫沒有動靜,並未對翎羽對楊深提出挑戰一事做出反應。


    這竟算的上是一種默許了。


    嵐音不知道她們的皇在打什麽主意,隻好想,那個人類如果聰明一點,最好選擇拒絕,丟點臉沒什麽,人類本來就很脆弱。


    翎羽鬥誌高昂,直直地盯著那個礙眼的人類,“人類,敢不敢?!別裝啞巴!”


    他話音未落,一直靜靜地好像空氣一樣立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的楊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說:“好。”


    然後他從藍夙淵的王座旁,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得很慢,但是很穩,堅定地走到翎羽身邊。


    那一瞬間不知道為什麽,翎羽竟然覺得有點心驚。


    然而很快他就釋然了,一個人類而已,心驚什麽的太荒謬了,既然這麽不自量力,當然要讓他知道,藍皇的伴侶,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當的。


    隨著楊深的動作,大殿裏那兩列鮫人護衛紛紛往後整齊地退開,給即將對戰的兩人留出足夠的空地,嵐音也遊到一邊,看著場內。


    最高處的藍夙淵正了正身形,目光落到楊深的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翎羽看了藍皇一眼,注意到他的目光,臉上露出一點不忿之色,轉頭看向楊深,二話不說就衝了上去。


    竟是直接開始了。


    楊深眼前水花一陣亂湧,模糊的視線裏一條魚尾狠狠地甩了過來,不是熟悉而美麗的銀色,帶著無限殺機。


    然而他的心裏卻一片平靜。


    一仰身,堪堪避過橫掃而來的魚尾,他一伸手,朝著尾鰭抓去,動作竟然十分精準,被他抓了個掙正著。


    其間時機的判斷與把握,就連嵐音這樣的暗殺高手都覺得很不錯。


    然而楊深還是沒有料到尾鰭上附著著一層滑膩的物質,他抓到了手裏,卻又看著它從手掌間溜了出去。


    與此同時,翎羽擺尾帶來的巨大波浪衝刷而來,讓楊深身形一晃,站立不穩,直往地上倒去。


    翎羽臉上露出輕蔑的笑意,猛地一轉身,再次向他撲來,十指生出尖利指甲,碰到就能劃出道道血痕。


    “啪!”楊深倒在地上,卻顧不得那點疼痛,冷靜地伸出手抓住了翎羽的手腕。


    藍夙淵和巫夔的力量他都領略過,知道在鮫人那樣強悍的力氣麵前他這種反抗簡直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計。


    然而他不能後退,更不能放手,所以隻能用力、向前!


    緊緊地收攏五指,楊深咬牙,然後一怔,發現翎羽的雙手竟然真的被他鉗製住了,這個男孩的力氣,好像遠遠不如藍夙淵或者巫夔。


    莫非是他剛剛成年的緣故?


    然而現在不是楊深思考的時候,他在戰鬥,並且遠未終結。擋住了翎羽的手,不代表擋住了他的攻勢。


    翎羽見雙手被抓住,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借著楊深倒地,整個人都匍匐上去,魚尾一卷一纏,竟是打算要把人整個兒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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