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延對陸靜姝的提議頗不以為意,國庫空虛不空虛暫且不提,總不至於要自己的妻子拿私房出來吧?


    陸靜姝卻認為自己的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很不錯,且越想約覺得好。她站在後邊,看不到章延此時的樣子,自顧自的分析,“抄經書祈福要的是心誠則靈,可捐私房則不然,隻要東西拿出來了就是一份心意,亦可以落到實處。”


    “陛下,臣妾與後宮的姐妹們對朝堂之事雖不怎麽懂,但聽聞那麽多百姓受苦受累到底心疼,總想為他們也做點什麽。”


    “或許我們拿出來的東西隻能起到一點點的幫助,哪怕那幫助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可有總是不一樣,我們能夠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少了。”


    陸靜姝彎著身子從章延的身後探過腦袋到他麵前,一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充滿了期待看著章延,隻等他應下她的話。


    往日陸靜姝總低垂著頭,不怎麽敢看他,自動挑明了一些事情、說清了一些話後,她的態度便有所轉變。有時還是過分的羞赧,可有時,則會如此時般,做出親昵的舉動。


    她明媚的臉龐離他是那麽的近,再也不複往日的距離感,章延以為,如此甚好。


    “好。”章延點頭,應允了陸靜姝的話。諸多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滾回了肚子裏,說給陸靜姝的唯有這麽一個字。章延覺得,其他的話,皆是多餘。


    陸靜姝臉上笑意深深,歡喜的說,“多謝陛下!”重新站直身子立在太師椅的後邊,繼續替章延按摩。


    她是故意岔開了章延的話題、弄錯他話裏的重點的。她想不到其他章延與她主動提及朝堂上的事情的理由,那便唯有可能是章延存了試探之意。


    章延沒有完全相信陸家這一點陸靜姝不覺得奇怪,畢竟之前重查約莫也沒有查到什麽。


    隻是,旱災、洪澇這些事情與陸家不該有什麽關係,那唯有是有其他的事情使得章延不得不重新提防又或者審視陸家。


    陸靜姝盯著章延的後腦勺看,恨不得看透他腦袋裏麵想的是什麽。陸家不是什麽世家大族,即便她的父親身為丞相,可沒有兵權,按理說如何也不該讓章延忌憚至此。又或者,章延忌憚的不是陸家,而是有可能站在陸家背後的人麽?


    後邊的陸靜姝心思不停歇,前邊的章延情況也差不去多少。


    陸靜姝沒有完全誤會章延,隻是,章延將那些事情乍說出口時的的確確是不經意的,而後麵的話,也的確存了試探之意。


    章延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麽會想要試探陸靜姝,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哪怕陸丞相真的有二心,他也希望陸靜姝是不知情的。


    陸靜姝避開他的重點,挑了別的事情來回應他的話,可他很奇怪的還是想要聽到她的看法。或者這才是他來鳳央宮的真正原因。


    章延覺得無奈,他一點都不想懷疑她,想全心全意的相信她,可誰讓他的身份是皇帝,他根本沒有得選擇。


    陸家如果真的和吳王勾結在了一起,他一步走錯就可能連大啟都要輸沒了,他怎敢掉以輕心?


    腦海中閃過陸靜姝的如夏日璀璨星空般的明亮眸子,想要將話題拐回去,章延卻覺得無法說出口。


    如果不是這與陸靜姝不但會扯上關係,還會有很大的關係,他也不會這般猶疑不定、畏縮不前。章延在心裏暗歎了一氣,卻伸手便握住了陸靜姝纖細的手腕。


    陸靜姝被章延突來的舉動驚嚇得驚疑了一聲,“陛下……?”章延卻又下了一些力氣。


    陸靜姝隻覺得手腕被章延握得發疼,而後,她便將章延硬生生扯到了身前。章延坐在太師椅上,直扯得她跌坐在他的懷裏邊章延才鬆開她的手腕。


    章延兩隻胳膊從後邊圈住她的腰,臉埋在她的背上,噴薄而出的溫熱呼吸透過輕薄的衣料灑在了肌膚上。章延深呼吸,噴出的熱氣讓陸靜姝更加糾結。


    陸靜姝覺得自己的後背定是被驚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可她卻沒有辦法掙紮。


    發覺到陸靜姝的身子發僵,章延沒有放開她而是收緊胳膊將她抱得更緊,稍立直身子,額頭仍抵在她的背上。


    隻有抱著她,感覺著她溫軟的身子就在他的懷裏,他才能夠真的安心。


    章延又想,也許他隻是在逃避而已。


    陸靜姝僵著身子,不知道章延這是想要做什麽。她懷疑自己聽到章延輕歎了一口氣,可不甚分明,無法確認。


    “如果朕說,朕想要讓朕的大舅哥、皇後的親哥哥負責此次賑災之事,親赴災區,阿姝可是會怨朕?”


    陸靜姝本就發僵的身子瞬間更僵了僵,章延又變換了姿勢,將他的下巴磕在她的肩窩處,一邊的臉頰近乎是貼著她的脖子。


    “哥哥能得陛下如此信任,是哥哥的福分和幸事。能夠為陛下分憂,哥哥定也是十分高興的。臣妾……絕無可能怨陛下。”


    陸靜姝的兩隻胳膊好歹沒有被章延圈住,她說著話的同時伸手將自己的手掌小心覆在章延的手背上,好似想要借此傳達自己的想法給他。


    章延感覺到陸靜姝的掌心有些濕意,不知是天氣熱還是其他緣故。


    陸靜姝的回答規矩到完全不必擔心會出錯,章延聽罷未開口說什麽而陸靜姝卻繼續說了起來。


    “陛下可還記得,延慶元年一甲第一名的狀元郎陳斯?”


    在陸靜姝說出“延慶元年一甲第一名的狀元郎陳斯”的時候,章延的臉色就變了變,但陸靜姝看不到。章延未說什麽,她便繼續說了下去。


    “世人皆道其性格怪癖而又孤高冷傲,不願與其來往。陳大人不顧他人的想法,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毫不在意。卻也因為這般,時至今日,仍是一名正八品的小官。”


    他欽點的第一位狀元郎,曾被他寄予厚望,可其人頑固不知變通,被同僚們排擠得很慘。如果大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他會願意用陳斯,可現在不行。


    隻是,這是巧合嗎?陸丞相今次舉薦的派赴災區的官員便是陳斯,再無第二人。今次受災之地,離吳王的封地隻隔著一個郡縣。


    章延失笑,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哥哥當年,輸與了陳大人,隻得第一甲第二名。父親卻說,陳大人確是勝哥哥一籌,這句話令哥哥一直耿耿於懷。哥哥曾氣憤的與臣妾說,定要在朝堂之上,與陳大人再次一較高下,卻因陳大人性格而不得機會。”


    章延愈發失笑,她莫不是想說,就因為陸承恩當年輸了陳斯,所以要在其他地方扳回一城,便要他將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陳斯麽?


    陸靜姝最後的話說出了口,與章延的想法無一二差別,語氣卻分外的小心翼翼。


    “陛下以為,讓陳大人與哥哥同赴災區,如何?”


    章延不懂陸靜姝為什麽要這樣冠冕堂皇的舉薦陳斯,他感覺自己失了耐心。她不該摻和的,為什麽要摻和呢?


    “皇後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說些什麽嗎?朝堂之事,是皇後可以幹涉的嗎?”


    章延的語氣很壞,很冷,嗬斥之語如同冬日凜凜寒風,直令屋內的氣溫下降了許多。他心裏異常煩悶,等到反應自己說了什麽時,話已收不回來。


    他清晰的感覺到陸靜姝的手心沁出了更多的汗,又更緊地握著他的手背,她身子僵直得如同木板般。


    書房內的氣氛,因為章延的一句話,急轉直下。


    陸靜姝僵著身子,好似無法反應章延的話,頃刻之後才垂下了頭去。一下子就變成了霜打過之後的蔫茄子一樣,再沒有先前的閑適模樣。


    章延望著陸靜姝瑟縮的背影,已開始悔恨自己方才的舉動。好不容易,她才在他麵前不那麽羞怯了,他一句話就將那些都給破壞了……


    陸靜姝複又開了口,語調低了下去。


    “臣妾深知,後宮女子不得幹預朝堂之事,否則……陛下憂國憂民以致愁眉不展、寢食難安,臣妾無法眼睜睜看著陛下如此,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


    “若是因此而獲罪,臣妾亦無怨無悔。既為君妻,隻願憂君之所憂,樂君之所樂,喜君之所喜,歎君之所歎,再不做他想。”


    “可陛下……為何……”陸靜姝囁嚅的說著,這個時候,有溫熱的水珠落下來砸在了章延的手背上。


    章延聽到陸靜姝語氣堅定之中猶帶著隱忍說著這些話,還有手背上傳來的觸感,都讓他一時間楞充住了。


    她強壓著哭意,語氣聽不出任何問題,如果不是砸在他手背上的淚水……章延想,他大概發現不了陸靜姝的不對勁。


    章延腦子裏亂做一團,他又清楚的知道剛剛的話太過衝動了,何況,明明是他先與她說起這些事情的……他今天是怎麽了?!


    章延皺眉試圖扳過陸靜姝的身子卻並沒有成功,而陸靜姝卻仍舊是壓抑的哭腔,試圖與他解釋自己為何會提起了陳斯。


    “既然是這般的性子,偏陳大人又願意入仕參與科考,必定是深知陛下是明君,願意為陛下做事,奉獻一生,才有此舉動。”


    “臣妾深知,後宮女子不得幹預朝堂之事,因此招來殺身之禍亦非不可能。但陛下憂國憂民以致愁眉不展、寢食難安,臣妾無法眼睜睜看著陛下如此,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


    “即便因此而獲罪了,臣妾亦……”章延抿終於成功的扳過了陸靜姝的身子,陸靜姝再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


    陸靜姝別開臉,她的臉上糊滿了眼淚,十分的不好看。章延看著她倔強而眼睛紅紅的樣子,心中一陣一陣的抽痛。


    捧起她別開的臉,章延一寸一寸吻著她臉上的淚水,心中更是愧疚不已。


    陸靜姝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監視之內,她這段時間根本沒有和陸家有過任何的聯係。她是真的毫無他意、一心想為他分擔這些事情,可他明知道這些卻還偏偏……


    在他還對她抱著懷疑、猜測、試探之意的時候,陸靜姝卻是不停的在為他著想,她努力的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為他分擔著他的憂思。


    在她的赤誠心意麵前,他的心思是那麽的齷齪肮髒。在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她的時候,她卻毫無保留的對他真誠以待。


    章延吻著陸靜姝臉上的淚水,吻著她的眼睛,吻上她的唇……


    或者他真的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害怕,怕陸靜姝有一天會背叛了他,章延細細的、溫柔的吻著,每一下都仿佛帶著幾不可聞的歎息。


    “阿姝,對不起,明明朕主動與你說起這些的,朕竟嗬斥於你,是朕的錯。”章延吻幹陸靜姝臉上的淚水,緊抱住她。心中愧疚愈盛,章延又在她柔軟烏黑的發絲上落下一個淺吻。


    好一會兒章延才徹底鬆開了陸靜姝,見她已經好了許多,才說道,“朕該回宣執殿去了,晚些的時候朕再來尋你,不要想太多了。”語氣好似在哄孩子般。


    陸靜姝不為所動,沉默起身側立著在一旁,並不去看章延。章延輕歎,湊上前在陸靜姝的額前再印下一吻,可沒有與她多說什麽,便大步往書房外走去。


    望著章延高挺的背影,陸靜姝臉上的表情還是痛苦的,她心裏則一陣輕鬆。


    她對陳斯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前世陳斯直到她死時,都沒有能夠被重新啟用。方才與章延說的關於陳斯的多數話,都是她從自己的父親、哥哥口中聽來的。


    陸靜姝相信自己父親、哥哥的眼光,所以信陳斯是真的有能力。她是故意提起來陳斯的,她了解自己的父親,怕是這次也會與章延舉薦陳斯。


    章延會發怒,在她的算計之中。因為哪怕他心裏生出了一絲的愧疚,於她、於陸家,都是好事情!為了自己的家人,不過是算計章延而已,她沒有什麽好做不出來的,他們是她唯一的牽掛了。


    等到災區的事情過去之後,章延對陸家的想法,又會起變化的吧?目前沒有辦法一蹴而就,她隻好想辦法一點點的、不著痕跡的引導章延改變對陸家的看法了,總不能等著將那個幕後的人揪出來了再想著解決。


    卻不知道,那個之前欲圖謀害陸家的人,是否會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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