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私逃”出來的,我隻帶了阿沫一人。可阿沫這個呆子,卻相當地沒有立場。隻聽她“跐溜”一聲猛咽了一下口水,遠遠指著那個背身向我臨水而立的男子:“主子,孟首輔,他當真是美呐。”


    我的整個小心肝兒都吊在那雙繡花鞋上,自然沒心思管他什麽美啊醜的,於是當場就瞪了阿沫一眼,而後壓著嗓子道:“過去,悄無聲息給我把鞋子撿了來。”


    阿沫迫於我的淫威,好像前方有鬼一般,顫顫巍巍地出發了。


    原本一雙鞋子也沒什麽,可是在大胤,女人的繡花鞋卻是頭等的大事。


    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麽想的,就因為寵愛的襄夫人舍了他一隻攢著東珠的繡花鞋,愣是將繡花鞋的文化發揚成了堅貞不渝的定親信物。搞得自己這樣一個丟三落四的人,從小沒少為丟鞋子挨揍。


    如今我丟的還是一雙刻著我身份的,裏子中繡著一個“昭毓”的繡花鞋。若是真被哪個“男子”一不小心拾了去,再被第三者一不小心看了去,那我可就悲催地把整個大胤國的臉都丟光了。


    孟某人,尤其又是心懷鬼胎裏最鬼的那個壞胎。


    傻子才相信,那鞋子丟了這麽些天,自個兒成了精了,跑到柏梁台下找我認親來了!


    須得知道,丟鞋是我的人生之痛,尤其是丟在孟卿九麵前。


    我恨恨地貼著牆根兒腳下站著,廣繡上的流蘇被風揚起來撫在我的麵頰上,掃的我心煩。阿沫貓著腰慢慢靠近那雙鞋子,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快了、快……


    “太後娘娘?”


    “嘭!”


    阿沫聞聲一個趔趄撞了大地,回過頭來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悲了個涼的,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湖邊的孟卿九回過身來,落霞的餘暉暈染了一層流光,盡數傾瀉在他肩頭。他恍若大夢初覺的模樣,回過一縷淡淡的悵然,然後恬然一笑,指了指那隻鞋道:“上次娘娘特地‘遺失’了這隻鞋在下官懷裏,下官一時好為難。”


    我方才還覺得他遺世飄然的模樣很有看頭,他那麽一出口,我就忍不住來氣。我肺裏噴出來一股火,誰給你了,為難你個大頭鬼啊!


    可他說話間已經飄到了阿沫身旁,阿沫那個奴顏媚骨的,見不得好皮囊,湊得那麽近,流出來口水都能淹死他了,孟卿九隻是扯了扯嘴角,她居然癡癡地抬手把太後我的小鞋子向他雙手奉上了!


    她、居、然、雙手、奉上了!!!


    我那個絕望啊,怎麽跟了我這麽就一點都長進?我無奈隻得親自上場,背水一戰,拿出同人談買賣的架勢,第一步就要先給他一個下馬威,卯足勁兒嗬斥道:“孟首輔,戲弄哀家就那麽好玩麽?嗯?!”


    他麵上甚是不在意,然後,勾了勾嘴角。他又笑了,他居然又笑了!


    “太後娘娘,您這話可錯了。下官可是被您‘請’來這柏梁台的。”


    我擰巴了臉有些無語,暗暗咬牙咒罵。就沒見過這麽愛笑的男人,連狡辯都在笑。偏偏笑起來……額,還怪好看的……


    可是 !


    我為什麽就這麽不愛搭理他呢?因為我是一個有節操的太後啊,我是正義化身的啊,阿彌陀佛……


    我順了下氣兒,也牽動了一下嘴角解釋道:“可我請的是容先生,不是孟首輔。”


    “而且!”我忙不迭又順了順口氣兒:“孟首輔李代桃僵,自己都跟皇上認罪了,不是麽?”


    孟卿九隻看著我不說話,慵懶地倚在我前頭,一手扣著我的小鞋頭,笑得無比燦爛,不懷好意。


    我最不想看他的模樣,雖然他真的是個好看的男人,可我看了他,總會覺得胸悶氣短。


    此刻滿腦子全是怎麽把我的那隻繡花鞋給搶回來,無妄地在腦子裏一搜羅,雖然不想承認,卻不得不承認,我與這能與我老父親的德行“媲美”的家夥,果然不是萍水相逢,見過兩麵那麽簡單。


    從他第一次踏上京都,我的噩夢就悄然而至,我就努力不接收關於他的任何信息,因為這個噩夢,聞聲兒都會心驚肉跳。


    秣陵郡孟卿九,他是我童年開始的最大的噩夢,即使沉浸在慕容恪“無邊的嗬護”中也會夜半驚醒的噩夢。


    而這個噩夢卻來源於他少時形象的粉嫩可愛,和我的把人嚇壞。用我娘的話說,童年的我,是圓的。


    不是方的,不是扁的,不是任何一個小孩子帶著嬰兒肥的胖乎乎的模樣,是撐開來的那種胖子,圓的。


    關於怎麽圓起來的,已經不能考證了,印像裏那時候我們全家都很圓,我尤其甚之。可我娘本著打死不說的原則死守秘密,而剩下的那個唯一的知情人我爹,又被氣壞了不能言語。


    那段辛酸史裏,唯一屬於我自己的記憶就是,我背井離鄉,顛兒到我外公的寨子裏,一方麵代替我不得歸寧的娘省親,另一方麵去尋找傳說中的“武功秘籍”,去破解我不再圓滾滾的噩夢。


    我外公和我舅舅們終年藏在大山裏,他們叫自己“俠客”,外人送他們的雅號卻是土匪。我那時候太小,人話也說不溜,跋山涉水到達寨子後後,憑著記憶嚎了一嗓子,卻被磨刀霍霍,苦逼地吊了半天。


    我好像是這麽喊的:嗨,土賊!


    小字輩的當家的們聽了這句話,滿眼充血,磨刀霍霍,把我擱在一個碩大的籃子裏,一直吊到我外公和舅舅巡山歸來。


    老遠昏花的外公並眼大無光的舅舅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終於憑著那雙據說和我娘神似的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認出了我。


    對於那些沒有眼力見兒的,他們照例是一人給了一棒槌,然後還得千恩萬謝的把我給放了下來。好吃好喝供了一桌,我吃的甚是開心,他們卻不知怎的,看得無比恐懼,和揪心……


    外公倚在他的“禦座”上,壓低聲音無比慈愛:“圓……啊不,瑤瑤啊,乖乖,外公來問你啊,你此行是何目的啊?”


    我剛啃完一隻雞,抹了嘴,扔下骨頭正色道:“外公,我要學寨子裏的武學秘籍!我要當武林盟主!稱霸天下!”


    我娘說了,姑娘胖點可愛,可是那麽圓,委實就有些問題了,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暴露此行真正的目的。於是我略一胡扯,卻嚇到了我外公他老人家。


    我外公一個沒扶穩,連著那張裹著破虎皮的一把手交椅一塊兒摔了個痛快。


    “啥、啥玩意兒?啥主?”


    下頭那些個當家的隻聽了一些大概,卻一個個瞬間滿血,交頭接耳,大為振奮,竊竊私語起來。


    “咱們寨子裏有武功秘籍?”


    “咱們小小姐來送信要密謀造反?”


    “咱們馬上要下山一統天下啦?!”


    “嘿,是要在咱們裏頭選武林盟主!”


    “啪!”我二舅提出一竿子丈八長矛,一人頭上一棒子:“吵吵啥玩意兒啊,不要腦袋啦!圓圓才三歲,她懂個球兒啊!”


    我登時被那聲字正腔圓的“圓圓”和“球”給驚呆了,顧不上手裏剛抄起來的雞大腿,捂著臉頓覺無比委屈,便嚎啕大哭起來。


    我的哭功是曆經大胤上層社會考驗過的,能哭出喪味兒,也能哭出慘勁兒,實在是居家旅行送葬哭靈的首選。我一哭,整個寨子瞬間籠罩了一層前所未有的悲涼。


    寨子裏那些同樣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們聽見我哭,一邊尿褲子,也不明就裏地跟著哭,孩子一哭,本就沒見識的女人們也一起跟著哭,女人一哭,那些沒上得了忠義堂的男人們便有點大禍臨頭的意味,開始點火把,抄家夥。


    我大舅方才在外同護送我的侍衛忠和談心,本是笑著進來的,看到這一幕,腦子一陣熱,一腳把我二舅踹出去安撫民心,一手提著我的脖子快馬加鞭往山下跑。


    我和外公並其他舅舅們隻草率地呆了那麽一小會兒,便悲催地趕往了下一個我命運的轉折點。


    臨著土匪山最近的一個落腳點便是秣陵郡,我大舅隻順出了我,護著我來的那個侍衛也就夾著馬肚子跟了出來,我至今沒搞明白,我被吊起來的時候這貨去哪兒溜達了,反正當時我很生氣,一邊嗷嗷亂叫一邊趁著間隙嚎:“忠和,你們敢聯手拐賣武林盟主!”


    我大舅和忠和嚇死人地大笑了一場,喘了幾口氣,不搭理我,隻顧趕路。


    “哈哈哈!寶貝兒,為二舅喊錯了你的名字,你可給我咱們寨子一個大大的‘好看’!這樣,大舅送你去秣陵的一處別院,你乖乖在那兒呆著,大舅隔幾天去教你‘神功’!”


    我大舅聲音洪亮,為人亦是豪爽。他那張標準的“俠客臉”被滿臉的絡腮胡子圍了幹淨,可是隻有親昵如我才能被允許剝開胡子看見他劍眉淩厲卻不失溫和的真容。我每年都要在家裏見到他一兩次的,所以很熟悉,也很信賴。


    外公一共有三個兒子一個閨女,我娘長得仙仙兒的,據說從了我那未曾謀麵的同樣仙仙兒的外祖母。我大舅凜然威嚴,再邋遢的扮相也遮掩不去俊朗俊逸,八成也是隨了他娘的。可是我二舅三舅卻活脫脫一個我外公的翻版,身子壯碩地像是多節子的葫蘆,吃起飯來呼哧呼哧震天響,發起火來地動山搖惹人嫌,偏偏對我慈眉善目,可是他們一咧嘴齜出纏了中午韭菜餡兒餃子上那零碎韭菜葉子的大黃牙,我就直想哭……


    我很喜歡和偶爾斯文的大舅一塊兒,於是砸吧砸吧嘴,心中無限幻想:“別院裏也有大雞腿麽?”


    ……


    咦?我想我一定是眼花了,大舅頭頂怎麽會掛黑線冒青煙呢?


    我那時候覺得我大舅偶爾是個聾子,就比如我一問他關於食物的事情,他就失聰。後來我才明白了過來,我那時候,真的不適合與食物為伍。


    自此以後在後宮我安撫那些豐腴得過了頭而想要自暴自棄的美人時,少不了要暗示她們幾下,講個故事:從前有一個胖子,她是圓的……


    我們三個人兩匹馬,一直顛到整個秣陵郡都華燈初上了,才到達了所謂的“別院”。


    秣陵郡著實氣派,秣陵郡房子也闊綽,略一瞥別院兒的正門,兩頭大獅子模樣的石雕張牙舞爪,寬闊的大門樓也幾乎能擠下我大哥的敢死一個小分隊。


    可是到了別院後,大舅卻把我扔下了馬,和忠和小聲嘀咕了幾句話,便神秘地離開了。


    那忠和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寵物似的,笑眯眯地一把又把我撈上了他的馬背。


    忠和略清攫,提我到腿肚子時,還是漲紅了半邊臉。這直接導致了我懂了人事兒回京都之後,再也不能直視這貨的眼睛。


    他牽著韁繩慢慢往後門那邊去,嘴裏囑咐:“郡主,在這兒可不能鬧。鬧了,就學不成‘絕世神功’啦。”


    我悶聲應了一下,微服私訪嘛,我懂得!剛想發表一下獨到見解,卻被一個軟糯溫和的童音高喊了一聲:“圓圓!”


    我去 !誰是圓圓,圓圓你個 棒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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