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心頭發緊,立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什麽為你好,為你著想,全是無用的廢話。


    她和唐心隻有彼此。


    他不想離開,她又何嚐願意?


    可是……唐寧透過雨幕,望向不遠處的黑衣童子。他還在迦嵐手下掙紮,似乎一刻也不願意再在這裏呆下去。


    唐心的聲音低低的,求饒一般。


    “二姐,我不想走。”


    他立在雨中,雙目泛紅。


    唐寧不由得鼻子發酸。


    算了。


    不管了。


    她大步上前,抓住唐心的手:“如果到了我必死無疑的那一天,不許猶豫,能跑立即便跑,知道了嗎?”


    唐心看著她,沒有說話。


    唐寧放低了聲音,平靜地道:“你若是不想答應,那你我就此別過,從此山高路遠,後會無期。”


    冰涼水汽在臉上彌漫。


    唐心睜著紅紅的眼睛,輕輕點了點頭。


    一行人開始啟程往落霞山去。


    落霞山位處雷州西北方向,是一座大越境內無人不曉的名山。其主峰上,奇花異草,雲海怪石,比比皆是。就連當今天子承佑帝,也時不時便要離開王都,帶人來雷州遊玩。


    去歲,他更是不惜重金,讓人在落霞山主峰上建起了行宮。


    說是今後年年歲歲都要上落霞山避暑。


    不過那行宮建了一年多,據說還隻是個殼子,也不知哪一天才能建好。


    因著進度緩慢,天子又催得緊,工匠們便索性全住在了山上。


    唐寧一行人,前腳上的山,後腳便有人看見了他們。隻是雨大,樹木又生得密集。披著蓑衣的工匠,遠遠瞧見幾個人影後,還以為是自己眼花,趕緊揉了揉眼睛。


    這般大雨,誰會上山?


    可他揉了半天,再睜眼看,忽然看見了一團幽幽的藍光。


    鬼——鬼火?


    腳下石頭一滑,他慘叫一聲,沿著斜坡滾了下去。山中寂靜就此打破,很快便有鳥獸叫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


    阿炎連忙循聲望過去。


    可它看來看去,隻看到樹。


    滿目綠意,實在無趣。


    它輕輕哼了一聲,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在走路的唐心,突然叫了一聲唐寧:“二姐。”


    唐寧回頭看他:“怎麽了?”


    “我、我好像……”唐心有些遲疑地道,“看見了你說的那個小妖怪……”


    唐寧一愣。


    阿炎已經飛到他眼皮子底下:“我?我?我?”它又學會了一個字,看來人話也沒有那麽難說。


    它得意地飛來飛去。


    唐心看它一眼,點點頭道:“像是一團火。”


    山上的光線比山下還要昏暗些,加上他們一路過來,也費了不少時間。如今天色不早,看起來便更是晦暗。


    因此火光映入眼簾,便有如明燈一般。


    唐心仔細地打量阿炎。


    阿炎也舒展開來,任由他欣賞。


    走在最前方的迦嵐聞言,背對著他們,笑了下道:“你能看見它,是因為這座山是人界離十方最近的地方。越接近十方,阿炎的妖力便越是強盛。”


    看樣子,他們已經離通道不遠。


    迦嵐說完,麵上笑意一斂,加快了腳步。


    天上的雨,也下得越來越急。


    他們昨夜乘著畫舫順流而下的那條河,因為雨大,已滿得像是要溢出來。


    城郊河岸邊的林子,吃飽了水,也綠得愈發驚人。


    時至午後,小院的主人夫婦才瑟瑟發抖地推開窗,往外頭看了看。那間平日用來置物的小屋子,已經毀得認不出原樣。


    夫妻倆對視一眼,皆後怕不已。


    那把打算用來行凶的柴刀,原本磨得鋥亮,可此刻躺在院子裏,裹著泥水,就像他們眼裏的光彩一樣渾濁。


    婦人歎口氣,推推丈夫的肩膀:“你出去看看……”


    男人眉頭一皺,不滿地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你怎麽不去?”


    婦人聞言,臉皮一僵,不悅地道:“我去就我去!磨磨唧唧,一點不像個爺們!”她走過去,用肩撞開丈夫。


    可手搭到了門上,她又不禁猶豫起來。


    雖說外頭沒了響動以後,他們又等了很久,但萬一……她踟躕著,半天沒有將門打開。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了奇怪的聲音。


    “叮鈴——叮鈴——”


    像是係在花枝上的護花鈴,被鳥雀碰觸時發出的響聲。


    婦人急忙將手縮回來,扭頭去看丈夫。


    男人瞪著眼睛,屏住了呼吸。


    鈴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靠近。


    雨中響起了腳步聲。


    輕輕的,帶著水聲,走得很慢。


    窗扇已經被他放下來,隻留了一道極窄的細縫。他彎下腰,湊過去,眯著眼睛朝院子裏看。


    白茫茫的雨。


    泥濘的地麵。


    突然,出現了一隻繡鞋。


    男人一驚,額頭“嘭”的一聲撞上窗戶。


    外頭腳步聲一頓。


    窗子緊緊閉上了。


    門也鎖著。


    可夫妻倆渾身冒汗,惶恐得難以自已。直覺告訴他們,外頭穿著精美繡鞋的人,比先前碰見的那幾個還要危險。


    “咯咯咯……”


    牙齒在打顫。


    門外的雨,劈裏啪啦地落在一把油紙傘上。


    淡青色的傘,看起來像一陣輕薄柔美的煙霧。可冰冷的雨珠打上去,並沒能打散一絲霧氣。它凝固在雨中,一動也不動。


    傘麵下,站著兩個人。


    一高一矮,挽著手臂,站得很近。


    高的是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年輕女子,生得國色天香,極其美豔。


    矮的,也是個姑娘,但看起來隻有十三四歲,一張臉冷得像冰塊一樣。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像是凍住了一般,散發出蒼白的冷意。


    偏偏她還留著一頭極黑極密的長發。


    整齊的劉海下,那張臉被映得愈發不見血色。


    她站在淡青色的油紙傘下,簡直像水墨畫出來的人。


    “叮鈴——叮鈴——”


    奇怪的鈴聲,一直響個沒完。


    年長些的美豔女子,突然伸出手,彎腰撿起了地上的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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