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月輕輕“咦”了一聲。


    雪羅貼著她的胳膊,探頭朝阿妙主仆二人看:“她方才……是想避開我們?”


    站在樹前的見月,朱唇彎起,玩味地笑。那個人,好生敏銳呀。她迎著燈光,向前邁了一步。雪羅跟著她,也朝前走去。


    夜風呼嘯,眾人衣袂飛揚。


    燈籠,一隻隻地滅了。


    躺在客棧床上,饑腸轆轆的孟六少爺猛地翻身坐起。黑暗中,樓下傳來關門的動靜。什麽時辰了?他咬了下牙,抓住床邊的佩劍。


    纏著繃帶的右手在顫抖。


    他下床穿了鞋,推門走出去。


    有人在咳嗽,有人在說話。小而破舊的客棧,薄薄的牆壁,根本擋不住什麽聲音。他沿著樓梯往下走,掌櫃的正在盤賬,瞧見他,連忙皺眉喚了一聲:“孟公子!”


    “噓。”他停下腳步,豎起根手指,另一隻手裏還提著長劍。


    掌櫃的圓圓胖胖的白臉上,露出些微畏懼:“這大晚上的,你拿著劍,要去哪裏?”


    “我餓了,睡不著,出去轉轉。”


    掌櫃的看看他手裏的劍,朝邊上的小二使了個眼色。正在鎖門的店小二,見狀又把門閂滑開,打開了門。


    樓梯上的少年,沒有發出腳步聲。


    他走下來,像隻貓似的安靜。


    這樣詭譎的畫麵,讓掌櫃的嘴裏發幹。他開始沒話找話說,胡亂地問:“孟公子,你這手上的傷,怎麽還不見好?如今天氣慢慢熱了,總這樣纏著,怕是要化膿……”


    “不要緊的。”已經走到門邊的孟元吉,聽見他的話,回頭笑了一下。


    少年人的笑容,幹淨明亮。


    掌櫃的有些失神。


    店小二叫了一聲:“掌櫃的?”


    他這才回過神來:“幹什麽?”


    店小二伸出手,指指門外:“孟公子出去了,這門怎麽辦?”


    掌櫃的瞪他一眼:“當然是關上!如今城裏不太平,你不知道麽!”


    店小二撇撇嘴,重新關好了門。


    掌櫃的撥弄著算盤珠子,間或瞟一眼大門,口中小聲嘀咕道:“那小子,瘋癲癲的,不會就這麽跑了吧?”


    店小二湊到櫃前,低聲道:“掌櫃的,他不會真是出去捉妖了吧?”


    掌櫃的一算盤拍在他腦袋上:“捉什麽妖!胡說八道,外頭哪有妖給他抓?”


    店小二捂著頭,眼珠子一轉,聲音壓得更低,口氣怪異起來:“您別說,那姓孟的還真有些古怪呢。”


    “哦?”掌櫃的抓著算盤,和他頭碰頭靠在一起,“怎麽說?”


    店小二輕輕點了下櫃台:“城裏如今不是不太平麽,那唐家死了那麽多的人,可到今天還是一點賊人的線索也沒有,所以呀,不是有人在講麽,那殺人的興許根本就不是人……”


    他覷一眼掌櫃的,耳語般道:“孟公子來咱們客棧那天,不就是唐家出事之日嗎?”


    “不對吧!”掌櫃的放下了算盤。


    店小二道:“沒錯!就是同一天!”


    掌櫃的臉色微變,盯著他道:“既是這樣,你為什麽不早說?官府可是一直在找近日入城的陌生人。”


    店小二往櫃台後縮了縮身子:“我這瞧他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大盜啊……”


    “你管他是不是!”掌櫃的沉著臉,“等他回來,你就去報官!”


    店小二無奈地點了點頭。


    其實,他隻是想說,那孟公子會不會真是來雷州捉妖的而已。


    昏暗中,客棧裏的交談聲,慢慢輕了下去。


    東市的花香,仍然在風裏流轉。


    孟六少爺過了橋,又往前走了一段。


    祖父給他取名元吉,望他洪福大吉,但他從來不是一個走運的人。


    他在風裏站定,拿劍撥了撥地上的花盆碎片。頭頂上的月光,冷冷照下來,照得那株烈火般的紅花變了色。


    他蹲下身,伸出纏滿繃帶的右手。


    已經死去的花瓣,安靜躺在他的掌心裏。


    那上麵殘留的氣息,像十二月裏冰冷的雪。


    雷州城裏,果然有邪祟出沒。


    他直起身,望向遠處。


    睡夢中的迦嵐,忽然睜開了眼睛。


    一片寂靜的渡靈司裏,唐寧正在窗下思量。如果江城沒有父親的線索,那接下去,他們又該去哪裏?


    聽見響動,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床邊走。


    銀發的少年,渾身冷汗地喘著氣。


    唐寧抓著一角帳子,蹙了下眉:“十方的妖怪,也會做噩夢嗎?”


    迦嵐低著頭,啞聲道:“誰告訴你,我做了噩夢。”他掀開被子,翻身下床,光著腳去給自己倒茶喝。


    黑衣小童子們待客有道,不但給他們備了人界的吃食,還特地備了茶水和點心。


    隻是冷茶泛苦,入口如藥。


    迦嵐喝了半盞,便將杯子放了回去。


    可苦味仍然長久地在舌尖盤旋。


    他坐在床沿,抬眼看唐寧:“算了,我們明日便走吧。”


    唐寧沒有反駁,點頭道好。


    左右要走,多休整一日,少休整一日,也不會有什麽太大變化。早些啟程,便能早些到達江城。


    他們要找的人,畢竟已經失蹤了整整十年。


    唐寧把帳子掛到了鉤子上。


    銀色的鉤子,像一把冷冷的彎刀。


    少女素白的手指,輕輕撫摸過那抹銀色。


    迦嵐忽然道:“人如果不想做噩夢的話,該怎麽辦?”


    唐寧手指一僵,轉頭看他:“你不是說,你做的不是噩夢?”


    “我仍然沒說那是噩夢。”他微微別開臉,“隻是想到了,便問一問罷了,你若是不願意說,不說就是。”


    唐寧收回手,拍了拍自己有些發皺的裙子,想了下道:“人常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夜裏做夢,夢見了不好的事,多半是因為事情憋在心裏,憋出了心結。”


    “心緒不寧,自然便睡不好。”


    “若是不想再做噩夢,要麽便去看個大夫,吃兩帖安神的藥看一看效果,但那多半隻是治標不能治本。”


    “想要從此都不再受到心結困擾,當然便隻有解開它一條路。”


    唐寧看看迦嵐額上的冷汗,歎口氣道:“不過,這種事永遠隻是說起來容易罷了。”


    受到噩夢困擾的人,豈止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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