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如泣,謝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之色。窄窄的門檻,擋在身前,仿若峻嶺。他邁不過去,又不願回頭。


    張開嘴,謝玄低低道:“若有來生,你還想做鍾妙嗎?”


    阿妙遠遠看他,隻覺得他麵目模糊,笑了下道:“哪有什麽來生。”這話,分明還是他告訴她的。


    往事煙消雲散,已是解脫。


    她並不留戀過去。


    收回目光,阿妙道:“倘若真有來生,自然該做個全新的人。”


    謝玄靠著門,靜默著,過了須臾才道:“到那時,你想變成一個什麽樣的人?”


    阿妙凝視著窗外,渡靈司的天空,是種石頭般的顏色,天和地的分界線並不明朗。她看了一會,輕聲道:“什麽樣的人?普普通通的人吧。”


    忽然,阿妙問道:“謝玄,這地方為什麽種滿了曼珠沙華?”


    謝玄微愣:“這個名字……”


    阿妙道:“怎麽了?”


    “沒什麽。”謝玄搖搖頭,“這花倒不是我想種,是另有人喜歡,不許我拔掉罷了。”


    另有人喜歡?


    阿妙趴在窗前,眸光微黯,道:“這些花開得真好。”


    “是嗎?”謝玄聽著她的話,也轉頭向外邊看了看,滿庭穠豔,的確是開得好。事到臨頭,他的精神好像又好了些。


    曼珠沙華,是那個人喜歡的名字。


    謝玄沒有再回頭,隻是道:“睡一覺吧,睡醒了我便送你回去。”


    阿妙還是看著那些花,聞言輕輕應了一聲。


    謝玄道:“那座宅子,也該換了。”


    他再也沒有看過她,好像多看一眼,就會無法離開。渡靈司的無常大人,正如阿吹所言,是個天大的騙子。


    謝玄背過身,笑著道:“再會了阿妙。”


    阿妙忽然覺得不對,輕輕叫住他。


    謝玄道:“咦,被你發現了嗎?”


    他站在門前,聲音裏似乎還帶著笑:“就這樣吧阿妙,從此以後,你我再也不要見麵了。”


    “我說再會,的確是撒謊。”


    渡靈司的天,已經陰沉得像要下雨。


    他的聲音卻很輕鬆,明快得仿佛不是訣別,而是初見:“你想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那便去吧。”


    阿妙站了起來:“怎麽做?”


    謝玄道:“你不是年年都在問我麽,那個時候到底做了什麽,才讓你變成現在這樣。我一直不說,倒不是因為不想說,隻是那件事,說起來很麻煩。”


    他舉起手,看著手指上的紅痣,笑道:“不過,幾十年過去,也夠了。”


    “很快,你就會變成普通的人。”謝玄的口氣,是阿妙從未聽過的自在。


    她垂在身側的手,在微微顫抖。


    謝玄道:“你想好了麽?離開渡靈司,你就會變成青春不複的老嫗。”


    他側過半張臉,眼神沉沉的,語氣卻很輕佻:“皺紋叢生的老嫗,我可沒有興趣見麵。”


    “那個時候,眼看你就要變老,我當然隻能把你的時間停下來。”他用眼角餘光看著她,“沒想到,你一點也不知感激。”


    “既然如此,我便將恩賜收回,隨你變老,隨你去死好了。”


    “真是無趣。”


    ——他口中所說,全是謊言。


    渡靈司的戒律,早就不複存在。


    “愚蠢的凡人,總是在問些愚蠢的問題。”謝玄擺擺手,往外去,“再也不見了阿妙。”


    灼灼烈焰,將他的黑衣燃燒殆盡。


    步入花海的男人,消失在阿妙的視線裏。


    不對!有哪裏不對!


    她衝出去,跑進紅色的汪洋。


    凜冽的風,吹得衣裳獵獵作響。


    有穿黑衣的小童子,一個個走過來,抱住她的腿,抱住她的腰,將她拽回了屋子裏。誰也不說話,誰也不回答。


    阿妙跌坐在地上,仰起頭來,隻看見一張張木訥的圓臉。


    這些沒有生氣的小孩子麵孔,清楚地告訴她,這裏不是人的地方。


    她遠遠看見,成片的曼珠沙華在風裏搖曳。


    這些花,開得越來越茂盛了。


    敞開的酒壇,散發出的香氣也越來越濃烈。


    謝玄釀的酒,不知用了什麽東西,隻是聞的話,真是香得不得了。


    阿炎一頭栽了進去。


    它泡在酒裏,微微張開小小的嘴巴,發出舒服極了的聲音。咿咿呀呀,它好像還哼起了奇怪的小曲。


    唐寧走到酒壇邊上,想要將它撈出來,可她手才伸過去,它便沉了下去。


    說著怕水,怎麽酒卻不怕?


    似乎隻是一轉眼,它便醉了。


    “寧寧——喝呀——”


    喝什麽喝!


    唐寧蹙著眉,突然身子一晃,摔倒在地上。


    微醺的迦嵐,眼神迷離地看著她:“無常那家夥,方才同我說了幾句很奇怪的話。”


    “奇怪的話?”唐寧怔了下,“他說了什麽?”


    迦嵐盯著她的臉,似笑非笑地道:“不告訴你。”


    唐寧捏了一把他的臉:“你醉了。”


    迦嵐也不躲,笑著道:“我沒有。”


    他抬手給唐寧看:“你瞧,我咬了自己一口。”


    傷口很深,血卻已經止住了。


    唐寧轉頭去看身旁的酒壇。這裏頭裝著的東西,到底有多烈?看的他樣子,明明喝得也不多,怎麽醉成這樣?


    想到還泡在酒壇子裏的阿炎,唐寧有些擔憂地叫了一聲:“快出來。”


    可阿炎唱著小曲,嘰嘰咕咕地吹泡泡,哪裏還願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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