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寧的視線掠過豬群,落在那灘血汙上。


    紅色汪洋,散發出濃烈腥氣。


    她飛快地又問一遍謝素:“發現了嗎?”但孩童麵孔的神明大人,隻是搖了搖頭。


    那些人變的豬裏,並沒有唐心。


    為什麽孟六在這裏,唐心卻不在?


    謝小白狐疑地看著麵前少年,那非人的家夥,已認出了他的身份——可數日之前,這世上的無常還是謝玄。


    “娘親,這兩個和你們先前遇見的,是不是同夥?”


    他站在那,指了指元宵。


    唐寧道:“多半是了。”


    姚黃不由得問:“同夥?”


    謝小白道:“其實我也沒有見過。”


    那件事,唐寧雖然沒有瞞著他,但說的卻很含糊。想了想,謝小白向前走去。


    姚黃下意識想攔他:“別動!”


    可小童子腳下的步伐,絲毫沒有停頓的意思。


    她急急去看唐寧:“他要做什麽?”


    前方少年,已經彎腰拾起了刀。


    唐寧道:“你還沒有看出來嗎?”


    姚黃愣住:“看出什麽?”


    唐寧後退一步,扣住了她的手腕:“那些豬……”她拖著姚黃,往後去。


    姚黃腳步趔趄,眼睛直直望著前方,忽然臉色一白,麵若金紙地回過頭來:“你是說,那些豬其實全是……”


    話至尾音,越來越輕。


    她咬住了舌頭。


    痛意直達天靈蓋,那個“人”字,無論如何都沒法推出齒縫。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唐寧,手中佩刀幾乎要跌落在地上:“這怎麽可能?”


    胃裏一陣翻湧,她猛地彎下腰,嘔吐起來。


    穢物濺到了唐寧的鞋子。


    沒能消化完全的食物,暴露了她的惶恐。


    唐寧沒有躲開,隻站在她身旁,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離開唐家那天,她也像這樣狼狽地吐過。恐懼讓髒器痙攣,帶來了強烈的惡心。


    姚黃將尖刀紮在地上,拄拐一樣撐著它。


    嘴裏一陣陣的發苦。


    她已經吐光了殘留的食物。


    剩下的,是酸水,是膽汁,是喉嚨被擦傷以後,冒出的血絲。


    胃仍然在扭曲。


    她拿袖子擦著嘴,什麽幹淨還是醃臢,都已經顧不上了。


    “陳記的包子……”她呢喃著,臉色愈見得難看起來。


    那家生意興隆的包子鋪,有著滿江城最鮮美的肉餡。她雖沒吃過,但據說陳記用的豬肉,和別家包子鋪的都不一樣。


    直起身,姚黃仍舊想吐。


    唐寧扶了她一把:“可還能動?”


    姚黃點了點頭。


    唐寧忽然高喊一聲:“孟六!”


    哆哆嗦嗦發著抖的群豬裏,衝出來一頭腳纏繃帶的。


    姚黃一驚,舉起了刀。


    謝小白擋在了元宵麵前。


    少年麵孔沉了下來:“神明大人為何要管人界的閑事?”


    謝小白抬起手,拍了拍路過自己身旁的白豬:“快去!”


    元宵磨了磨牙:“那是我的豬。”


    謝小白哈哈大笑,一臉無邪地道:“你個妖怪,做什麽不好,為何要養豬?”


    正說著,狂風吹來,燈滅了一盞。


    沾著血的殺豬刀,驀地朝謝小白破空而來。


    元宵立在原地,彎起了眉眼。


    可刀尖寒光一閃,停在了半空。那點針似的光芒,就在謝小白的眼珠子前,不進也不退。


    神明大人,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元宵輕輕地哈氣,一躍上了房頂。


    瓦片在他腳下發出咯吱響聲。


    那把刀,“哐當”一下,落在了地上。


    白衣的小童子,仰起頭,遠遠望著他:“你知道麽,神明是沒有生死可言的。不像你,死了便消失了。”


    他彎起嘴角,微笑道:“所以,你怕死,我可不怕。”


    而不怕死的,往往便是贏的那一個。


    他抬起手,一個用力,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鮮紅色的血,滴滴答答掉到地上。


    空氣裏多了種奇異的香氣,泥土和石頭,都跟著震動起來。


    元宵捂住了自己的嘴。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不想吃東西,幹嘔一聲,他別過了臉。


    原來神明的血,是這樣令人作嘔的味道。不用開打,這討人厭的氣味,便足以毒死他。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玉石裂開的聲音。


    他忙忙回頭,一眼便看見了地上的繁花。


    那些白豬,全躲去了角落裏。


    人就是人,變成了豬,還是一副人的樣子。


    貪生怕死,又心思繁重,明明能跑也不跑。


    可惜,他們想要變回人的樣子再跑,是不可能的。隻要他不死,他們就永遠是他養的白豬。


    放下手,元宵笑了起來:“我聽說,渡靈司的無常,是神明裏最無能的那一類?”


    地上的謝小白,聞言輕輕哼了一聲。


    無能的神明,這五個字,簡直是渡靈司的烙印。


    可也難怪,被放逐的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和妖怪無異。


    “哢擦”一聲,他腳下裂開了一道大縫。


    縫隙裏,鑽出一朵鮮豔欲滴的彼岸花。


    謝小白抬起腳,用力踩上去:“無能不無能,我總比你能耐些。”


    “哈。”元宵嗤笑,“這可不好說。”


    渡靈司的無常,離開了渡靈司,還剩下幾分本事?


    元宵站在月色下,冷眼看他。


    小小的神明,盤腿托腮坐在花蕊上,不像是來打架,倒像是來做客的。


    他緊緊拳頭,用眼角餘光瞟了瞟檀真所在的方向。


    為何還不動手?


    難道檀真先前說的那些話,全是認真的?


    可哥哥大人的意思,隻是讓他們盡快歸家而已。


    自作主張,可討不著什麽好。


    元宵擰著眉,大聲喊他,但檀真像是沒聽見,連頭也沒有轉一下。


    大暗的天色,漸漸模糊了眾人的眉眼。


    檀真隻是看著麵前的少年,那張冷漠的臉,是對他的提議不感興趣嗎?


    可十方,並不是個說回去便能回去的地方。


    和他們聯手,能有什麽壞處?


    檀真輕笑了聲:“迦嵐大人是不相信我?”


    束縛著阿炎的銀香囊,還在他手裏晃動。


    這種局麵下,似乎的確不該談信任。


    檀真笑著,忽然一揚手,將銀香囊拋了出去。


    迦嵐一把接住,皺起了眉:“我信不信你,並沒有那麽重要。”


    檀真一怔。


    迦嵐道:“結盟這樣的大事,並不是你能做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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