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滿麵驚慌,提著劍,邊上的孟元吉則貼牆而立,拚命點頭。可礙著腦袋大,他的動作幅度也大,看起來像是渾身都在抖。


    “江城這種地方,怎麽可能地動?”唐寧飛奔至扶欄旁,探頭向廊外看去。


    遠處燈光,已漸漸黯淡。


    她眼神一變,猛地回頭,朝姚黃道:“姚姐姐,你路熟,帶著他們先走!”


    姚黃遲疑了下:“你不走?”


    唐寧搖搖頭,道:“你們隻管走,不用惦記我。”


    姚黃一愣:“怎麽能不惦記?你該不會還要說什麽你不會死吧?”


    唐寧背著光,神情莫名冷冽:“沒錯,我不會死的。”


    姚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又是這句話!


    說什麽不會死,世上哪有不會死的人。


    她有些惱火,口氣跟著焦躁起來,厲聲道:“一起走!”


    長劍劃過地麵,金石碰撞,發出了尖叫。


    姚黃道:“我還有許多的話想要問你。”


    唐寧看了看她的手,低聲道:“不急,你想知道的事,大可以回頭再問我。”


    姚黃急了:“回頭再問?你若是死在這裏,還有什麽回頭?”她的語氣,愈發懆急。


    唐寧蹙了下眉。


    話這種東西,如果不能一開始便說服對方,那說得再多也沒有用處。


    她不做聲地揚起手,擦過姚黃的佩刀。


    利刃劃破指腹,立即便有血珠子冒出來。


    姚黃大驚失色:“阿寧你——”可話剩半截,卡在了嗓子眼裏。她驚訝地看著那道傷口,血已經止住了。


    這未免……也太快了。


    她大睜著眼睛,嘴唇翕動了下。


    唐寧指腹上的傷口,開始愈合了。


    搖曳的燈光下,少女舉著手,拭去上頭的血跡。


    “你看。”她輕聲道。


    姚黃不敢看,她心裏的疑問和困惑,更多了。這奇怪的夢,好像還在變得更詭異。


    那些抵在舌根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她鬆開了手。


    後方,唐心喚道:“二姐,你真的不走?”


    唐寧轉過身去,聲音很輕:“我當然要走,但事情還沒有結束。”


    四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姚黃口中那些失蹤的人,恐怕都和孟六一樣變成了豬,但是她爹呢?他回來江城以後,又去了哪裏?他是不是也被那幾個奇怪的妖怪,給變了模樣?


    腦子裏的疑問,已經堆積如山。


    唐寧背對眾人,催促了聲:“你們先走一步,我很快便會跟上。”


    “哼……哼哼……”孟元吉拿鼻子頂了頂她的小腿。


    唐寧低頭,皺著眉:“我會想法子的。”


    豬的眼睛,莫名水靈,正巴巴地看著她。


    唐寧道:“你不會永遠是這副模樣的。”


    孟元吉後退了一步,也不知是信了她的話,還是絕望了。


    他轉頭跟上了姚黃。


    唐寧歎了口氣。


    雖說她不會術法,但凡事皆可推論。阿妙和謝玄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謝玄插手了阿妙的命運,讓她變成了脫離生死之物,但他一死,事情便回到了正軌。


    由此可見,任何咒術都有解法。


    最壞的情況,不過是殺了施術者。


    隻要他們願意,法子總會尋出來的。


    但代價——阿妙失去了記憶,那些豬想要重新變成人,又需要付出什麽?


    唐寧看著落後一步的唐心,喊了句:“宵遲!出去以後隻管跟著姚家姐姐走,不用回老宅了。”


    那座久未住人的宅子,已經不夠安全。


    她說完,扶住了欄杆。


    孟元吉嘶嘶吸氣,拱了拱唐心,讓他快走。


    晚風裏,如水夜色震蕩著,忽然搖晃起來的地麵,果真像是地動了。


    唐心點點頭,向前走去。


    風裏安靜著。


    唐寧出了長廊,突然站定了不動。


    背上在隱隱作痛。


    她伸出手,攤開,目光停頓在中指上。指腹上還殘留著一點針紮似的血漬,擦去以後,底下肌膚已看不出丁點受過傷的跡象。


    那樣小的一道傷口,隻是轉眼便愈合了。


    但她的背,又感覺到了痛。


    這二者之間的聯係,似乎已經顯而易見。


    若是猜測無誤,她別說“死”,就是一點小傷也不該再受了。


    皺著眉,唐寧驀地仰起頭。


    “娘親——”


    她聽見了謝小白的聲音,渾身是血的小童子,自天而降,一頭撲進她懷裏,“阿炎壞掉了!”


    唐寧被他撞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他平日抱起來輕若鴻毛,這會撞上來卻像石頭一樣重。


    “壞掉了?”唐寧沒有起身,索性坐在地上查看起來,雖然白衣成了紅衣,但血看起來並不像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


    微微鬆口氣,她四下環顧了兩眼。


    那兩個奇怪的少年,並沒有出現。


    謝小白捋著自己的袖子,悶聲道:“阿炎變成了一把刀,不會說話了。”


    “嗯?”唐寧一愣,連忙問,“迦嵐呢?”


    謝小白伸著嫩生生的小手,環住她的脖子:“娘親,那隻狐狸……”


    “狐狸怎麽了?”


    謝小白道:“今日的狐狸,和往常有些不一樣。”


    唐寧皺皺眉頭,忽然,噠噠兩聲,有頭肥豬跑了過去。


    哼哼唧唧的,那豬似乎想要說話。但豬說的話,人是萬萬聽不懂的,哪怕它原來也是個人。


    唐寧揣測著:“你想變回人?”


    肥豬用力地點頭,大耳朵蒲扇一般地動。


    唐寧低頭,朝謝小白看,問道:“那兩個呢?”


    謝小白抱著她的脖子,將臉貼到她鎖骨上,閉上了眼睛:“跑了。”


    肥豬大叫起來。


    嗷嗷嗷的,都不像豬叫了。


    唐寧明白了它的意思,囚禁它們的妖異不見了,按理說,自由已是唾手可得的東西,可它們仍然是豬。


    豬,就沒有辦法歸家。


    這副模樣回去,不被宰了吃掉就是好的,誰會相信它們其實是人呢?


    唐寧躊躇著,看見了迦嵐。


    他手裏的刀,有著挺直的刀身,和張狂的藍色火焰。


    他一路走,一路在地上,燒出了漆黑的焦痕。


    原本還在嗷嗷亂叫的肥豬,眼睛一瞪,便邁著短腿跑開了。


    在它看來,狐狸和那兩個家夥並沒有什麽區別。


    嘚嘚嘚,豬蹄落在地上,發出了馬蹄狂奔的聲音。


    迦嵐遠遠斜睨了它一眼。


    滴答,有血滴落在地上。


    唐寧臉色一變。


    他肩膀上,有一道見骨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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