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前日,宮中尚衣局便送來了皇後的朝服,百鳥朝鳳的鑲金吉服大大展開,瞬間便攏了一世金光燦燦,好不華麗。


    “哇,好美!”寧玥伸著手卻不敢輕易碰觸,隻好不斷讚美著。


    寧璿就坐在一旁,那大紅的吉服實在是太刺眼了,不過相比下麵的赤金鳳冠,還算是好的了。十二開翅的鳳凰金冠,鑲朱代翠,正中鳳頭銜著墜珠,中間赫然是顆大東珠。


    “郡主你不來試試嗎?”


    寧玥疑惑到,方才宮裏尚宮便要服侍她試穿來著,卻被她拒絕了。聽說這還是之前按太子妃的身量做的,這幾日寧璿瘦的快,也不知道能不能撐起來。


    寧璿眸眼無光,搖了搖頭道:“不用了,我想進宮去。”


    “進宮!郡主你進宮做什麽啊?”


    寧璿不曾答言,她隻想去了了一件心事罷了。


    再次見到昔日權傾天下的帝王時,寧璿心中是五味雜陳,在元褚的陪同下一起走進了空慌的寢殿。這是東宮的湖心殿,先帝曾說過元褚會關她的地方。


    “舅舅……”


    記憶中的皇帝舅舅是嚴肅且英俊的,笑起來的時候與元褚很相似,雖然是皇帝卻也能覺親近。寧璿甚至還能記得他在淳貴妃宮裏時,抱著元湛大笑暢快的模樣。可偏偏沒想到,會是現在這般頹廢枯老。


    明黃中衣撐在瘦如骨架的身格上,一頭黑發不知何時全部變的花白燥燥,半掩著那張死寂沒有絲毫人氣的蒼老麵容。他左手握著一支筆顫巍巍的不知在寫著什麽,而藏在袖中的右手,是呈一種很奇怪的姿勢彎曲的。


    “他的手?”她不免疑惑的看向了元褚。


    元褚隻瞟了一眼,便冷冷道:“元湛逃跑那日,刺了他一劍,從宮階上摔下來斷掉的。”


    “湛兒!快過來,父皇已經擬好了詔書封你為帝哦,你快過來啊!愛妃,你也來了!朕要把所有都給你們,你們不要走啊!”


    突然方才還靜靜坐著的皇帝瞬間不知怎的就瘋癲了起來,從榻上跳了下來,就亂叫亂嚷,奈何腳腕上被鎖了鏈子掙不脫。前些日子受了傷的地方就被崩裂了,腹部滲出大灘血跡。


    寧璿嚇的後腿了好幾步,被元褚扶住了,他說:“太醫說他失心瘋了,倒也算他好命。”


    大抵是元湛最後那一事做的太絕,這個向來隻為兒子著想的皇帝,不瘋也就怪了。唯一讓人可笑可悲的便是,他這都瘋了,居然還心心念念著背棄他而去的人。


    看來,是真的瘋了。


    寧璿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她本是來問些事情的,可現在這個樣子怕是什麽都不重要了,遂轉身準備離開。元褚自然是拉著她走,兩人才走到殿門口,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弱弱的呼喚。


    “褚兒啊……”


    元褚赫然一僵,寧璿剛想回首去看,卻被元湛生生的拉著走了,直到那扇大門被轟然關閉,元褚才放開了她。寧璿就站在他的對麵,方才那一聲雖弱,兩人可都是聽清的。


    “為什麽不殺了他?”寧璿以為元褚在坐上皇位後,第一件事情便是弄死皇帝,可他居然沒有。


    元湛目光冰冷的看著她,雙手負立,隻靜靜說道:“有時候人活著才叫折磨,死隻能算解脫。”


    所以,作惡太多的人,就該活著慢慢折磨。死?隻是太便宜了。


    這是寧璿第二次穿上喜服了,不同於第一次那樣的迷茫期待忐忑,這一次的她心靜如水。看著鏡中那個一身鳳袍頭戴鳳冠的雍容女人,她突然覺得自己好陌生。


    袖中的白玉瓶已被轉了不下百遍,那是他清晨送來的,可惜她還是沒能再見他一麵。她的手太涼了,握著白玉瓶卻絲毫不見暖意。


    他又騙她,還說這是什麽暖玉做的,拿著能暖手……為什麽越來越冷呢?


    “皇後娘娘可真美!我瞧外麵的幾位候駕的皇妃,可都是比不過的呢。”


    “那是,聽說陛下可寵皇後娘娘呢,這會估計都在太廟等著了。”


    外間是尚宮嬤嬤們的低聲私語,寧璿隻留了寧玥在裏麵幫她理衣,穿上了攢珠繡鳳的厚底宮鞋,在寧玥的攙扶下才慢慢的站起了身。突然一個恍惚差點就摔倒,好在被寧玥一把扶住。


    “啊,郡主你的手好涼啊!”


    寧璿恍惚不聞,隻一會外麵便奏起了禮樂聲,終於有人在外間打著千兒唱到“吉時到,恭請皇後娘娘上鑾駕!”十幾位尚宮宮女齊齊侍立身後,前有儀仗開道,寧璿步步走的虛浮,隻頭上金釵步搖輕晃,努力的挺直了腰背。


    正堂前,是她最後拜別父母之禮,因為是以女兒的身份所以行的是跪拜。那一拜下去,再起時,隱隱淚水泛泛。她同沈桓成親的時候,可惜沒有高堂可拜,如今拜高堂,身邊卻無新郎。


    十全總不會十美的。


    “不孝女兒就此拜別父親、母親。”


    月徵公主忙上前扶起了她,不顧禮儀攬在了懷中,噎著聲道:“璿兒進宮了一定要注意身體,想阿爹阿娘了就托人帶個信兒,要聽皇上的話……”


    她亦回報住了母親,抽泣道:“阿娘,璿兒知道。”


    最終還是寧欽淵上前拉開了月徵公主,又對寧璿囑咐了一番,才依依不舍的讓人攙著她出門。直到寧璿快要上鑾駕之前,才回首看了一眼,母親已經哭伏在了父親的懷中,父親麵帶慈孝的在跟她揮手……


    “娘娘,上去吧,陛下已經等在太廟了。”


    “走吧。”


    終究不是什麽普通人家嫁女,冊封皇後需要先告太廟,再金殿賜璽綏,樁樁件件都是繁瑣至極。寧璿在放下簾子的那一刻,突然就莫名的心慌了,剛剛人群裏似乎有個熟悉的身影,她將將想再看,隊伍卻已然開行了。


    是他嗎?


    想起了他的那封信,被她壓在盒子底下的信箋,隻字片語——知你不願見我,我便不出現,隻想遠遠的看著你守著你,待一切塵埃落定,我自會離去。


    她努力的逼回淚水,告訴自己,那個男人再也不能信了,可是心裏又酸又痛是怎麽回事?


    想起那個山中小院子,他在樹上笑,她在樹下笑,小白虎繞著跑……他一臉紅腫的為她試著各種花粉,為她在廚房忙碌,為她輾轉山野間。


    到底是為什麽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呢?


    太廟還未到,大隊行了一會便停下了,立時旁邊便有人來報道:“啟稟娘娘,陛下來了!”


    寧璿從轎簾的逢中看見了此時的環境,似乎已經到郊外了。她倒還是第一次聽說皇帝離開太廟來接皇後的,鬆了簾子,也不見元褚過來,隊伍又繼續行開。


    她默默告訴自己,也好,就這樣結束一切也好。


    元湛在叛亂之時趁亂跑了,這事寧璿是親眼所見的,卻不料那個受傷大敗的人,這麽快便卷土重來了。二十八人抬著的鑾駕一陣亂晃,便聽見外麵傳來了廝殺的叫喊聲,霎時慘叫驚呼齊齊回蕩在山穀中。


    “郡主快下來!快下來!”


    寧玥急匆匆的從鑾駕裏拉出了寧璿,想要趁亂往元褚那邊去,卻發現元湛的亂軍太多,隱然將他們包圍了起來。她嚇的手忙腳亂拉著寧璿到處躲:“怎麽辦!怎麽辦啊郡主!”


    寧璿穿著一身厚重的朝服行動根本不便,其實她早該猜到元湛會來的,不然元褚也不會不顧禮製跑來接她。不過是用她為餌,掉元湛出來罷了,胡亂拆掉了頭上重的不像話的鳳冠扔在一旁。


    “阿玥,趁亂跑出去!”


    此處是山穀,地勢奇特,他們的隊伍剛好被圍困在中間。寧璿剛剛起身,便瞧見了手拿彎弓站在山頭上的元湛,那處是製高點,所以想射誰都是最簡單的。


    又是一箭飛過,那邊元褚身邊的禁軍就倒下一個……寧璿咬牙,向來人都誇獎元褚射弩極強,其實她還知道元湛也很厲害。


    “不行啊郡主!我們倆目標太大了!”


    寧玥拽住了寧璿繼續抱頭躲在一輛馬車後麵,現場實在是太亂,寧璿也急出了一頭冷汗來,一隻手抓在車架上瑟瑟發著抖。


    突然一雙帶著溫度的大掌蓋住了她冰冷顫抖的手背,她驚嚇的抬頭看去——


    “你怎麽來了!”她不可置信。


    沈桓隻看了她一眼,勉強笑了笑道:“說了要護你安全。”然後就拉過她攬在懷中,又叫起了寧玥準備離開。


    這一刻她什麽都聽不到了,心被猛然撞擊了一下。


    他們躲的地方是中心地區,殺手眾多,沈桓拿著長劍護著寧璿便殺出了一條血路。寧璿死死的抓著他的衣襟,咬著唇低吼道:“你來不是送死嗎!元湛不會放過你的!”


    沈桓自然之道,可是元湛也不會放過她,他又怎麽可能不來呢。


    “就是死,我也要護你周全。”


    鮮血濺了他一臉,他下意識的按住了她的頭,不想她抬頭看見他的樣子。


    她的頭就埋在他的心髒處,那裏正快速跳動著,她一聲一聲的聽著他的心跳,心中的那份恐慌漸漸消失。她想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迷失在他的懷中了吧,所以她靜靜的任他拉著行動。


    “沈桓,你這個混蛋。”為什麽要騙她!如果不騙她的話,他們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她真的好好想念在西山村的日子。


    沈桓卻沒有挺清楚她的這句話,他的眼睛對上了山頭上的元湛,那一瞬間他看清楚他箭上的羽箭是對準了寧璿的。奈何周圍數十把長槍對著他們,他帶著寧璿根本就動不了,眼看著那隻羽箭飛來——


    他突然抱著她轉了身,手中長劍齊齊用力,便是一圈的人脖頸裂開倒下了。


    “阿璿,別怕,我在。”


    說完,他便推開了她。


    “噗!”寒鐵箭頭穿入胸膛的瞬間,便是一聲刺耳的響聲,那是血肉被刺穿的聲音。


    短短的幾秒,被推開的寧璿再抬頭之際,便對上了他猩紅充血的眼睛,那裏麵是他最深沉的愛意,至死不休的守護。她愣愣的朝下麵看去,就在她剛剛還用臉貼著的地方,赫然是穿膛一箭!


    “啊!”她失聲驚呼指著他,過於緊張已然僵硬的手指怎麽都收不回,看著他開始搖晃不定的身形,她大腦一片空白!


    她不敢動,他卻猛的紅著眼衝了過來,一把拉過了她,頓時便是一把長劍沒入腹中!他死死的看著對方,空餘的手一把便拔出了長劍,朝那人砍了過去。


    “呀!”一聲癲狂嘶吼,他最後的力氣也用盡了,手中的劍怎麽也握不住了,隨之掉在了地上。劍刃砸中石頭的聲音回蕩的很響很響,他卻不想聽見。


    這會的他,隻想聽見她的聲音。


    “阿璿……”


    他直到自己很醜,現在的樣子可能更恐怖了,他還是轉過了身,看著站在後麵已經沒了反應的寧璿,他咬牙撐著笑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每一步,他都費勁了莫大的力氣,直到手快碰到她的時候,終是倒下去了。


    “沈桓!”


    處於震驚的寧璿終於找回了聲音,在他倒下去的那一刻抓住了他的手,可是他太重了,她也被他拽到了地上。等她發瘋般的推開了擋在身邊的屍體,她才抱住了他。


    “好多血!好多血!怎麽辦!怎麽辦!”


    血太多了,從他的心髒和腹部不斷流出,潺潺不斷,她用手怎麽都捂不住,連眼淚掉在血裏她都會急,怕他的血會止不住。


    他幾經費力的抓住了她的手,顫抖的抬起頭看著她,充血的眼睛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他卻是死死的看著她的臉。


    “阿璿,別,別怕……這次,這次我真的……真的要,騙你了……”


    說過要永遠保護她的,看來他真的是個言而無信喜歡欺騙她的人,這輩子再也不能……再也不能保護她了。


    寧璿無助的搖著頭,將他漸漸發冷的手貼在了臉上,手心裏還是他鮮血的熱膩。


    “不要,不要……你起來,你又騙我!你說過不騙我的!你說過要帶我回西山村的!你起來啊!”淒涼的呼喚,如何都喚不起他,她真的怕了!


    他什麽都看不見,卻還是掙脫了手為她擦著眼淚,幾乎要斷氣的聲音,吃力的喘息著:“不哭,我本,本來就是服毒……服毒才來的……我隻想,隻想看著……看著你嫁人後,悄悄……悄悄離去……”


    來之前他就服了毒,隻想看著她成為了皇後,便走的。失去了她,他在這個世間也別無所戀了。可是既然能在死前為她做最後一回事情,也算是老天給他的最後機會,他終於聽見說要回去了,他真的好開心……


    “不!你不能死!我們回去!我們回西山去,我再也不離開了!我們現在就走!你起來!咳咳……”她癲狂的哭喊著,喉頭間是一陣腥膩湧起,唇齒間便染了血跡。


    “娘子……對,對不起……”


    他隻想在死前將她的樣貌最後刻在眼中,卻發現根本就做不到,意識在漸漸渙散,身體也越來越冷。他用力為她擦著滾燙的淚水,那是他最後能留在心裏的東西,熱熱的。


    寧璿不知道,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上一世的沈桓便是死在這一天的。可是這一次的他,不再是充滿仇恨和不甘;在手無力滑落的那一刻,他心中隻有濃到化不去的愛意和不舍……


    幸好,他直到她原諒他了。


    終於可以安心的死去了。


    “不!”寧璿悲痛的嘶喊了一聲,接著便是一口熱血吐出。她看不見周圍想要殺她的人,她甚至聽不見元褚的叫人,她隻知道——他死了。


    “我們……一起走……”


    “郡主!”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在打上全文終三字的時候,我已經不想說啥了,反正自己被虐哭了!


    是he是be大家留言吧~~我先去哭一會


    盜文的悠著點哈


    番外明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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